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沈狱的日记 ...
-
当年乡村振兴的项目绝大部分成效显著，只有被尘封的畔和村至今连路都没有通。
走时这里是什么样，多年后重返还是什么样。
一成不变的故地最容易勾起旧时回忆，许毅开始陷入清醒的梦魇之中。
畔和村于他而言是无法选择的出生地，手握地狱开局的剧本，好不容易拨开乌云，苦尽甘来，偏偏再次坠入无尽的黑暗。
*
下葬骨灰时，现场没有一个人是和沈狱有血缘关系的至亲。
倒也无妨，真正在意她的人来就够了。
王柳依得到沈狱的死亡消息时怎么都不愿相信，直至许奈思亲手把骨灰盒交到她手中。
本以为自己的学生去了那样的大城市后可以衣食无忧、前程似锦，没想到连最基本的平安都得不到保障。
看着那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一点点被土壤埋没，王柳依紧绷的情绪全然失控。
身体失去平衡，两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她崩溃着向前，想把沈狱的骨灰盒拿回来。
许奈思强忍泪水拉住王柳依，她死死盯着地里即将被覆盖的盒子，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接受沈狱彻底离开的事实。
安葬流程结束后，其他人先行离开，只剩许奈思和王柳依待在原地。
通过江浔阳之前的调查和日记里的描述，许奈思知道王柳依是沈狱的班主任，也知道她是唯一一个疼爱沈狱的人。
作为一个下乡支教的老师，王柳依从没见过如此惹人怜爱的孩子。
小丫头坚强、懂事，如同一朵开在悬崖峭壁上的花，越是身处险境越要坚韧盛放。
可命运的不公毫无逻辑，甚至蛮不讲理。
王柳依红着眼圈将视线从墓碑上移开，她注视着许奈思，问：“为什么把小狱的名字改了？”
墓碑上，逝者的名字刻的是“沈玉”。
许奈思深深凝望那两个字，语气沉重：“不吉利，不公平，希望她下辈子可以被人当做如玉的珍宝，好好对待。”
“你对她怎么样？”王柳依追问道。
“还没来得及对她好。”许奈思眸光中闪过一丝自嘲的意味。
对不起，没能早点发现你在学校的遭遇；对不起，没能替你大快人心地报仇；对不起，没尽到一个姐姐应尽的责任……
“她在你们那边过得怎么样？”王柳依问到重点。
“您看她的日记吧，我的角度太片面了。”
许奈思从包里拿出沈狱的日记本，递给王柳依。
两人席地而坐。
山坡上的风拂动花草树木的声音很轻，体贴地不去打扰两个伤怀之人。
墓碑上沈狱的脸稚嫩烂漫，那是从她和许奈思唯一一张合照上裁下来的照片，也是她唯一一张笑着的照片。
更是她第一次去到游乐园，纪权澈帮她和姐姐记录下来的美好瞬间。
照片里的她开怀地看向敬爱的老师和喜欢的姐姐，她们也正在看她，透过她的文字，走进她的内心。
*
【沈狱的日记】
十一月二十七日，星期天，天气：晴。
今天是姐姐送我日记本的第一天，现在已经很晚了，我兴奋得有些睡不着觉，于是迫不及待地想写点什么，思来想去又不敢轻易落笔。
我很珍惜这本日记，它是姐姐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可我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回礼，姐姐大概也什么都不缺。
来到姐姐家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情，许叔叔离开了，姐姐接纳我了。
我以前的生活从来没有如此多变过，我不得不接受这里的一切，因为我没有拒绝的权利。
还记得我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着实被大环境吓到了，这里有许多高楼大厦，各式各样新奇的东西我见都没见过，虽然一路上感慨了很多，但所有目之所及的绚烂光彩，都在见到姐姐的那一刻，失掉颜色。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姐姐就像个小天使一样，美好又高贵，如果家乡的同学见了姐姐，反应肯定会比我还要夸张。
可姐姐当时对我的态度不是很好，不，准确地来说，姐姐并没有搭理我。
我当时很想跟姐姐打招呼，但姐姐好像不欢迎我的到来，虽然是和姐姐初次见面，不可能有多么深厚的感情，我却还是失落无比，很奇怪。
我想，对这个家而言，我是一个外来者，姐姐不欢迎我很正常，毕竟我在哪儿都没受到过欢迎，也习惯了。
还记得十一月六日晚上，姐姐很晚还没回家，我担心姐姐，于是坐在换鞋凳上等，就是那一次，我和姐姐之间的关系缓和了，姐姐让我扶她，还提醒我多关心自己，我很开心。
