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舞》花尘月希

20、被折磨得面目全非

　　总感觉明天早上妈妈还会叫她起床，给她早安吻，做花样百出的营养早餐，有时间就亲自开车送她去学校，再调头回公司上班。
　　明明是十年来重复得都快吐了的一些事情，却又一夜之间，不可能再重复。
　　许奈思抱着许蔓的遗照从一众大人之间穿过，走到礼堂门口。
　　烈日骤然笼罩，毒辣地洒下光与热，毫不留情。
　　许奈思缓缓抬起头，生理反应促使她眯眼，但心理反应又强迫她睁大眼睛。
　　不知为何，她想看清那灼灼日光，想知道妈妈是不是真的离开她了，想知道她今后的人生该怎么继续下去。
　　对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来说，有太多的问题过于超纲，而这些问题又不知分寸地接踵而至，企图揠苗助长。
　　*
　　文淑实在不想再在这样的场合与人虚情假意，将一切交由纪慎言，自己带着儿子先行离开。
　　回国这些天，她哪怕是带病之身都没闲着，一直协助帮衬许家，以至于忘了关心许奈思。
　　于是刚走远没多久，文淑便带着纪权澈原路返回。
　　“小澈，我们陪小奈妹妹一起去墓地给许阿姨下葬，好吗？”文淑牵着同样年仅十岁的纪权澈，温声说道。
　　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的纪权澈活像个小大人，很懂事地点头。
　　他当时心想，终于可以去找许奈思了。
　　因为是小孩子，不用去忙那些大人们忙得快要焦头烂额的事，从而有大把时间去想那些大人们无暇顾及的事。
　　比如看看许奈思怎么样了。
　　她一定很难过，但所有人都顾不上她。
　　*
　　许奈思和骄阳对峙了将近一分钟，直到被强烈的光线刺得眼角泛酸泛红，生理盐水止不住地溢出，甚至头晕眼花快要站不住脚，才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她打算直接回小姨的车里，然后等着去墓园。
　　许是从这会儿开始，许奈思走路只看路不看人，连余光也自主将旁人的模样与存在弱化。
　　文淑和纪权澈朝她走来时，她目不斜视地径直从二人身边路过。
　　纪权澈刚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准备打招呼的话也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
　　两人第一次见面，破碎的她能给他的只剩淡漠疏离。
　　文淑没想到许奈思跟没看见他们似的就这么走了，赶紧将人喊住：“小奈，小奈！”
　　许奈思恍惚间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来人。
　　随后，她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开口：“文阿姨，小澈哥哥。”
　　“小奈，你一个人去哪儿啊？要不要坐阿姨的车，待会儿跟我们一起去墓园？”文淑走上前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言语动作皆透着心疼与怜爱。
　　许奈思婉拒道：“不好意思文阿姨，我坐小姨的车就行，不麻烦您了，我不想让小姨和姥姥姥爷担心，阿姨再见。”
　　礼貌地说完后，许奈思转身继续往前走。
　　文淑来不及做过多的挽留，转而将视线移到纪权澈身上，眼神中隐含更多深层次意味。
　　纪权澈凝视着许奈思走远的背影，年纪尚小的他第一次尝到“失去”的滋味。
　　而那时的他还不懂得用“失去”二字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只知道最熟悉的朋友一下子变得比陌生人还陌生。
　　他很难过，但没办法。
　　于他而言，只能接受这一既定结果。
　　墓园内。
　　许奈思抱着许蔓的遗照站在最前排，大人们陆陆续续上前为许蔓送花，并道一些肺腑之言。
　　许奈思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置若罔闻，她就那么乖乖地站着，任何情绪都没有表露出来，谁也捉摸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而这一过程中，纪权澈的目光始停留在许奈思身上。
　　*
　　短短几天时间飞驰而过，许蔓的丧事办得较为低调，也很顺利，期间没出任何岔子。
　　纪家参加完葬礼马上回了M国，许家开始处理剩下的琐事。
　　虽然许晏和穆贞都已经到了花甲之年，但他们仍在自己打下的江山上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二老本以为还能再战个三五年，为后代多积累些资本，但长女的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悲痛，无疑给了两位老人致命一击。
