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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一、伞下的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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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安魂养尸阵的加持,无声琴会主动为阵中残魂织魂,方才阵中只有暮钦晋一个,无声琴为何会被唤醒?
巫憬憬看向暮钦晋:“你当真听见琴声?”
暮钦晋被她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毛,慎重点了点头。
巫憬憬未入温泉,便不在阵中,什么也听不见。可她若入阵中,就会被无声琴织魂。巫憬憬犹豫片刻,拉起暮钦晋一起走入温泉中,她入水中的第一步,耳边会传来如温泉般温柔温暖的琴声。
巫憬憬望向暮钦晋:“是什么曲?”
暮钦晋便轻轻哼了起来。他哼的旋律与巫憬憬听到的一模一样,他的声音也是温暖的。
巫憬憬心中惊疑不定,眼前人怎么可能是残魂?可若非残魂,又如何能听见琴声。
她得再探一下。
巫憬憬静静凝视暮钦晋,她的眼神充满质疑,倒是让暮钦晋忍不住心虚,开始反思——她想问自己什么?
实在是受不住巫憬憬的凝视,暮钦晋开口道:“皇姑奶奶……唔。”
巫憬憬吻住了暮钦晋。
暮钦晋先是一怔,旋即推她——他可不想□□!
巫憬憬一手勾住暮钦晋脖子,一手探向他的背勾住他的腰,贴着他唇的嘴里含糊不清道:“别动。”
暮钦晋怎么可能当真听她话不动,由着她亲。
他用力推她,挣脱她的勾缠,舀了一捧水用力洗了洗自己的嘴唇,冷冷望她,眼里满是指责。
巫憬憬亦难得蹙了眉,回望他——她想进入他的魂府进不去。
两人静默无话,过了好一会儿,暮钦晋道:“皇姑奶奶,您是长辈,岂可如此轻浮。”
巫憬憬看着他,道:“过来让我再亲一下。”方才她正在召唤她留在他体内的那一缕魄,尚未得到回应,就被他推开了。
“来阳公主、皇姑祖母!”暮钦晋气极反笑,“你是聋了,还是魔怔了?”说完他大步走出温泉,往山下走去。
亲一下怎么了?
巫憬憬望向他负气离开的背影,心中不解——在萨达时,他连那些老女人都肯了,她还不如老女人吗?
她低头看了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惨白的脸,青青紫紫的尸斑,抿了抿嘴——好像是还不如。
耳边无声琴的乐声依旧,巫憬憬回过神来,立刻从水里跳了出来——她方才在阵中待的时间虽然不久,希望不会出什么岔子。
望着无声琴,巫憬憬的心里很迷茫,为什么他听得见琴音。
下山的路空荡荡的,看来暮钦晋真的被她气到了。
巫憬憬迈步正欲下山,却见不远处紫藤树下坐了一条人影,不是暮钦晋又是谁。
巫憬憬转身走向暮钦晋,向他伸手。
暮钦晋冷冷道:“休想。”
巫憬憬那一句尚未说出的“跟我回去,再亲一下”就咽了回去,默默垂下手。她走到暮钦晋身边,坐下,暮钦晋往旁边让了让,巫憬憬便又坐过去一点,暮钦晋干脆站了起来,靠在崖壁上。
巫憬憬瞟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双手托颊,发愁——这人的魂到底缺了什么,又伤在哪里?
她思考了片刻,实在想不明白,好声好气跟暮钦晋商量:“你是嫌我丑吗?我其实挺好看的,只是受了伤。”
暮钦晋因她大胆地问话皱眉,抬头看向巫憬憬:“皇姑奶奶,我是你的侄孙。”他看向巫憬憬坦然的双眼,忽然道:“定是这个法阵有问题,乱了您的心神,这事孙儿定会找殃家问清楚。”
呵,倒是护短。
想到“护短”,巫憬憬忽然想起她老爹,便想回去问问她爹,如果她爹不清楚,她打算再去“问问”祖宗。她站起身来,见暮钦晋还站着,问道:“你不走?”