可惜，短暂的开心并没有持续太久，第二天，这个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妈妈的到来，姐姐情绪失控，最后许叔叔和妈妈都离开了这里。
我从姐姐口中听到了许叔叔和妈妈做的那些事情，知道了姐姐的遭遇和心情，我没脸继续留在这。
本以为又要回到老家，回到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但姐姐把我留下来了，给了我一个拥有新生活的机会。
如果厄运像我的名字一样紧紧追随着我，那姐姐就是上天赠予我的一道光，让我在荆棘横生的路上能够看得见曙光，走得稍微轻松那么些。
许叔叔离开后的这段时间，姐姐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的妈妈给姐姐造成了那么大的困扰，可姐姐还是不计前嫌地接纳我。
除了王老师，姐姐是第一个无条件对我好的人，我一定会尽可能回报姐姐，不给她添任何麻烦。
好了，今天就写到这儿吧，明天该起不来床了，希望姐姐今晚有个好梦。
*
【沈狱的日记2】
十二月三十日，星期五，天气：阴。
今天是姐姐元旦晚会表演的日子，我鼓起勇气向姐姐提出想要到现场去看的请求，姐姐答应了，还特意叫人来接我，可我却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第一次来例假，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在学校很害怕，想去上个厕所处理一下，却被林霏语抓去欺负。
她们打我的脸，揪我的头发，把我推到地上踩我，数不清有多少双脚，听不清有多少声谩骂，她们把手里拿着喝的东西泼到我身上，很凉，很脏。
这对我来说早就成了家常便饭，如果不是姐姐支撑着我，我一定熬不下去。
我在这里受到的暴力远比在家乡时受到的更为严重，可怕，实在是可怕。
好在我赶上了姐姐的演出，如果我没看到那个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天使，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下去。
和姐姐比起来，我像一团不堪入目的垃圾，姐姐总是在引导我、帮助我，可我却只会玷污姐姐。
姐姐告诉我什么是例假，如何使用卫生巾，让我见识到那样一场盛大珍贵的演出，我却只能送姐姐一个手编的免费花环，我对姐姐的爱拿不出手，我只能一味索取。
如果有一天姐姐厌烦我了，那也是我应得的，我什么都做不了，就像我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命运。
还以为来到这里能有所改善，以为自己得到了一丝眷顾，可上苍好像从不怜悯我，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我的存在就是个错误吗？
从家乡来到这里，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我就知道，我的灾星之名不会放过我，它让绝大部分人都不喜欢我，新同学和家乡的那些同学们一样，都因为我的名字不喜欢我。
可王老师告诉过我，山外面的世界和山外面的人都是阳光的、积极的，他们不会轻易地因为一个人的外貌和姓名这些外在的东西随意地去大放厥词，更不会因为这些而没由来地讨厌我。
事实并不如此，王老师说错了。
山外面的人和山里面的人一点区别也没有，新同学一见面就夸我好看，都摆出一副很喜欢我的样子，但他们一下课就翻我的作业本，对，没有征得我的同意，然后那层浅薄的喜欢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瞬间烟消云散。
我其实并不感到难过的，反正从小到大除了王老师也没有其他人喜欢过我，我只是觉得很失望，失望这山外面的世界和王老师描述的天差地别。
如果不是妈妈的缘故，我现在应该还在家乡努力学习，努力想要朝着王老师口中描述的那个山外面的、美好灿烂的世界前进。
可笑的是，我提前到达了那里，领略到的却只是徒有虚表。
我相信王老师没有骗我，是她被这个世界欺骗了，怎么办？好像最后的幻想与奢望都被打破了，不！我还有姐姐，我还有王老师，可是王老师现在不在我身边，我又不敢把自己的遭遇告诉姐姐，我不敢给姐姐添麻烦，我怕姐姐也不喜欢我了……
好累，真的好累，所幸还有姐姐送我的日记本可以倾诉。
沈狱，忍忍吧，忍一忍就过去了，你从小不就是这么忍过来的吗？以前可以，现在也可以。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沈狱的日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