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我执念》重晗

73、七十三、招娣的梦

　　招娣不是孤儿，过得却比孤儿还不如。
　　招娣的娘在生招娣姐姐时大出血，再也生不出孩子了。他们这种穷人家是养不起妾的，但是可以典。招娣的生母就是典妾。
　　招娣的娘让招娣她爹进镇上挑典妾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别瞅着漂亮的挑，挑个健康好生养的就行。可招娣的爹挑了招娣的母亲——人牙子手里最漂亮的一个典妾，也是最贵的。
　　招娣的娘既不满意招娣生母的长相，又心疼多出的钱。她忍了一年多，见生下的又是一个女娃，便把招娣的生母赶走了。
　　招娣的爹倒是很愿意留下这个细皮嫩肉的典妾再生一个，可招娣的娘坚决不肯，她把那个狐媚子赶走，又另外花钱典了一个长相朴实的妾，生了招娣的弟弟。
　　就这样，弟弟是带把的，姐姐虽然不带把却是娘亲生的，招娣在家里的地位可想而知。童养媳过的可能都要比她好一些。
　　招娣三岁时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四岁开始搬过小凳子，踩在小凳子上做饭炒菜，五岁开始下地，六岁开始上山。
　　村里的人没什么收入，很大一块收入靠的是菌子。
　　招娣六岁时，她娘就给了她一个比她个子还高的背篓，让她做好早饭、喂好猪、洗完衣服后上山捡菌子，不装满背篓，别回家。招娣在山脚找啊找，地上的菌子寥寥无几，都被村里人捡光了。招娣越爬越高，钻进了山深处。
　　便是这样，招娣遇见了这个世上待她最好的人——达哥。
　　只要她上山，达哥总是陪着她，更多的时候，达哥不让她上山。他会让她留在他家，故意恶狠狠地说让她帮他打扫卫生，自己背着她的背篓上山。
　　达哥很厉害。
　　她捡一天都捡不满的背篓，达哥一个时辰就能装满，不仅装满了菌子，达哥每次从山上下来，都会带些野味，山鸡、兔子、麋鹿……甚至狼。
　　达哥很喜欢吃狼肉，三五天就会杀一头剥皮吃。那时候她跟着达哥每天有肉吃，她娘还骂她，说她不愧是婊子生的，吃点糠都能越长越水灵。她才不是吃糠水灵的，她每天都有肉吃，她是达哥养水灵的。
　　她很勤快的，她每天帮达哥打扫屋子，给他洗衣服，给他晒被子，给他缝缝补补。达哥说她是他的小田螺。
　　她喜欢这样的日子，她想跟达哥过一辈子，她愿意给达哥当小田螺。
　　在她十岁那一年，达哥忽然开始带她每天上山，教她识路，教她分别有毒的植物，教她做简易的陷阱，训练她的体能，教她拉弓，还教她简单的武功。她以为是自己大了，达哥想带她一起上山，当他的帮手。她很努力的学。
　　她想错了，原来达哥教她这些是为了让她自立，让她自保——他，要离开了。
　　她知道达哥不喜欢这个村子，她也不喜欢。
　　正因为她知道，她无法挽留达哥。她想跟达哥走，可她不敢开口，她知道自己只是个累赘——达哥像鹰一样展翅高飞，又怎么能带着一颗小田螺呢。
　　在一个静悄悄的清晨，达哥走了，悄悄地走了，都没有跟她告别。达哥家的钥匙早已经给了她一份，那天她在达哥家里发了一天的呆，背着空空的背篓回家，挨了娘三巴掌，没给饭吃。
　　从那天起，她每天都很努力采菌子，一天采两筐，一筐回家交差，一块偷偷晾在达哥的院子里，晒干后偷偷卖钱，钱也存在达哥院子里。等她存够了钱，她要去京畿找达哥。
　　可她的钱还没存够，她就被卖了。
　　那时候她都还没及笄，就被娘卖给了从京畿回来的一个黄老爷。她不肯，苦苦哀求爹爹和娘，他们根本不听，由着黄老爷的家丁把她塞进轿子里，抬进了黄府。
　　后来，她才知道，黄老爷是个太监，也是个变态。他每天都打她、咬她、抽她、拿蜡烛油滴她、拿香头烫她，当她哀嚎出来时，他会开怀大笑。
　　她开始害怕天黑，天一黑她就得挨打，日子比以前更难熬了。
　　嫁给黄老爷唯一的好处是，他有很多京畿来访的朋友。每次他们来，她都会偷偷向他们打听达哥。有时候他们会告诉黄老爷，有时候不会，黄老爷要是知道，她就多一顿打，这也没什么，她习惯了。她不怕挨打，只要有京畿来的人，她就问。
　　她等了好久好久好久。
　　直到昨夜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达哥死了。
　　这些年来，她每夜每夜忍受折磨，就是想再见一见达哥。
　　她的天塌了。
　　还好还有昨天那一夜，还好还有昨夜那一场梦，还好梦里有达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大胆，敢跟达哥开口提那档子事。
　　达哥还是跟以前一样待她好，不嫌弃她是太监的玩物，不嫌弃她肮脏，愿意和她做那件事。
　　达哥跟她想象的一样强壮、温柔、有力量，她很满足。
　　她满足得能坦然赴死。
　　她确实寻死了。
　　没有死在黄府，也没有死在柳家，她偷偷回到了达哥的家。梦里的床榻和达哥家的一模一样，她钻进被窝美美睡了一觉。
　　达哥走了后，有一阵子她会偷偷来打扫，后来她被卖了后，黄老爷不准她出府，达哥的屋子就没人打扫了。
　　醒来后，她打了一盆水，仔仔细细擦拭了达哥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她知道这张床是达哥父亲亲手做的，说是红木，以前她不懂什么是红木，后来听黄老爷和别人炫耀，多少懂了些；她知道这床虎皮被子是达哥母亲亲手缝制的，达哥很喜欢；她知道里屋那张摇篮是达哥妹妹睡过的，那个小女孩很可怜，达哥看见这个摇篮就会很难受，可他自虐地坚持把摇篮放在里屋……
　　村里人都知道达哥去京畿闯荡了，也怕他当大官回来，所以，没人打达哥屋子的主意。可现在，达哥死了……
　　这是达哥最喜欢的屋子，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达哥的，她不允许别人霸占。
　　她点了火。
　　火烧着了达哥的屋子，她在达哥的屋子里，很快，达哥在地底下也会有屋子了，他一定会收留屋子里的她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