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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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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被架在刀剑间,再进一步,便是血肉横飞。
福福没见过这阵仗,惨白着一张脸,登时吓晕过去。
阿弥额角滴出一滴冷汗,后退了几步,扭头对着宁疏勉强笑道:“有话好好说,不要动刀动枪的。”
宁疏从容抬了抬手,刀剑一齐放下。
看着阿弥惊魂未定的模样,他倒是转身吩咐管家再沏一壶茶,便翘腿坐上了交椅,行为多有些慵懒不羁。
不出片刻,管家恭谨地递来一杯热气腾腾的临江玉津。
接着走上前来,竟也奉给阿弥一杯。
阿弥愣愣地接过白玉杯,瞧着碧色温润的茶水,心中惊疑不定。
宁疏一首托腮,一手捻着白玉杯,朝阿弥遥遥一笑:
“请喝。”
阿弥只是低着头,看着杯中起伏的茶叶,脑海里回荡着方才的刀光剑影,不敢再动。
宁疏倒也不是很计较,反而淡淡饮了一口,对着身边人道:“这茶叶虽然颜色陈了些,香气倒还是很纯净,入水之味,算得上层次分明。是谁采买的?”
身旁的管家恭谨道:“是周二家的从清江所购,五铢钱大,直钱一千。”
宁疏点点头:“佳品,赏。”
管家便低着头,嘴里替那采买的人谢恩,千恩万谢地去了。
他重新把视线投向阿弥:“怎么不喝?”
阿弥仍旧是死死地捧着杯子,却不动,垂头不说话。
宁疏依旧是淡笑着看着阿弥:
“阁下若是嫌弃这茶叶苦涩难闻,那便泼了吧!我家的确没什么好东西,让您见笑了。”
阿弥看了看离去的管家,又看了看座上的宁疏,心中的迟疑全散去了,只剩隐隐心痛。
开什么玩笑!这指甲盖大一小点茶叶,就值一千文钱,她怎么会白白泼了?
想了想,竟是心一横,伸着脖子将杯中的茶水全喝了。
宁疏懒懒地问:“如何?”
阿弥胡乱地擦了擦嘴:“不好喝。”
顿了顿,又怕说错话得罪宁疏,忙道:
“不是这茶叶不好,只是我平日就不爱喝茶,尝不出来什么好坏。”
这话倒是实话,在草原的时候,大家都爱喝奶茶、酥油茶,口感细腻甜美,配上羊肉很是一绝。
自从来到了中原,她一直很讨厌茶叶,太苦了,太含蓄了,那些口感和回甘,令她感到迷惑,中原人的性格就像茶叶一样,总是这样弯弯绕绕的,她大多数时候都不懂。
就好像现在,她也不明白宁疏为什么不肯放她走,却又请她喝茶。
周围官兵环绕,她站在那个官员方才不断向宁疏叩首的台阶上,脚踩着斑斑血迹,抬头看着宁疏气定神闲地一口一口抿茶。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阿弥早已等得十分不耐烦了。
为什么宁疏非要这样扣着她,却什么话都不说,就像中原人里她比较讨厌的那几种人,有话不直说,反而要打一些哑谜,说一些摸不着头脑的暗话。
比如她去人家家里做客,别人对她说:“也许已经到饭点了吧。”,阿弥应和说是啊是啊,的确是呢。但后来她才知道,这句话其实是委婉地赶她走的意思。
这些哑谜也许是委婉的暗示,但是她是真的听不懂啊!
她暗自气恼着,兀自瞪了一眼饮茶的宁疏。
只是这一眼,她心中的气恼却仿佛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太像了,太像了。
这样一副面庞,这样一副优雅的姿态。
实在是太像那个人了。
只一瞬间,阿弥什么气都生不出来了,只知道呆呆地盯着他的脸看。
宁疏被她这般盯着,只是垂眸品茶。
不知过了多久,宁疏叩了叩手,马上有侍卫替他拿走手上的茶盏。
阿弥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此刻更是一刻都站不住了,好声好气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呢?要杀要剐,起码也要给个痛快吧。”
宁疏撑着头,慢悠悠道:
“让我放了你,也不是不行。”
顿了顿,直视着阿弥:
“但,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阿弥叹了口气,心想横竖都这样了,便利落地回道:“好。”
却未想,宁疏只是淡淡地开口:
“第一个问题,你在房梁上,看到那官员在我府上祈求跪拜,妄图进献宝物换取一线生机,却最终被拖走一事,心中作何感想?”
阿弥怔了怔,道:
“我见那官员很怕你,要么他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要么你的权力比他的大许多。”
宁疏不置可否,“还有呢?”
阿弥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实话实说:
“还有.....还有他要送给你那海宝珠贿赂你,起初你收下了,我还在心中暗自鄙夷你,觉得你和那官员是一丘之貉,可后来你捏碎了珠子,拒绝了他,于是我明白了其实你和他不是一路人。”
宁疏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他走到阿弥身边,一字一句地向她解释:
“自从先帝征战四方,大胤安稳太平,已有几十年了,如今圣上提升赋税,遍地设卡,商税急遽增长,这固然能充盈国库,使朝廷能拥有更多经费兴建土木、调配边疆军防。可倘若长期如此,必将海内虚耗,户口减半,也会逐渐磨灭百姓的信心。如今朝廷上分为减赋派、加税派和中立派,这三派势力相左,争论不休。”
这番话说得十分清晰,可他一会儿说先帝,一会又说赋税,一会儿又谈起朝廷党派,阿弥越听越糊涂,不明白这和今天所见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可见他认真的样子,阿弥虽听不明白,却知道他说的一定不是废话。
说道关键处,宁疏定定地看着阿弥,眸中有锐光闪过:
“这官员名叫顾向,是朝廷那三派的一员,如今他囊中营私,却不仅关乎他一人的命运。朝中大臣曹高畅、杜成均、贾宰,以及......”
