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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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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曲重招,断魂在否?泪眼问花,花子飘零;倚楼语燕,燕自飞走。她已欲问无人,欲告无门、欲申无处,欲寻无路!
巫山虽在,谁与我同赴?枕畔低喃,谁在我耳边倾诉?山盟海誓,言犹在耳,而良辰美景,却须臾化空。
眼里的泪,心里的血,火山暴发般喷射出来,她被这巨大的创痛撞击得缩成一团,小小的、白白的十个脚趾头,几乎全嵌入厚厚的地毯里。她抽着鼻子,拼命压抑着即将惊天动地的啜泣,窒息得几乎背过气去。
这时,楼下隐隐传来了留声机的吟唱声:“当我们相爱的时候,也许都太懵懂无知,假如一切重头来过……”
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随着更多的眼泪万马奔腾,她心碎万状地扑倒在地上,不顾一切地悲号道:“君如,君如,我要你,你在哪里?”
而她知道,即使她再喊一千次一万次,她的君如,也永永远远、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件黑色的睡袍,将她裹得像具美丽的死尸。医生正在给她做心肌按摩,几个护士在收拾从她胃里抽出的废液,仆人们车水马龙地穿进流出,育婴室里传出儿子的哭闹声。
她恍若隔世地笑了,苍白的脸上露出的那抹微笑竟是如此虚弱——全然不像在社会上能呼风唤雨、举足轻重的□□许夫人。
“哦,”她自我解嘲似地叹口气,“大概昨天喝酒喝多了,连自己吃过安眠药也忘了,所以又胡乱多吃了几片,让你们费心了,实在很抱歉。”
站在床边的一位老妪,已是泣不成声。
“凤姨。”她嗫嚅道,眼里闪出一丝凄凉,令人心碎。
这时,一个高大英挺的男子闪出人群,悲亢地高呼道:“我求你不要再因‘恍惚’而跌下楼去,我求你不要再因‘意外’而枪支走火差点把自己打死,我求你不要再因‘忘性’而一连服了一百多片安眠药!雾星,雾星,求你不要太残忍,你不可以因为一颗星星就放弃整个天空,失之桑榆、收之东隅这句话你懂你懂!”
她的脸色更加苍凉悲彻,两只大大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挥舞的双臂,嘴唇——渐渐变得乌青。
“令狐策!”她声调不高,却充满了无可抗拒的权威感,刚才温柔的外套统统撕了个粉碎,她仍是那个一呼百诺高高在上的许夫人。“希望你五分钟之内消失在我的视野范围,我似乎还轮不到你来批判。”
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嚎叫道:“很多人都在爱着你,并不是只有许君如啊!”
她的脸色涨紫了,恰逢一位仆人送上一碗药汁,她一爪狠狠打翻它,然后吃力地撑起上半身,喘着粗气吼道:“滚,全都滚出去,你们的话再听我就要疯掉要爆炸了!”
“夫人!”另外一位俊逸不凡的男子意欲劝阻她。
“还有你,桑迪!”她的手指住他,又一个一个点开去,“你、凤姨!你,兰姊!你……和这帮永远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怪物,统统给我滚出去!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们!”然后她往后一仰,倒在枕上,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一间精致的婴儿房里,玩具堆了一屋,但难找得出一样是四肢俱全的。
雾星严肃地站在窗前,她旁边有个小男孩,穿得极为华丽,却又极为肮脏。
“背:鹅、鹅、鹅,开始!”她的声音连江湖上五大三粗的汉子都畏惧三分,更何况一个才五岁的小孩呢。
果然,他战战兢兢地背出“曲颈向天歌”后,立即将“白毛浮绿水”篡改成了“白毛拨清波”。
雾星目光如寒冰一样盯着他,轻轻问:“第几遍了?”
他惊恐地答道:“第四遍。”
雾星冷笑着说:“凤姨还希望什么奇迹出现在你身上呢?无咎,你果然是棵不棵雕的朽木。”
他虽不懂母亲在说什么,但见她一脸藐视,不禁自尊受伤,极口争辩道:“才四遍嘛。”
雾星对他怒目以视:“小君当年两岁就会背了,我也不过教他一两遍。你呢?五岁了只知道去厨房偷东西吃,跟园丁的儿子打架,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无咎难过得要命,一屁股坐在地上,没命地大哭起来。
雾星并不理他,她径直走出门去,把门合上,靠在墙上微微地叹息道:“君如、君如,这就是我们的孩子吗?他连十分之一的小君也赶不上啊。”
乳母端着一个大大的食盘,见雾星在便转身想溜。她招招手,无力地吩咐道:“进去吧,反正饿死一百个许无咎,他仍旧是个小笨瓜。”
乳母送来的全是刚出炉的小糕点,有涂满奶油的,有巧克力卷成花的,有夹了一层厚厚奶酪的,有喷香黑朱古力的,还有几色绿豆糕、云层饼和水果小点心。乳母见雾星看得出神,便殷勤地说:“夫人,您也吃一个?那个外国面包师的手艺老好的。”
她连拒绝也没有,已飘然离去。推开自己卧室的门,她疲倦地倒了杯白兰地,又点了支雪茄,便深深窝在沙发里吞云吐雾起来。
一双圆圆的、大大的眼睛,忸怩娇痴地浮了上来,那稚嫩轻柔的童声渐渐撞响她的耳膜:“如果每次挨打都能吃到奶油蛋糕,那我情愿天天被妈妈打烂屁股。”
她恍惚又看见自己挺着大肚子,一身丧服,跪在地上,一把一把地把土撒在墓茔中:“我发誓——我发誓——我发誓——”
雾星扶住额头,闭上眼睛,心里一百个意愿在对自己说:“想吧,想吧,这个世上除了回忆之外,你已是一无所有。”
她又斟了一杯酒,重新点上烟,靠在了沙发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