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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帝王剑 ...

  •   我感到头痛。
      但……我怎么会头痛?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混沌的意识渐渐散开,我的眼前是一片绯红,有女人的哭声伴随着男性苍老的声调,逐渐传入我的耳中。
      “陛下、陛下——奴真的不知情啊,求求您放过奴吧!陛下——”
      “陛下,药已煎好。”
      “奴真的不知情呀、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清尧、清尧,你快告诉陛下,那天奴真的是没有办法,才跟着唐妃娘娘走了……”
      什么?
      陛下……?娘娘……?
      我的头更痛了,眼皮愈发感到沉重,绯红中一抹黑,如杯中影朦胧不清。
      “青绿,娘娘待你不薄。”叹息般声音缓缓响起,听上去似乎有些年纪轻轻,一把嗓子文雅中透着些微的尖。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太监?
      “娘娘再是受罚,你也不该去唐妃娘娘的宫中。”后面的话语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忌惮什么,根本让人听不清。
      我稀里糊涂,无力的手企图摸索着,这才感受到掌心的温度和力量,下意识迷蒙地侧头看过去,刚来得及窥见一团团黑与金,就忽然撞上一双漆黑的眼。
      耳边的声音都没了。
      “楚妃?”又轻又柔的声音响起,我不知为何突然感到汗毛耸立。声音的主人低下头,原来是他握着我的手,我吃力地发出应答,不希望他再说下去,却事与愿违。绯红的帐拉开了,外面大片的烛光落进眼底,坐在床头的男人玉冠簪发,长腿横在床边,纵然看不清所有面容也难掩其气度非凡:“可醒了?”
      他的手抚过我的眉眼,和另一只握着我的不同,触感冰冷,不带灼热。我的身体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男人的动作顿住了,悬在脸上的手慢慢收回。
      “若是醒了,说话吧。”男人深得不见底的眼盯着我,似笑非笑转开眸子,我感觉我被他看透了。一碗带着苦味的药端了过来,靠在床边的男人直接强硬地扶起我,不容拒绝。我茫然地被迫坐起身,虚弱的身体撑不住这样的粗暴直接,一阵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我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又被谁的臂膀稳稳捞住。
      一股不知道什么味儿的香气涌进我的鼻子,我顾不得可能会得罪人,用尽全力往前扑,似有人在后退,下一秒就开始干呕。
      “慢点,慢点。”身后有声音愈近,有人拍着我的背,过近的距离让他长长的黑发都拂上我的颈肩。这个男人的声音可真好听啊,可是我不敢放松警惕:“这是怎么了,楚妃?可是哪里不适,与寡人说说?”
      ……楚妃。寡人。
      若我还听不出来,那才真是白活这么多年,也白瞎我看那么多千奇百怪设定的网文小说。我心脏狂跳,手指攥紧了床沿,湿了锦被的身子上全是汗,混着我流下的不安:“……陛、下?”
      “哦?”在我的目光下,他挑高了眉毛,用手拨开我被汗浸湿的鬓发:“楚妃何事?”
      我努力控制自己,不敢露出半分笑颜。纷乱的记忆没有连贯,处处都有残缺,即便是要讨好,也不该在这一时。
      “您……”您与我什么关系?不,不对,这不是官女子应该用的口吻。就算是不知,听也听得出来。
      “您……”您是陛下?太傻了,可是已经没有别的办法。我一咬牙,慢慢控制着向后退,使不上力的身体靠在床边,装作我毫不知情的模样,浅浅皱眉,又迷茫看去:“您,您是陛下……?”
      我知道我的演技肯定有所遗漏,但是要我突然领悟其中关窍也是强人所难。我必须假装自己失去记忆,不能顶着无知活在宫中,否则原本楚妃的下场就又是我的死期。
      我话落的一瞬间,大殿里忽然满堂寂静,本就跪了一地的木板又哗啦啦跪下了好几个人,隐藏的压迫感仿若不见形的杀意,突破层层枷锁冲到我面前。我感到害怕,确实感到害怕,也只能感到害怕。
      坐在我对面的男人低了低头,看那只触摸过我的掌心,忽而抬眸看我一眼。我注意到,这个五官冷清的男人不说话不微笑时,看上去凶得很。
      “爱妃不记得了?”他换了更亲昵的称呼,我也更感到毛骨悚然。帝王慢慢身体向后靠去,两只修长的手十指交握置于小腹,薄薄的唇向上翘起:“所以,爱妃是想告诉寡人,你失去记忆了?”