顿了顿,把这几个字咬得很重,“......大将军上官仪,都是他的对手。”
听到父亲的姓名,阿弥一个激灵看向宁疏,他简洁明了地总结:
“所以,倘若是一般的官员,那也便罢了,可这顾向并不是一般的官员。将他依法论处,于朝廷,于百姓,于天下,都大有脾益。”
这番话还有很多东西,宁疏并没有细说。
顾向是哪一派的?曹高畅、杜成均、贾宰,包括自己的爹爹,又是哪一派的?说出一番话的宁家呢,又是哪一边的?
......这些宁疏都巧妙地避开了,只留阿弥一人浮想联翩。
半晌,阿弥迟疑道:“原来如此。”
可是她不懂,为何宁疏会和她一个贼解释这些。
待要细问,宁疏却点头道:“好,下一个问题。”
他似笑非笑,语气里透露出三分寒意:
“你为何要一直盯着我看?”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丝毫没给阿弥犹豫的机会。
她几乎是要跳起来一般的:“啊,呃?”
又是挠脑袋,又是左顾右盼:“这个.....”
宁疏冷厉地逼问:“你在哪个地方见过我?或是知道我的具体特征?亦或者是从前我们就见过?”
步步紧逼,直视着阿弥的双眼,似乎是要看穿她的内心,
“到底是为什么?”
阿弥步步后退,面上干笑着,心却想和那人的约定,绝对不能透露出一星半点消息。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她思附了一瞬,高声答道:
“我一直盯着你看,是因为你长得非常好看!”
此话一出,万籁俱寂。
众人:?
虽然宁家公子出了名风姿俊雅、举世无双,但由一个女子公然说出口“你长得十分好看”这种话,这还是头一回听见。
有人想笑,但迅速被身旁人捂住嘴。
宁疏黑着一张脸:“你说什么?”
阿弥笑嘻嘻道:“其实我是一个善于发现别人优点的人,宁公子生得如此俊俏,我自然是要多看几眼的。”
宁疏沉默了一瞬,盛怒之下反而笑了一下。
或许是找不到话来回她,半晌,宁疏只冷冷说了一句:
“很好。”
阿弥听不懂反话,以为宁疏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很好”这两个字象征着一种真心实意的夸赞,便眉飞色舞地问:
“既然很好,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走啦?”
宁疏揉着眉心,冷笑道:“是的,你们可以走了。”
听到这句话,躺在地上死过去的福福诈尸一般坐起来,大声问:“我们可以走了?”
阿弥把福福从地上拉起来,使劲点头:“不错不错,宁公子大发慈悲愿意放我们走了。”
福福道:“多谢宁公子,多谢宁公子。”
阿弥也道:“您真是大恩大德观音菩萨在世。”
两人似乎是生怕宁疏反悔,一边说着,一边互相搀扶着往门外快步走。
越走越快,像是正在逃离阎王殿那般。
“等一下。”宁疏冷不丁叫住了两人。
阿弥和福福齐齐回头,宁疏手里不知何时托举着一个蹴鞠,上面挂着一根鹰的羽毛。
他冷笑道:“最后一个问题,这可是你们的东西?”
阿弥和福福齐齐沉默了:“......”
好巧不巧,一个工匠急匆匆跑进殿里,奇怪地瞥了一眼一动不动的两人,便径直跪倒在宁疏身前:
“公子,房顶被蹴鞠砸出一个大洞,目前是无法将碎掉的琉璃瓦拼凑起来了。”
说着,探手入怀,掏出一片碎瓦递给宁疏,好死不死地补充了一句:
“依小人看来,琉璃瓦一损俱损,这屋顶定是要全砸了,换成新瓦才好,一瓦二金,二二得四、四八三十二......咦?公子,你怎么不说话了?”
宁疏一只手托着蹴鞠,一只手接过琉璃瓦,目光平静地落在阿弥身上。
众人的目光亦随着宁疏聚集在阿弥身上。
阿弥愣了愣神,随即肃穆而不失庄重地扭头,对着一旁的福福道:
“福福,你怎么这么坏呀?怎么能把球往别人房顶上踢呢?”
......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聂奇忍不住道:“公子,还需要属下去暗中调查那两人的身份吗?我看这二人实在可疑,就这么把他们放了,会不会.....”
宁疏抿了一口茶,打断道,“不用。”
雾气腾绕中,他放下茶盏,淡淡道:
“那女子是上官仪的女儿,那小孩不知什么身份,莫约父亲也是朝廷官员中的一个。”
聂奇诧异道:“上、上官将军的闺女?中原人与北羌结合诞下的女子?那个曾经与公子定亲的女子?”
意识到定亲这桩波折是向来不容许提起的禁忌,聂奇大惊下不忘换了个话题:
“您是怎么知道的?”
宁疏唇边带了一丝冷笑:“她的眼睛。”
除了她,旁人不会有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聂奇心中千回百转,只说:“属下明白了。公子,我来替您上药吧。”
宁疏点点头,拉起衣袖,清瘦有力的臂膀上竟多了些密密麻麻的盘旋花纹。
长日将尽,不断有家仆进出,用清水洗去玉阶上的血迹。
聂奇低头上药,却不忘问了一句:
“对了,公子,那上官小姐方才喝茶用过的杯子,应该怎么处理?清洗后放回原处吗?”
宁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想起那个活泼明媚的女子,冷哼一声,眸中流露出几分不屑。
片刻,厌恶道:“扔了。”
聂奇接着问:“那琉璃瓦呢?”
“全部敲碎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