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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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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杨听完她的话,语气一下紧绷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溪山也没想到,一开口眼泪直接掉了下来,颤抖着对她说:“杨杨,我爸他突发心梗,走了……”
“溪山,你别慌,我现在去找你。”白杨在电话那边说到,电话被挂断,嘟嘟地响着。
溪山扶着石栏蹲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旁边坐着翻花绳的祖孙俩也被吓到了,奶奶带着孙女赶紧离开。
从澄州到北京打飞的要三个半小时,白杨是上午十点打的电话,下午三点就按响了溪山家的门铃。
房间里还是空空荡荡的两个人,家里什么人都没来,只有溪山妈妈一个人呜咽地在哭,给她开了门,又坐在沙发上哭。而溪山一个人在阳台打电话。
她的胳膊上,已经别上了黑色的袖套。
现在魏安国被调查起诉已经是人人皆知,哪怕是到了这种境地,哪怕他去世了,曾经的同事兄弟,还有亲朋好友也是避之不及,生怕沾上一点荤腥。
白杨坐在沙发上,箱子搁在一边,轻声安慰起了溪山妈妈,让她节哀顺变。
溪山打完电话,看见她,也难以提起什么笑脸迎接,只是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白杨表示理解,坐过去抱了抱她,她埋在她的肩头,眼泪濡湿了一片布料。
“处理的怎么样了?”白杨开口问她。
“联系好了殡仪馆,尸体已经拉过去了,明天就能火化。”
“墓地呢,墓地买了吗?”
溪山叹了一口气,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她整个人都憔悴的下来:“你也知道杨杨,北京这地方,寸土寸金的,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连块墓地动辄就要二十多万。更何况,这套房子很快也不是我们的了……”
这话还没说完,一直坐着哭的溪山妈妈猛然尖叫了一声,问她:“溪山,你说什么,房子怎么会不是我们的?这是我们自己的钱买的呀!”
“妈,我爸贪的钱和搜的钱对不上,这套房子到时候可能会被拍卖,这房子是我爸和你的共同财产,到时候他的那部分会用来赔偿。现在我也不瞒你了,我已经被公司辞退了。你好好想想,剩下的钱,还要不要给爸买墓地。”
穆霖又要流眼泪,惹得溪山有些心烦意乱,忍不住说了她一句:“妈,你老这么哭回头再把眼睛给哭坏了,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太好过,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你说说,我们又没花他的钱,怎么还要给他还钱……”穆霖还在抽噎着,游移不定:“可是那毕竟是你爸,也不能让死了也不安生。”
溪山还要再说什么,白杨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语气坚定,不容置疑:“溪山,阿姨说得对,人死要落叶归根。墓地的事你不用操心,交给我就行。这几天你再面试面试别的公司,我带阿姨看房子,实在不行,跟我回澄州也好,我那里正好空着几套没人住。”
溪山回头去看白杨,到底是没有客气,沉声道了声谢。
近几年她们并不常见面,一个在北京,一个在澄州,两个人的工作又都很忙,只是偶尔打几个电话。所以溪山也不知道,白杨是什么时候,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好在现在网络通讯实在发达,居民生活便利到几乎不敢想象的地步。白杨在网上很快找到一个墓地中介,第二天参加完魏安国的遗体告别仪式就去找了中介到墓园里看墓地。
那片墓园的风水极其好,依山傍水,里面还有好几座烈士的墓,说什么有利于往生者安息。她挺信这东西的,当即敲定下来要签合同。
带她来的那个中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白小姐,我们现在的墓地都是需要提前半年预定的,您看中的这个已经有人定了。”
听到这儿,白杨实在忍不住冷嗤了一声:“怎么着,我要是死的话,还得提前半年到阎王爷那儿摇号是吗?”
中介还挂着歉意的笑:“白小姐,您这话说得,也不是这个理啊。”
白杨没再跟他废话:“中介费我多给你一万,这块墓地我要了。”
“白小姐,这不是钱的事。”
“两万。”
“我试试吧……”
程砚也没急着回澄州,留在北京,一直在因为溪山的事法院奔走。
那两天几个人都很忙碌,溪山每家公司挨个发简历,然后去跑面试。白杨就每天陪着穆霖阿姨看房子,拦得这个活并不太好作,穆霖阿姨还没能完全从以前的官太太身份中抽身出来,不是嫌弃这家房子靠近地铁会很吵,就是说那家房子太小,而且还没有保姆间。
几天下来,没有一个房子是称心如意的。转来转去,穆霖阿姨反过来对她说,杨杨,我还是想住原来的房子。
白杨有点头疼,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怎么告诉她,阿姨,家里现在不比从前,你要学着接受。
由奢入俭,这个过程总是鲜血淋漓的,若不是被放逐,谁会愿意从云端踏入泥泞。尤其对于穆霖阿姨这样在云端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那样的生活是一层光闪闪的鳞片,嵌入她的身体,血肉交融。
溪山比她还要头疼,她投了简历,每个都通知她去面试,最后的结果却都轻飘飘的,邮件永远写着大同小异的话,很抱歉,不符合公司吊销调性,不符合用人条件,最后再附上一句美好祝愿。
说一句前途似锦。
魏溪山其实明白,北京的圈子就这么大,人人望风而动,消息都是相通的,在这个风口上谁也不愿牵扯进来,谁也不知道她父亲的事她有没有沾手,到时候成了“劣迹艺人”,损失也不可估量。
在这种情况下,步履都已经维艰了,又遑论前程似锦呢?