      我掌心冒汗,没想到他这么敏锐,不知道我穿的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医疗水平。接着他声音愉悦:“好,很好。”
      帝王笑着说:“那就这样吧。周院判,上前来,好好给寡人的爱妃看一看,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楚妃。”他的脸若隐若现在光里,态度未明,云淡风轻,压低了嗓子看着我说:“寡人等着你呢。”
      我咽了咽唾沫,突然意识到有几分不妙来,嗓子眼里干干的。但木已成舟,我除了坐等,没别的能做的理由。
      被称为的周院判的中年男人一派淡然的上前,似乎早有预料的样子。我看了眼帝王,抿了抿唇,犹豫着伸出手,太医、或者是御医垫了东西,提醒我再靠前一些,为我把脉。
      “楚妃娘娘醒了之后什么感觉?”周院判的语调温和,问得不卑不亢。
      “头痛,眩晕,反胃恶心。”我老实说了。
      他点点头。又问我:“那现在呢?”
      “仍旧。”我有点迷茫他的问法,总感觉他话里有话,可是他的目光坦荡,态度平常。我便只能觉得是自己多想。
      之后他又问了几句话,我一一回答了,并不算对答如流。周院判好像已有了判断,沉默下来,继续静心诊脉。
      我心跳如擂,只觉得对面帝王的微笑深不可测,我的秘密无处遁形。
      半晌,他收回手。
      “没什么大问题了,陛下。”周院判看上去胸有成竹,抬脸转向帝王,曾入耳的朦胧声响此刻突然生起波澜,我只觉他说起陛下二字时的声调仿佛有些熟悉,却在当下紧张地想不起来。“楚妃娘娘福泽深厚,想必冥冥之中自有先祖保佑,这才能在昏迷日久之下苏醒。虽然早先找不到具体原因,但这些日子经过这么多种方子的调养,楚妃娘娘早年间留下的毒性已经完全解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待臣再开几个方子,继续换着熬用,基本就不会再出问题。”
      说完,他话锋一转。
      “至于楚妃娘娘的记忆缺失,或许和之前遭遇撞击所致。臣不敢断言楚妃娘娘什么时候能记起,但从脉象来看,楚妃娘娘的身体并无大碍,有些病症也都还算正常。”
      听完他的话,帝王嘴角翘起的弧度更深了。我注意到他的眼神落在我的脸上,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透着不加掩饰的兴味。
      “并无大碍……这样么。”男人轻声说着,我抿住嘴角,我知道,这四个字是周院判一席话里信息量最大的四个字。帝王看着我,我毫不怀疑他已经起了疑心,他的目光紧逼着,我竭力让自己不要露怯。可惜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留给我的经验实在太少了,面对这样的情形,我还是情不自禁露出了几分恐惧的神色。
      男人倾身靠过来,手臂搭在曲起的长腿上,他身上的气势实在太强烈,那种掌权者的存在感和侵略性,即便我已经有所准备,心里也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
      “楚妃怎么想?”他问我。我发现这是一个长相年轻的男人,但我看不出具体岁数,他周身环绕的气质都具有很大的迷惑性。帝王本该高高在上,可他的神态平淡,只用目光就摄住了我,“嗯?”
