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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重身份的医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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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看!这名男子叫作森鸥外。
他在明面上是活跃在灰色地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黑医,实际上还是横滨地区最近几年正在走下坡路的某个港口暴力组织的成员。
作为组织里年老体衰、日益昏聩,最重要的是后继无人的老首领目前最为信任的组织成员兼私人医生,继承大统指日可待!
——《并不存在的三分钟横滨简史》
森鸥外今天心情很好。
他所在的横滨老牌暴力组织,其恶名在横滨地下世界如雷贯耳,最近却被一个初出茅庐、非法贩卖人体器官的小团伙给冲撞了。
保护费是耍小手段赊账的,枪是要收的,钱是到不了位的,成员是要嘴硬的。
你说钱和商品都被一个红色头发的初中女生抢走了,那又怎么样?没给钱就是没给钱,菜,就多练练。
在横滨地下世界,黑吃黑是正常的,小团体交不出钱还嘴臭是不正常的。
这个小团伙这么嚣张可能是因为全员异能者,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组织成员都不超过20岁。
年轻人,在横滨地下世界做生意这么不守规矩?
不巧,森鸥外混的组织刚好以纠集了最多强力的攻击型异能者闻名横滨,同僚们每天都在这座旅游城市的角角落落发光发热,为市政建设增加新的可建设性。
小团队的脸是早上变的,贱是中午犯的,事是立刻汇报给首领的,整个新兴创业团队是下午全灭的。
森鸥外借着医生的职务之便也参与了这次行动,他收起枪的时候很慈爱地看着几个年轻人永远定格的苍白面庞,像在看一群年轻的猪猡:
——没事,给你们脑子多灌点干货,下辈子将就用用。
通常来说,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
但是昨天晚上□□开年度总结大会的时候,总部的地下停车库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袭击了。
波及范围很广,地下一楼二楼都被贯穿了,经过特殊改造加固过的汽车被扭成螺旋形、戳进承重柱里,或者被某种力量掰成没有爆炸痕迹的碎片,也有不少汽车被一分为二,能找到明显的切割的痕迹。
犯罪者的手法如此随性,就像它们不是什么用恐惧统治黑暗世界的暴力机构羽翼下泵送血液的重要通道,而是小孩子手里的彩色橡皮泥一样。
经过对现场的不懈搜索,底层成员们在离异变中心不远处一个由汽车残骸垒起的小山上发现了一个玻璃罐子。
因为离开了合适的环境,里面的器官已经有些变形膨大,浸泡的液体也浑浊了。
瓶身上原本写着血型、年龄等信息的标签被撕毁了一半,余下的也已经干涸发黑的血液浸透,凹凸不平的纸面和罐子上其他的血渍共同构成一张挑衅意味十足的简笔画鬼脸。
那罐子下面还压着一个小小的薯片包装袋,已经空了,从生产批次入手想必能获得不少信息。
——是神秘的红发少女还是恼羞成怒、选择祸水东引的买家呢?
为了暂时远离暴怒的首领,也为了方便搜集信息,森鸥外医生的地下诊所,堂堂开业!
不管是哪一方出的手,只要放出假消息说地下诊所这边有一批从可靠渠道进货的新鲜器官,就可以静待鱼儿上钩了。
森鸥外没想到,他开张连半天都没有,去取药品的时间就能撞到可疑人员。
穿着国中制服的初中女生如惊鸿掠影,只在无人的区域短暂停留,被她扛在肩上的少年却没有这么好的身体承受能力。
少女盘得一丝不苟的红发在昏暗的无人楼道里没有深蓝色的眼睛亮眼,语气和动作都透露出毋庸置疑的慌乱。
但多年浸淫在黑暗中练就的素质告诉森鸥外,在那双眼睛里闪动着的只有冰冷的杀意。
——真巧。
森鸥外已经势在必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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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知不觉就开始打白工了!