　　许蔓的后事办完，二老便提出半退休的想法，打算好好扶持许枝接手许家。
　　至于许毅，自然不能废，否则外界将传闻不断。
　　后经商议，许毅继续在公司总部任职，做好应付外界的表面功夫。
　　几天后，一连下了好长时间的暴雨。
　　雨停，日出，整座城市被冲洗得非常干净，连带着某些人和某些记忆，好像也要被卷走。
　　许奈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段黑暗时光的，很多东西都变得模糊起来，还有从她身上直接抽离掉的，她被折磨得面目全非。
　　唯一清晰的，就是恨上了一些人，咬定了一些事，抛弃了一些情绪，铸起了一些围墙。
　　…
　　纪权澈永远都忘不了那次见面，如今再忆起，又是以背景真相作为全新视角，他的理解不再有任何偏差，透彻而全面。
　　好了，这下许奈思再也逼退不了他了，他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整个人通透之后，纪权澈睡了回国以来最踏实的一个好觉。
　　许奈思同样一夜无梦睡得香甜。
　　原本很认床的大小姐差点以为晚上又要失眠了，没成想一碗安神汤直接让她抛下杂念，连许毅的破事都懒得想，一觉睡到自然醒。
　　天光大亮，许奈思洗漱完后迅速下楼。
　　因为手机砸了，她不知道现在几点，只知道窗外太阳当空照。
　　赶到餐厅，发现就差她了，许奈思弱弱地道了声“早”才进来。
　　纪慎言在给人打电话，聊的是工作上的内容；纪权澈在看手里捧着的书，一本诗歌集；文淑轻靠在椅背上，闲散舒适地闭目养神。
　　大家各做各的事，没有人表现出一点等人的不耐烦。
　　“早啊小奈，快来看看早餐合不合你胃口。”文淑抬手，热情地招呼。
　　许奈思走过去坐下，讪讪地解释：“不好意思文阿姨，我睡过头了，让你们久等了。”
　　纪慎言挂断电话，抢在文淑前面开口道：“没睡过头，我这刚解决完工作电话你就来了。”
　　纪权澈附和：“嗯，我也正好看完规定的文章，现在吃饭时间刚刚好。”
　　许奈思受宠若惊地看看纪慎言又看看纪权澈，这下放轻松道：“多亏了那碗安神汤，我昨天晚上睡眠质量直线上升，好久没睡过这么足的觉了。”
　　“那就好，让你们家保姆也赶紧学会，这样大家都能睡好觉了！”纪慎言笑说。
　　…
　　早饭过后，文淑在客厅接到穆贞的电话。
　　两人闲聊完，穆贞告知文淑等会儿江浔阳会来给许奈思送手机。
　　结束通话，文淑转告许奈思：“小奈，你姥姥说小江一会儿来给你送手机。”
　　“噢，好。”许奈思乖巧地点点头。
　　“哎，小江跟你是很好的朋友吗？”文淑很自然地问道，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许奈思欣然回答：“嗯，我们认识有七年了。”
　　“这样啊，那要认真算起来，你和小澈可认识十七年了呢！”文淑语调欢快，还夹杂着点骄傲和自豪，“你刚出生那会儿我就带着小澈在产房里一起看你，只不过那时候你们都太小了，这些回忆就只能靠我们大人帮你们记着。”
　　“那确实是不记得，我都有点听别人故事的感觉。”许奈思故意瞥了纪权澈一眼。
　　他不是不想假装跟她关系好吗？
　　这下她正合他意，他最好跟她串通一气。
　　纪权澈接收到许奈思投来的信号，可惜她来晚了一步，他早在昨晚彻底改变想法。
　　“没关系，小时候的事儿不记得了不重要，我们现在和以后的经历才是最重要的。”纪权澈大方地迎视着许奈思，语气温和态度诚恳。
　　许奈思：“？？？？”
　　什么鬼？
　　怎么有人莫名其妙自己打自己脸的？
　　她突然“叛变”是因为不忍心过度欺骗文淑，他是为了什么？
　　“对了！我就是这个意思。”现在整个屋子里最开心的人非文淑莫属，她兴致高涨地对许奈思说，“小奈，不用怕生分，两个人多相处相处就又跟小时候一样好了！小澈他啊，在国外老实得很，身边的异性朋友除了一个皖尔，其他全是男生，放心，你在他心里的地位肯定只会升不会降，是不是啊臭小子？”
　　文淑警告意味十足地瞪了纪权澈一眼。
　　纪权澈还没来得及发出尴尬的咳嗽，许奈思就很会抓重点地提出疑问：“皖尔，是我知道的那个李皖尔吗？”
　　“是。”某人回答得干脆坦荡。
　　文淑趁这个间隙偷瞄了纪慎言一眼，纪慎言自然是懂她的，给予了她一个“嗯，还是老婆大人最厉害”的表情。
　　得到丈夫的认可，文淑继续把视线转回两个孩子身上，意味深长的笑容掩都掩不住。
　　许奈思抑扬顿挫地“啊”了一声，接着问：“就是那个金发碧眼长得跟洋娃娃似的大美女？”
　　“大美女？我觉得她应该不会很喜欢这个称呼。”纪权澈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