      我不敢说话。这样的距离太近了,近到我愈发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香味,近到我与他目光一刻不停地相接,近到我心里发慌。心里的不适感更重了,眩晕感冒上心头,我不敢再与他对视下去,但也不敢对他忽视,两相权衡之下,只能这样直愣愣地维持住眼神,怕我做出什么其他更不敬的选择。
      “你在想什么?”男人长得好看极了,忽然笑盈盈的样子更是格外动人,他抬起手抚摸我的脸,我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那是帝王又拉近的距离。他有力的胳膊毫不怜惜地拉了我一把,我便跌进他宽阔的怀中,不等我仓皇抬头,帝王的手指就扼住我的下巴,强硬地让我跟他对视。
      我再度跌落深邃的幽潭,连天神的亲吻都救不了我。
      太近了……
      真的、太近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寡人在问你,爱妃在想什么?”他在引诱我,要我跋涉过河。
      耳鸣声忽然在脑海里响起,血色的画面一闪而过。那是帝王提的剑,所向之处锋利无边,他不知站在哪里,很多穿着黑衣的人涌过去,皆都死在帝王剑下。纵然剑法非凡,杀伐果断,快准狠的长剑也是杀了一人又一人,浓重的血色弥漫开来,流到帝王脚底,沾湿了他的长靴。
      金色的边和雪似的白都被染成了红色,他的衣袍还纤尘不染。
      “我”半趴在高台上哭泣……
      孤身一人的男人提剑走上前,一池摇晃的碎月下,眉与眼都是冷的。但他神态慵懒,瞥一眼“我”身旁未染血的剑鞘,剑下一步步滴血。
      “楚妃。”他居高临下地俯视任何一人,包括身为他子民的“我”,剑尖缓慢提起,帝王的神情衬在微光流转的月夜中渐渐冷酷,“我”惊恐地睁大眼,啜泣着不住向后退,在绝对掌控的王权气场之下,连为自己求情的话都说不出,哽咽着,怨恨着,恐惧着。帝王的脸在剑身上一闪而过,漆黑的双眸深得能吞没一切众生,语调缓慢如同恶鬼的呢喃:“我饶你不死。但苏家,别想活。”
      赦令已下,帝王剑挑起一块落在高台的令牌,抛起来飞掷到“我”的面前,哐啷一声,伴着男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我”呆呆抬头,只来得及望见他挺拔修长的背影,月光渡影,犹如仙人指路。
      “跟上。”他没有等我的意思,头也不回地说:“不然,自己回去。”
      “我”泪都来不及擦,拿起令牌,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楚妃?”强烈的耳鸣褪去,帝王的声音拨云见日,绯红的帐比浓黑的血鲜活干净,我眨了下眼,视野里所有东西都又有了色彩,方才聚焦的眼迎上帝王垂下的眸,我这才发现男人拥住了我发抖的身子。我更害怕了,恐惧地张开了嘴:“我……他……”
      帝王平静地注视我。
      “他、太……太近了……太近了……”我怕得牙齿打颤,话都说不清晰,根本没法子表达出我的意思。破碎的记忆冲击着我的大脑,它不知为何比任何东西都要清晰,比如月夜的波光,比如男人绣着金色暗纹的衣角。
      这是他难得穿一袭白衣……
      这个念头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脑海,我更加恍惚,剧烈的情感浓稠得我都害怕,有悲伤,有欢喜,有特别苦涩的怅然,还有……
      怨恨。
      我……到底是谁呢?又一个念头出现。
      我清楚这不是我的想法,也不是我的心声。可是如若是原来的楚妃,怎么会有这样的疑问呢?
      恍惚的思绪无比混乱,我再也说不出话,一股莫名的欲望和力量推动着我,我撑不住力向前一扑,颤抖的手指环抱住男人劲瘦的腰身,头痛不堪,世界又开始晃荡起来。
      打破混沌和眩晕的是耳畔传来男性平静的叙述,石子投湖一般泛起层层涟漪:“太近了?”
      男人又重复了一遍。
      “太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朗声大笑起来,震动的胸腔灼烧着我,本就无声的大殿更添死寂,只有帝王的笑声回荡。
      “太近了?楚妃,你又说得出口了。这是你会说的话。”他压低了声线,在我耳边说话,拥抱我的手臂开始收紧,箍得我喘不过气。我眼前一片金星,阵阵眩晕感一次比一次强烈,我根本听不懂他的话,也没有力气和他周旋,只能祈祷着帝王不要太过无情,可以看在原身的面子上留我一条狗命。
      遇刺之事帝王都能原谅,不管他究竟因为什么在容忍,楚妃又因为什么再度失势,我都希望我能够活下去。
      “楚妃,睡吧。”他笑完后,怜悯地抚过我的发顶,低头吻了吻我的耳垂,我的鼻间隐约嗅到一股淡香:“起来之后,什么都好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我的意识坠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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