星野优惟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原本她还因为正常的初中女生会不会待在聚集了一大群社会不安定分子的地下诊所这个问题而挣扎了一下。
但是“黑户一号”就那么刚好醒过来,谴责她趁人之危把他拐带到一个陌生的地下诊所。
被少年当场拆穿早就被吊销了行医资格证的森鸥外面对星野优惟的质疑,先是沉默不语,紧接着露出一个……五味杂陈,看起来深有苦衷的表情。
星野优惟当时观摩了几秒来记忆并学习这个火锅底料一般复杂的表情,没想到对方收放自如,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整理好了情绪。
之后这个壮年男子在两名未成年人面前丢盔弃甲,声泪俱下地向他们讲述了一个有志青年心怀理想和家国大义投身行伍——残酷的战场未曾损害他的热情和决心,但却在大人物们肮脏的派系斗争中失去了他的助手、他的理想、他的军衔、他的荣誉……他的一切——的故事。
星野优惟再次大受震撼,对自己在魔法少女的相性败给了这位大叔的事实心服口服。
当然,也更加惋惜他出生的时候不是XX染色体了,按照丘比的描述,这么充沛的感情想必一定能产生很多能量吧?
听完这一番感人至深的发言,就连身体虚弱的黑发少年那沉郁的脸上也泛起了波澜,他叹了口气刚把身上的被子压紧了些,嗓子有些哑,刚想要开口就被森医生按着灌了一小瓶葡萄糖。
暂时脱离了低血糖的少年把头埋在被子里,伸出手扯住星野优惟的袖子,透过薄被穿出来的声音有气无力:“已经到这一步了……你不会还想一个人走掉吧?”
“——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怎么看都很可疑的大叔手里?”少年蓬松微卷的黑发乱糟糟地耷拉着,一对比女孩子还秀气的小猫似的黑眼睛湿漉漉地看过来,手上又用了些力气将星野优惟扯过去,“不行——绝对不可以,他用手术刀甚至手枪的技术都比配药的手法熟练吧?没准你一走我就会被掏空器官哦?”
他摇着星野优惟的袖子,像发脾气的小孩子一样执着:“你忍心吗?你真的忍心吗?”
星野优惟看了看被他推开、被扯过来的自己隔在身后的森医生,成年男性左手边的盘子上是一袋生理盐水。
森医生的右手,是抗生素针。
而那张令人信服的脸上,是老实又无奈的、皱巴巴的苦笑。
森医生叹了口气,语气里颇有些百转千回的委屈:“这位同学好眼力,我的确比较擅长血管和肢体的缝合手术,毕竟我早年是军医,现在工作的地方——像你们看到的一样,也是擦枪走火受伤的伤患比较多。”
“嘛,工作环境是这样的,也许……我也沾染上了一些让人不安的气息,才让这位同学下意识害怕起来了吧。”森医生耸了耸肩,垂下头捻弄了一下手上的托盘,这种来自患者的、针锋相对的质疑让他强撑着的笑容都有些淡了,“也没办法,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医生的。”
此言一出,他白大褂下微微发皱、散发着一点硝烟味的灰色西装更为他脸上的苦涩笑意增添了完美的注脚——一个在黑街底层挣扎的地下医生,一切都那么浑然天成。
星野优惟收回了视线。
言辞恳切,合情合理,哪里可疑了!
她转过头去对着少年可怜巴巴的脸,斟酌了下语气,开口道:“我知道你可能心情不好,也感到很不安……很抱歉之前加重了你的不适,这位医生也许没有那么不值得信赖,你现在的情况也不太适合转移。”
——毕竟身体这么脆弱还是黑户。星野优惟把这句话咽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往森医生那方面靠拢:“而且,只是生理盐水和抗生素,也不是什么不知名药物。总之先试试看嘛。”
星野优惟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保证一定会让你没事的,好吗?”
听闻此言,少年可怜巴巴的表情像遇到热气的霜花一样融化了,表情冷淡,黑洞洞的眼珠在星野优惟和森鸥外脸上转了一转,嫌恶道:“鹦鹉学舌倒是很快,我都快怀疑你们是合起伙来逗弄我的了。”
言毕,他将脸一蒙,两只骨碌碌的手露在被子外面:“随便你们,我可是很怕痛的,要扎针的话就快一点。”
——反正也跑不掉。
星野优惟觉得他态度怪怪的,但是反正愿意接受治疗了,自己应该是做得很好的。
毕竟丘比很重视的研究对象,不管怎么说一定要先活下去才行吧?其实说服对方也完全是丘比提议的,不然星野优惟更乐意直接按住对方接受人类医生的治疗。
不管怎么说,因为以上的发展,在等这位高烧昏迷低血糖还胃出血的患者振作起来的期间为了打发时间而被热情的医生拉着聊家常也是很正常的,对吗?
