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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七十二、老达的梦 ...


  •   老达是孤儿。
      谁都不会是一生下来就是孤儿的。
      老达的家在离京畿很远的一个村里,村子里的人条件大多不太好,唯独老达家称得上殷实。
      老达的父亲是个很能干的猎户,武功很不错,每次都能猎不少猎物回来。老达的母亲是一个很有些巧思的贤惠妇人,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别出心裁。当村子里的人还在睡稻草、盖塞着芦花或者柳絮的麻布被子时,老达家盖的是老虎皮缝制的填充了羽绒的被子,又轻薄又暖和。
      父亲有弓箭,母亲有针线,老达幼年顿顿有肉吃,年年有新衣穿。
      老达家的变故发生在妹妹出生时,那时候老达已经是个十二岁的少年了,他母亲因为生妹妹时大出血死了。
      老达的父亲悲痛欲绝,却还是打起精神来照顾两个子女。他这样能干的猎户自然不愁续弦,可老达父亲没有续弦。他倒是想给女儿请个乳娘,但村里人嫌弃他们家在半山腰,虎狼流窜、蛇鼠盘根,不愿意上山。
      妹妹只能由老达看顾。
      十二岁对于少年来说正是疯狗一样的年纪,可因为要照顾这个害死了母亲的妹妹,老达只能被圈在家里。
      没有了母亲,没有了细致温馨的生活,再也不会有那种漫山遍野疯玩后就能回家吃上热腾腾的饭菜的日子。老达开始学着做饭、洗衣、打扫、擦洗、晒物、收物、缝补、收叠……他这才知道母亲的每一天是多么的琐碎、无聊和辛苦。
      老达如此琐碎、无聊和辛苦的忍受了一年多,妹妹终于学会说话了,她叫爹爹是“哒哒”,叫老达亦是“哒哒”。老达虽然依旧怨恨她害死了母亲,可也不得不承认她牙牙学语的样子很可爱。老达没注意到的是,当妹妹学会说话后没多久,她也学会走路了。
      有一日,老达把妹妹放在堂前,自己去厨房做饭。等她回来后,妹妹不见了,下过雨的泥泞地上有跌跌撞撞的两只小脚印,老达追着脚印寻去,走了没多久,脚印变成了六个,再往前,脚印变成了一团,再往前,只剩下四个脚印和一条拖行的印记,老达浑身寒凉,发了疯地追着脚印去找,可渐渐地,就没有路了,也没有脚印了。
      老达找了一天没有找到,天黑了下来,老达的爹爹来寻他,看他失魂落魄的,老达的爹爹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怪老达,老达让他跟他分头找,老达的爹爹没同意,他怕找不到女儿,也怕让儿子一个人找到女儿时承受不了他将看到的景象——他是猎户,在山上行走了一辈子,自然知道那景象有多骇人,多令人痛心——如果老达一个人找到妹妹,他怕失去女儿后,又失去儿子。
      老达和爹爹终于找到了妹妹,可那可爱的囡囡只剩下碎了一地的衣服和一块小小的头骨。
      老达的爹爹是个沉默的男人,他说不出来宽慰老达的话,却也没有责备老达。只是从那日起,他每日都在猎狼。直到有一日,他也没再回来。老达找到他时,也只剩下一地的衣服,和妹妹不同的是,老达爹爹的骨架尚算完整。
      老达葬了爹爹,也葬了属于他的最后的亲情,他成了孤儿。
      得知老达爹爹过世后,村里人纷纷前来,试图收养老达。但老达知道,这些让他们照顾刚出生的妹妹都不愿意的人,又怎么会好心照顾十三岁的他,哪里是想收养他,不过是想收养他爹爹打制的红木家具、他母亲缝制的虎皮被子、他爹爹圈养起来的兔子、山羊、麋鹿……和他家的田地房子。
      老达没有说话,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从那一天开始,老达手里拿着大砍刀,开始跟踪村里那些想要收养他的人。他只是拿着刀,阴着一张脸,默默跟在那些人身后,也不上前,也不说话,只是白天挑一个人跟着,夜里去他们家门口磨刀。
      后来,村里人打消了收养他的主意,却都说老达是疯子,克父克母克妹妹。
      老达无所谓,他只想克狼。
      老达开始猎狼,他要把山上的狼杀光。
      老达遇见柳招娣的时候,他正在找狼。在这片狼群时常出没的林子里,六岁的柳招娣背着一个比自己都大的背篓,在林子里拾菌子。她小小一只,比兔子还诱狼,也比兔子更容易被狼得手。
      老达的家乡一年四季都有菌子,村里人都会上山拾菌子卖钱。只是拾的人多了,再多的菌子也会被捡光。这片林子之所以还有菌子,就是因为村里的大人知道这里常有狼群出没。
      显然,这个常识柳招娣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必须捡一背篓菌子回家。
      若是妹妹长大后,便也是她这样的可爱模样吧。白白糯糯雪团子一样。
      后面的故事就很贫乏,柳招娣捡菌子,老达看顾她。直到老达二十岁,柳招娣十一岁那一年,老达猎光了山上的狼,他打了一个简单的包袱,将家里钥匙给了柳招娣,独自前往京畿。
      老达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跟大伙儿去抢那朵曼殊沙华,或许,他终究是想知道,长大后的柳招娣是什么模样,有没有嫁给一户好人家。
      当他进入柳招娣的梦时,忽然想起了顾北庭曾经念叨过的一个成语——近乡情怯。
      可是柳招娣的梦为什么这么漆黑冰凉可怖,莫非她现在的日子比小时候更难熬?