她等不到风波过去再重新卷土重来,房子即将被收回,她得有个落脚之地,更何况家里还有一个整天以泪洗面的富太太。
溪山整合了自己的资产,存款,补偿金,还有母亲的金饰珠宝,加在一起都没有多少,在北京这个地方可能也就是达官显贵一晚上的花销。
她坐在银行外面的长椅上偷偷地哭,觉得有些支撑不住。也开始怨恨起来已经逝去的父亲。为什么要贪呢,几千万的现金摆在那里,你不用,也不过一堆废纸。
她哭过之后,迅速做好了决定,对白杨说:“杨杨,北京我和我妈已经待不下去了,我想去澄州。”
真正收拾起来其实是说不上麻烦的,能简则简,不需要的那些东西全部留在这里卖掉,剩下的要用的东西寄到澄州,房子和车找中介出手,然后再等检察院的人进行资产审查。
收拾东西的时候,母亲已经哭了很多天,也已经哭不出来了,然而还是不住地唉声叹气,“这是我和你爸结婚十周年的时候他送我的,也不要了吗?”
溪山回她:“人都走了,还留着东西干什么。”
穆霖一捂眼睛,像是又要哭出来,白杨连忙在一边帮忙劝,才止住了一场风雨。
穆霖阿姨又说:“我听说南方那边蛇虫鼠蚁什么的特别多,会不会咬人的呀,还有天气,不是有那个什么回南天……”
“妈。”溪山抬起头看她,眼中满是疲惫,像是无力再争辩什么:“我们不是去那里换个地方享福的,我们是不得不去澄州。北京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了,你能明白吗?”
“我当然知道,就是……”
溪山打断她的话:“您知道就好,知道就别多问了,好好收拾收拾吧。”
白杨在一边帮忙整理,侧眼看着这一幕,心中哀叹。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物是人非其实不用太长时间,只要某一天,某一件事,就足以击垮连日以来的积累,让人不得不改头换面。
就比如穆霖阿姨,家庭富足时,她是温柔体贴的妻子,细致入微的母亲,可是一朝落败,这种柔婉就成了犹豫不决,矮人看场。
甚至没有金钱依附之下的娇气和小性子,一转眼,都成了惹人生厌的幼稚和拎不清。
在北京最后的两天,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就等最后宣判已知的结果。
白杨和魏溪山闲下来,最后逛了逛北京,坐公交车和地铁去了一趟西城区,到北海公园看了两眼。
以前她们上学时没少到这儿来玩,白杨特别喜欢湖中心那座白塔,那几年北京的空气还没现在这么差,天蓝得不像话,春夏时节杨柳翻飞,姑娘都还年轻,放眼处都没什么烦恼。
溪山曾经是个文艺女青年,有一次来北海时顺口背了两句徐志摩那首最著名的《再别康桥》,那河畔中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那时说来也巧,正好碰上几个结伴出游的北大学子,有个男孩就是在这儿对溪山一见钟情。
两人想起这些,也有点忍俊不禁,白杨问她:“他当时怎么形容你来着,说你是戴望舒的雨巷里,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后来怎么又分手了?”
“后来他说,他又喜欢上了一位百合一样含露低垂的女孩。”溪山终日以来第一次放声笑了,长舒一口气:“那时候真年轻啊。”
“那时候好多人喜欢你。”
“你也是白杨。”溪山说,“只是那几年,你一直和陈西原在一起。”
白杨的表情僵在脸上一瞬,又似乎为了掩饰,扯出一个笑来。这个笑很快被北海的风吹散,她拿出打火机,护着火,在风里点燃了一根烟。
“他真坏啊,耽误了我三年。”她说。
溪山有些哑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她一直都不太喜欢陈西原这个人,那种不喜欢也毫无根据,但她是真的希望白杨过得好的。
爱情这个东西,从来都是难得易舍,当生活里颇大点的风雨落下来时,再去惋惜情啊爱啊都会显得矫情。然而那些疼也是真实存在的,难以磨灭。
最后她问:“听说他还在北京,你想见他吗?”
白杨抽了一口烟,吐出浓雾,摇了摇头:“见了有什么用?”
谁都没有再提这个名字,她们沿着北海走了一圈,追忆青葱岁月,而后从西城到东城,在王府井吃以前最爱的面馆。
和溪山不同,这是白杨六年以来第一次在北京停留这么长时间,以前她从来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大部分还是借着在北京转机的空当。
北京在她的记忆里被蒙上了一层寒冬的晨雾,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模棱两可,至今她已经想不起上学时那会儿她到底干了些什么,忘记了通宵看凌晨场次的电影之后,坐夏利出租车去东单街上喝一口豆汁提神,忘记了从海淀到怀柔往返两个小时看没有几个宾客的脱口秀表演。
只剩一个名字还是清晰的。
使她不得不一触景,就生情。
天气渐渐凉了,一早一晚尤其明显,满树郁郁葱葱的绿色之下挣扎出两片枯黄,被风吹的摇摇欲坠。
溪山拿腔拿调,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口气:“你看,又是一年秋了。”
她侧目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姑娘,溪山是那种清清冷冷的长相,黛眉月弯,鼻梁挺翘,神情放松时会不自觉冷凝,如今竟然带起了微微的苦相。
白杨点点头,风吹树叶在耳边鼓动,哗啦啦作响。她想,总会再长出来的——那些黄掉的树叶。
她们并步走过东单街,这里繁忙的时候也会拥挤,路过一家茶楼,门前没有任何车停着,挂着“暂不对外营业”的字样。
里面传来了丝丝婉转的女声,白杨来自江南,很轻易听出了那是黄梅戏。在唱孔尚任的《桃花扇》。她微顿了一下一下脚步,目光落在茶楼下晃动的木门窗,摇摆着,像在冲人招手。
里头临到最后一句: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