暮钦晋淡淡道:“等雨停。”他方才想走的,被雨淋了会,就不禁想到今夜她昏倒在草丛里的事,也不清楚她现在身体到底如何,能不能平安回去。虽然气她,但终究放心不下,便又没出息地走了回来。
巫憬憬抬头看了下,雨是有些大起来了,她点点头,独自下山。
“啧。”见巫憬憬说走就走,全无招呼他一起的意思,暮钦晋愈发郁闷了。
雨水忽止,三五朵紫藤花纷菲落下。
巫憬憬略抬头,只见暮钦晋撑着一支硕大的紫藤花藤走在她身侧。
巫憬憬没说什么,伸手接了一朵落花,随意把玩着。
暮钦晋摸摸鼻子道:“皇姑奶奶。”
巫憬憬不理他。
暮钦晋道:“你们僵尸是不是有一些特殊的病。”
巫憬憬抬眼看他。
暮钦晋摸摸鼻子道:“就好像猫。”
巫憬憬蹙眉:“猫有什么病?”
暮钦晋道:“猫啊,就那个,叫春。”发情的时候什么都顾不上,饥不择食的。他帮皇姑奶奶想了很多理由,觉得这条是最可信的。
巫憬憬叹了口气,停下脚步,正是暮钦晋:“我亲你,不是为了占你便宜,是为了探魂。”
暮钦晋叹了口气,如释重负道:“原来如此,我就想皇姑奶奶卓雅端庄,又如何会……原是孙儿误会了。”
巫憬憬道:“我说探魂,你不在意吗?”
暮钦晋道:“皇姑奶奶想探便是,只不过,这种方式到底于礼不合。”
巫憬憬冷哼,伸手点了点暮钦晋手腕上的脉:“你这脉象,可不像克己守礼的样子。”
暮钦晋能说什么,他只能装聋作哑。
天黑如墨。
凄凄冷雨。
原本这种天气,这个时间,街上早已无人。
可如今地坛下却围满了围观的百姓。
在京畿东面有一处地坛,整座地坛以赤红色的火岩铺就而成,中间一条三丈宽的赤金神路,赤红象征冥界,赤金代表黄泉。
巫师问魂都会在地坛进行。
而今夜,正是巫师祝昭设坛问魂之夜。
此刻赤金神路上铺满了半人高的冰砖,冰砖上面平躺着一百二十二具尸体,看不清脸,均以白布盖之。
围观的群众嘀嘀咕咕着:“死了这么多人,造孽呀。”
“听说是渝郡杨氏,南燕最大的烟火商。”
“听说只活下来了一个女儿,还瘫了。”
“我知道,这位杨小姐是为了给杨家伸冤,撞了天常钟,受杖刑瘫的。是个烈女。”
“看,那个好像就是她。”
“看见她旁边那位年轻少卿了吗,那就是上官青天,真正为民做主的好官。”
“原来他就是上官青天,竟这么年轻,还这么好看。”
两个轿夫抬着杨竹予走向地坛,在走到地坛台阶前时,上官丹青示意轿夫停下,他走近杨竹予,小心翼翼道:“杨小姐,不如你就在此等待,可好?”
杨竹予转头望向他,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满目担忧。她顺着台阶望向高高的地坛:“大人无需担心我。”
怎能不担心呢?
上官丹青顺着杨竹予的目光望向地坛,那上面有一百二十二具尸体。
寻常人看到整齐排列的一百多具尸体都会被骇到,进而生出不忍或者恐惧。
而对于杨竹予,那些躺着的都是她的父母兄弟姊妹,都是她的家人族人,对她来说,如今登上地坛或许比历遍十八层地狱还痛苦。
从监狱到地坛的这一路,上官丹青一直在问自己,易地而处,若是地坛上躺着的都是他的家人,他是否有勇气踏上去。
他有吗?