      老达的心里有些痛,正打算出声唤柳招娣的名字,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哀叫声。老达循声过去,看了一眼立刻转过身去——他看到了浑身赤裸的一个女子。
      转过身后,老达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方才的画面里不只有一个女子,还有一个老头,那女子浑身赤裸被绑在凳子上,老头正拿着鞭子往她身上抽。
      这是柳招娣的梦,难道?
      难道!
      老达怒了,他撕下一条布,正打算蒙上自己的眼睛,冲进去狠狠揍那老头一顿。
      梦里的画面换了,周围一片漆黑,只剩下柳招娣缩在角落里哭泣,老达从小跟着父亲打猎,夜里也能看清,此刻柳招娣已经穿上了衣服。
      老达试着走过去,轻轻唤了声:“铁儿?”
      缩在墙角哭泣的姑娘瞬间停止了哭泣,难以置信地抬头四望,她不像老达有夜视,看不见老达。她朝着四周看了圈,幽幽把脑袋埋回膝盖:“又是这样的梦,又是在梦里听见达哥却见不到他。我记得村里的老人说过,若是不知道对方的长相,便梦不到他。我已经十一年没见过达哥了,我根本不知道现在的他长什么样子,我不会梦见他的。”
      老达走近她,柔声道:“小铁儿,是我,我是达哥,我来看你了。”
      柳招娣整个人僵住了,很期待很期待,却害怕再次失望,她哭泣道:“梦神啊,梦神,我的日子已经够苦了,为什么我的梦也这么苦。”
      老达在她面前蹲下:“小铁儿,是我,真的是我。”
      柳招娣小心翼翼抬头。
      老达之所以叫老达,是因为他少年时就长了一副三十岁的脸,所以,到他三十岁的时候,其实还是同一张脸。
      梦境再次变化,暖风徐来,阳光灿烂,他们脚下是一片绿草如茵,草地上开满了各色小花,蓝色的婆婆纳、黄色的铺红英、紫白色的紫菀、粉红色的半边莲……
      柳招娣看着老达,看着看着又哭了,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哭,眼泪越抹越多,索性放声大哭。
      柳招娣其实很少哭的,至少在老达面前是这样,上一次她哭得这么惨,还是听闻他要离开村子。他不是没想过带她走,可他一个一穷二白、一无所有的少年如何能随便拐带走别人家才十一岁的小姑娘。
      他原本是想着她还小,等她及笄还有三五年,那时候他应该能在京畿混出些名堂了。届时他再来接她,如果她喜欢他,他就娶她,如果她不喜欢他,他就认她做妹妹。即便他不能供她锦衣玉食,但她在他看顾下,日子一定比在她家里好。
      谁料,他被上峰逼着做了太子的随从,出质萨达。原本选定的人不愿去,给上峰塞了很多银子,上峰便将他两掉了包,老达没钱,只能跟着太子去萨达闯一闯了。太子爷是个好人,可惜他没福气,眼见着能跟着太子爷闯回京畿,他却挂了。
      为太子爷而死,老达心甘情愿,可是在此刻,老达有些后悔——若是当时自己能再机灵点,或者武功再好点,那该多好啊。
      老达着急道:“小铁儿,谁欺负你了,你跟达哥说。”
      柳招娣抹掉眼泪,笑道:“达哥,我只是见到你太高兴了,我过得……我过得很好。我的丈夫是京畿人士,在我们镇上算得上有钱,我现在也是一位有钱人家的太太了。”
      老达说:“可你方才不是这么说的。”
      柳招娣笑道:“梦嘛,真真假假都有。”她看向老达,祈求道,“达哥,你能来看看我吗?我夫家姓黄,你回到镇上后,问一声京畿来的黄老爷家怎么走,就能找到我家了。”
      老达沉默了下,道:“铁儿,我……我已经死了。我今夜前来,是跟你话别的。”
      梦见瞬间又变了,暴雨交加,将老达和柳招娣都浇透了。
      柳招娣像傻了一样,嘴里呢喃着:“死了,死了,死了……”
      她忽然伸手,扑入老达怀里,哭泣道:“达哥,我方才说谎了。我过得一点都不好,我就想着我得再见你一面,一定要再见你一面……达哥,你怎么就……你怎么就……你是不是故意骗我的?”
