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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此从歪打正着闯进宁府伊始,阿弥逐渐茶饭不思起来,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了。

      她频频走起神来,譬如和人说着说着话,偶尔会神游天外。

      在家中吃饭,吃着吃着突然会吟咏起一句诸如“长相思兮长相忆,”,或者“忆君心似西江水”之类,末了再幽幽地叹上一口气。

      而她向来是个不太有文化的人物形象,这种反常举动吓得她爹举着筷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听着女儿一句“短相思兮无穷极”,听得如鲠在喉。

      再比如被人偶遇在垂柳下握着一根鱼竿钓鱼,结果颗粒无收,好心人传授钓鱼秘诀,教了半天发现她鱼竿上没挂鱼饵。

      时人颇赞此女有姜太公之风骨,只有上官将军满腹狐疑,疑心女儿被鬼上身,在犹豫要不要请神婆驱魔。

      这样浑浑噩噩地渡过了好些日子,上官将军琢磨着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想着法子纾解女儿的烦闷之情。

      奈何自己又是个只会耍刀弄剑的莽夫,专业不大对口,恰逢皇帝亲谕,为庆祝镇国大将军上官仪擒获敌戎首领,为国争光,计划在皇宫中大摆一场庆功宴,如何办,办什么,全凭功臣大将军做主。

      上官将军合计了一下,于是宴请高门小姐们开导闺房心事,请帖不要钱似的往外发。

      贵女们收了帖子,相携而来,娉娉袅袅走入上皇宫,只发现了一个呆坐在御花园的荷花池边,呆呆地数绿头鸭子的阿弥。

      贵女们问:“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阿弥作诗一句:“盼兮念兮流年,数兮顾兮鸭子。”

      贵女们又问:“你在想些什么呢?”

      阿弥触景生情,吟唱道:“声声鸭叫,皆诉遗憾,梦中寻她依然无果,徒增伤感。”

      贵女们于是得出结论:这孩子铁定是疯了。

      劝解无果,但难得有机会入宫,至少姐妹几人要在皇宫里走走逛逛,才不算白来一趟,于是几个小姐妹包袱一拆,高高兴兴聚在湖心亭里打起叶子牌来。

      打牌凑不齐人,也拉上了正在数第一百一十二遍鸭子的阿弥。

      阿弥看起来三魄少了一魄,呆呆傻傻,但是干起吃喝打牌的拿手好戏,的确是一点也不傻。

      阿弥出牌:“索子。”心中想的是:“世间竟有长得如此像的两个人。”

      阿弥拆牌:“文钱。”心中却想:“我见了他,只是不知如何才能与她相见。”

      阿弥在牌桌上将贵女们杀得铩羽而归,心想:“唉,缘分竟是如此的难料,唉,命运真是如此的无常。”

      天不遂人意,贵女们未想会输在一个傻子手里,面色沉痛地纷纷将一堆铜钱推到阿弥桌前。

      有人别别扭扭不肯掏钱,阿弥依旧是魂不守舍,用手臂将铜钱往怀里拢,不忘要催促一句“你输了”。

      她正心不在焉着,一张口,把“你输了”,说成了“宁疏”。

      众女一瞬间支起耳朵:??嗯?

      ……

      阿弥愣了一秒,慌忙捂住嘴:“你们什么都没听见。”

      众女:??嗯?

      这绝对是心虚了吧。

      越遮掩越慌张,阿弥想起曾经和故人的誓言,发誓永不暴露她的秘密,于是愈加慌乱,死死捂住嘴巴。

      见阿弥誓死不开口的样子,众女心中千回百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番衡量,最终齐齐叹了口气。

      通议大夫家的二小姐垂头饮了口茶:“我说是生出了什么病,原来竟是相思病。”说罢叹息一声,又饮了口茶,“可怜的孩子。”

      阿弥怔了怔神,还没等她反驳,一道声音打断了她。

      “其实你也不要太过于揪心。”开口的是傅太保家的三姑娘,“这种事情姐姐们都是过来人,也都经历过的,退婚就退婚罢了,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俗话说心病难治,宁公子又不是世间独一个好男儿,只是这个要是过不了这个槛儿,那可真就是药石无医了。”

      阿弥迟疑道:“并不是你们想的这个样子,我不喜欢那个姓宁......”