他没有答案。很多极端恐惧、极端痛苦的事情,只有真正经历了,才能得到答案。就好像多少自诩铮铮铁骨的人,面对酷刑时,终是选择了怯懦。
所以,谁都不能诋毁那些熬过酷刑依然选择决然赴死的烈士。
而他亦很是敬重杨竹予。
“落轿。”杨竹予的声音低低响起,声音很轻。
上官丹青心口一松:“杨小姐,你且安心在此等候,万事有我。”
杨竹予道:“劳烦上官大人扶我起来。”
上官丹青不解道:“轿子不舒服吗,杨小姐稍待,我让人去寻一张躺椅。”
杨竹予摇头:“劳烦大人扶我起来先。”
上官丹青依言将她扶起,说是扶着,但一个瘫痪的女子又如何站得住,杨竹予其实是被上官丹青半抱在怀中,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搂着她。她靠在上官丹青怀中,再次望向地坛,忽然使出全力推了上官丹青一把,将自己从上官丹青怀中挣脱,摔倒在台阶之上。
“杨小姐!”上官丹青迅速上去想将她扶起来。
杨竹予摇摇头,双肘用力,往上一个台阶爬去。
上官丹青怔住。
人群开始热闹起来:“哎,那杨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她是想爬上去吗?”
“听说她用盐腌制了自己家人的遗体,她这是想赎罪吧。”
“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未听闻有人腌制自己亲人的,果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细细的雨帘仿佛切割的上官丹青的世界,雨帘之外是嘈杂的人群,雨帘之内是那个倔强而狼狈的女子。上官丹青快步追上杨竹予,在她身边跪了下来,将伞移在她上方。
杨竹予摇摇头道:“大人不必如此。”说完,她又咬牙往上爬了一个台阶。
上官丹青跟着她跪爬了一个台阶。
杨竹予停下,转头看向上官丹青:“大人,求您,别为难我。”
上官丹青道:“我没有为难你,我跟你一样。”
杨竹予道:“一样?”
上官丹青道:“对,我跟你一样。”
上官丹青看向地坛:“你听见人群里的声音了吗,他们在说你腌制了你的亲人,你如今这般是在赎罪。”
杨竹予沉默了片刻,又往前爬了一个台阶:“或许是吧。”
“我知不是。”上官丹青道,“你不是在赎罪,你在愤怒。”
杨竹予冷冷道:“我不该愤怒吗?”
“你可以。”上官丹青道,“可你如今是在对你的家人愤怒,你在怨恨他们为什么都走了,留下你孤零零一个。”
上官丹青明明牢牢帮杨竹予撑好了伞,杨竹予脸上的雨滴却比没撑伞的时候还大,还密。
上官丹青叹息:“杨小姐,你可以对岳家愤怒,对南燕官府愤怒,但不必对你的亲人愤怒,更不必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情愤怒。你能活下来,你的亲人都很欣慰。”
伞下的雨还在下,伞下的人也还在倔强爬行。
爬了一半台阶后,杨竹予开口道:“大人,你也在愤怒吗?”
上官丹青道:“是。”
杨竹予道:“您在愤怒什么?”
上官丹青道:“我在愤怒腐朽、贪婪、残暴。”
杨竹予伸出手,握住了上官丹青撑伞的手,诚挚道:“大人,去陈国吧,那里鲜活、清明、仁爱。”
杨竹予的眼睛里亮了亮,继而满是感伤,像烟花璀璨后的灰烬:“我们杨家每年将三成的收入用来资助穷人、造桥铺路。”
上官丹青道:“杨家善名远播,京畿也时有耳闻。”
杨竹予道:“做善事的钱花得值得,我赞同,可我们杨家除了缴税之外,还须将五成的收入拿来打点官府,这五成的钱我很不愿意。我在陈国游历过,我知道那儿的商贾只需缴纳税金,除此之外,无需打点。我劝说爹爹举家搬去陈国,爹爹说,陈国虽好,可南燕才是家园。”
“上官大人,”杨竹予抬头望向上官丹青,泪如涌泉,“我爹爹说,陈国虽好,可南燕才是家园。可他嘴里的家园却让我真真正正没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