      二十二岁的柳招娣已经是一个身材妙曼的女郎了,老达有些不自在,拍拍她的背,故作轻松道:“我是为了护卫太子殿下而死的,我觉得我死得其所、死得光荣,你知道嘛,太子殿下还让我陪葬他的陵寝呢,哈哈哈,你哥哥我如今可住在皇陵里。”
      柳招娣痴痴笑道:“是啊,死得其所,死的光荣。”她从老达怀里退出来,望进老达的眼睛:“达哥,你要了我吧。”
      “要……要了?”老达结巴了。
      柳招娣很认真道:“达哥,你不要嫌弃我,我虽然嫁了人,可我还是个姑娘,我……我嫁的,不,这不算嫁,我娘将我卖给了京畿里退下来的老太监!”
      老达惊道:“你说什么?”他气愤道,“我找人去宰了你爹娘这对畜生。”这一次,老达主动将柳招娣拥进怀里,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小铁儿莫怕,达哥虽然死了,可是太子殿下是好人,达哥明夜就请太子殿下帮你和离。你想回村里就回村里,你想去京畿,我就让太子殿下把你安顿在京畿,以后再给你安排一个人好人家。”
      柳招娣摇摇头道:“达哥,不必了,我自有去处。”她搂住老达的腰,恳求道,“达哥,我只想求你一件事,要了我吧。让我知道真正的夫妻是怎么回事,真正的男人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老达道:“铁儿,我会请殿下为你相看一个很好的夫君,他以后一定会善待你。”
      柳招娣道:“再好的夫君也不是达哥,达哥,我只要你,我只想要达哥。”
      老达惨然道:“小铁儿,可我已经死了,我现在是鬼。”
      柳招娣道:“所以达哥你顾虑什么,这是梦啊,求求你了,就当陪我做一场春梦吧。”
      老达还在犹豫。
      梦境又换了。
      切换的场景非常熟悉——他老家的宅子。
      他爹爹给他打的红木的床,他母亲给他缝制的虎皮被子,他从小看顾着长大的村里妹妹。
      柳招娣大着胆子牵着老达走向床榻,老达知道自己该推拒,可是,正如柳招娣说的,这不过是一场梦。
      两人坐到床榻上,老达这才仔细打量眼前的姑娘。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白白糯糯的,身材妙曼了,人也更美了。只是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呢,拉着一个十几年不见的男人,就敢上床。
      而他,怎么就这么混球,真的想在梦里把人家欺负了。
      想。
      他想的。
      正如小铁儿说她想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老达也想在轮回前知道什么是女人。
      在萨达,他没有玩过女人。被抓来的南燕女子或者其他国家的女子受萨达人欺负已经够可怜了,他怎么能再欺负她们,至于萨达那些草娘,他才不想跟萨达女人睡觉。就这样拖着拖着,拖到了翘辫子,他还没开过荤。
      就跟小铁儿说的一样,这不过是一场春梦。
      老达颤抖着手去解柳招娣的衣服,柳招娣抓住了他的手,可怜兮兮哀求:“能不能不脱衣服。”
      老达顺从她,将她抱上床,盖好被子,在被子里摸摸索索地将她的裤子半退到膝盖处,俯身压了上去。
      老达和柳招娣都懵懵懂懂,第一回很是潦草,彼此都痛。
      到了第二回才尝到男女之间的销魂自我,情难自禁时,老达忍不住去扯柳招娣的衣裳,柳招娣的衣襟露出一片伤痕累累的雪肤,鞭痕、牙印、火烧的疤……柳招娣吓得赶紧合上衣服,羞愧道,“达哥,对不起,我……我很丑,也很脏。”
      老达随手把自己的上衣脱去,露出疤痕累累的胸膛:“小铁儿,你看,达哥也一身的疤。”
      柳招娣哭道:“这不一样,达哥你的伤疤是光荣,可我的伤疤,都是耻辱。”
      “不,”老达轻轻吻了吻柳招娣,“小铁儿,你的伤疤是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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