      话音未落,方才输了牌不愿给钱的内侍家小姐拉住阿弥的手,语重心长道:

      “不要解释了,我们都懂的。我们这些京城里的闺阁小姐,又有哪个没有肖想过宁公子呢?宁疏公子惊才绝艳、丰容俊美,只可惜就如同那水中月、胧中纱,那般的不食人间烟火,再加一个油盐不进,我们都奈何不得,于是就都知难而退了。”

      三人扼腕叹息:“我们也不是没有动心过,只是后来都死心了罢。”

      三个单相思失败的女子欷歔一阵,都对阿弥投以同情的眼光:“虽然我们是曾经的情敌,但我们这种绝代佳人怎能不勘破情劫,你我都是注定要遭此一难的。”

      阿弥微微有些诧异,回想起偷爬进宁府的那一幕,心想此等尖酸刻薄歹毒的男子竟有这么大排场,转念一想,顶着那张九分像故人的脸就算是做鬼也受人欢迎的,心中稍宽慰了一些,便点头敷衍道,“可怜的我们。”

      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对了,那宁公子家里有几口人?有什么姐姐妹妹吗?堂姊妹呢?”又补上一句,“不要误会我只是随便问问。”

      此言一出,众女看阿弥的眼光立刻透露出几分古怪。

      通议大夫家的二小姐很诧异地说:“你竟连这个都不晓得。”

      傅太保家的三姑娘道:“长安街头卖豆腐的二婶都比你知道的多。”

      内侍家小姐摇头:“这样怎么行呢?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既然这么倾慕宁公子,至少也要把功课做足吧。”语气里有三分的恨铁不成钢。

      但接着,贵女们很慷慨地将宁家发家史娓娓道来,从宁家的十八辈祖宗在前前前朝做出的何种功绩讲起,再谈到宁家如今的子孙辈都出了什么人中龙凤,三人对此如数家珍。

      一直说到日暮沉沉、太阳下山,阿弥捧着一盏小花灯,困得两个眼睛皮都睁不开了,才终于听她们提到重点:

      “……宁大人继承了爵位,到了宁疏公子那一辈,除开堂兄弟姐妹,宁大人之妻便只生了一对同卵龙凤胎,一个是宁疏公子,另一个……就是宁疏公子的胞姐。”

      阿弥困乏的双眼一下子亮出光:“然后呢?什么样的胞姐?长什么样?多高多胖多矮多瘦?她的眼睛多了一点恳求,小花灯的暖光下,眸子像蜜一样折射出光彩。她摇着她们的手臂,不停追问:“然后呢?”

      众女都愣了一下,心中感叹道这是一个多么呆傻痴情的美丽女子啊,本着过来人的人道主义精神,也是要托她一把的。

      傅太保家的三姑娘先开口道:“这宁家姑娘出生就十分具有传奇色彩,听说她长得貌美非凡,步步生莲,自打娘胎里就身怀异香。”

      内侍家小姐道:“她素来神秘,未出阁前还在做小姐的时候,我们都没曾见过她。”

      通议大夫家的二小姐道:“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仅是沉鱼落雁的美女,更是一位才女。”

      这些话说得十分妥帖,简直每一句都切中阿弥心坎上了。沉鱼落雁的美女、才华横溢的才女,这不是神仙姐姐还会是谁?

      这么多年,终于得到了这童年玩伴的一点儿消息,阿弥又叹息道,神仙姐姐担得起这世间所有的溢美之词,只可惜唯有一点美中不足,那就是她的这个亲弟弟,竟然是如此飞扬跋扈的一个大恶人,可见万事万物都不是十全十美的。

      但知道了她的身份,总算有了一点收获,阿弥又问:“然后她去哪了?”

      通议大夫家的二小姐回答:“这般出众卓绝,自然是入宫当娘娘去了。”

      阿弥眼中的光一下子就熄灭了。

      她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那她还会回来吗?”

      二小姐道,“我怎会知道。”

      顿了顿,怀疑地问,“你不是钦慕宁公子吗,打听他胞姐做什么?”

      阿弥噎了一噎,心道自己幼时和神仙姐姐约定过,万不可透露曾经和她的任何一点消息,因此阿弥自己连神仙姐姐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却仍能对曾经的岁月讳莫如深,保守住那段秘密,她又在心中感慨自己真是个大好人,上天总是不亏待这样的好人,才会在苦苦寻觅的这几年里给了她这一点甜头。

      她接着转念一想,如此说来,其实借着宁疏的由头,打听神仙姐姐的下落,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于是她踌躇了一下,捏着鼻子撒谎道:

      “呃,我钦慕于宁公子嘛。”

      像吞了十只苍蝇般,她咬牙切齿地说:“因为我爱屋及乌,所以想知道的更多宁公子的事。”

      三女闻言愣了愣,眸中多了一点鼓励,张嘴想说什么,接着,那点鼓励渐渐转化成一种惊恐,阿弥看着对面三女挤眉弄眼的神情,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迟疑着缓缓转过身,几道颀长的身影立在她身后。

      几个世家子面面相觑,接着各自咳了一声,干笑着打圆场,“今天天气真好。”沉默片刻,“对了上官姑娘方才说什么来着,我们一句都没有听见哦。”

      宁疏被簇拥在人群中间,静静地看着她,眸中漆黑如墨,看不出什么情绪。

      阿弥手中的小花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哦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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