一切都自然而然,星野优惟觉得不对劲,但是也无法想象有别的发展走向。
唯一的问题是森鸥外对待他们也实在太热情了,但是总觉得拒绝的话会伤到这么一位饱经风霜的热心大叔脆弱的心灵!
星野优惟不得不绞尽了脑汁编瞎话,森鸥外似乎上了年纪又操劳过度,记性不大好,很多问题前后都重复了,丘比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冷笑。
想要转移话题的时候,这位人生经历丰富的医生又简直像能读心一样,总能刚好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
没过多久,少年昏昏沉沉又睡过去,被森医生问得把饮食习惯都交代清楚了的星野优惟才发觉自己底裤都快透干净了。
听好了人类,全宇宙的生物都天生喜欢高能量的食物.jpg.
但是医生了解身高、年龄这些基础信息好像又挺正常的?星野优惟感到困惑、茫然。
——可我不是他的患者啊?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森医生挠了挠脑袋,枯燥的黑发反而更凌乱了,垂下眼看过来的时候眼皮耷拉着,眼下的青黑更明显了:“抱歉,好像职业病犯了,一下子问了这么多,星野同学也很困扰吧?”
他的视线很快就移开了,停留在爱丽丝身上。
星野优惟顺着看过去,爱丽丝正趴在桌子上用红色蜡笔涂着一个既像菊花又像刺球的不知名物体,森鸥外眼神都要拉丝了,又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叮嘱了一句。
“不过,像星野同学这样的女孩子最近还是不要在横滨乱晃比较好哦。”
森鸥外像是关怀未成年少女的保育室老师一样,温和的语气里裹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关切。
窗外过分艳丽的晚霞被室内的各种玻璃制品捕捉,迤逦的日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过街上无序扩张的违章建筑爬进了室内,像是在长毛地毯上绵延开的血色一样以矜持、沉稳却不容置喙的姿态往更伸出钻来。
霓虹文化里把这样的黄昏叫“逢魔之时”,不知道是不是受人类记忆的影响,星野优惟觉得连森鸥外的无精打采的眼睛也被这样的日光照得有些危险。
星野优惟没把这放在心上,只是坐在柜子上看着那没什么温度的日光爬到她脚边,又渐渐攀上裙角,将她整个人拢在其中。
——她已经在这里浪费了一个下午了啊。
她听到这话,像所有在这个年纪听不进劝告、一意孤行的少年人一样轻轻哼了一声。
语气里很有些自己都察觉不出的不屑:“谢谢您提醒……不过我有自己的分寸。”
——□□成员兼黑医兼情报贩子兼器官贩子……总觉得大叔以那buff叠满的身份对少女说这种话特别微妙!
森鸥外也像所有无奈的大人一样轻笑了一声,继续强调道:“横滨的夜晚可是很危险的,尤其是……星野同学知道吗?港口Mafia的首领刚下令要杀掉所有红色头发的孩子呢。”
星野优惟下意识摸了下头发,瞪圆了眼睛看着森鸥外。
因为完全复刻了魔女原本的身体,赤发蓝眼的星野优惟无疑在这名首领的猎杀名单上。
她很配合地“哇哦”一声:“那听起来是很不妙呢。”
星野优惟感觉氛围有些古怪,后颈冒起鸡皮疙瘩,但还是忍不住提出疑问:
“但是,为什么根据发色来针对?这个年代染发不也是轻轻松松吗?”
“这个嘛,下令的大人物也许有自己的考量呢。”森鸥外眯着眼笑了一下。
“真复杂呢,啊哈哈。”星野优惟的发色是和这个星球上大部分动物的鲜血差不多的赤红,让她觉得充满了生命力。
丘比就先发话了。
【因为他们的目的是警告、发泄,而不是真的投入精力把犯人找出来。】
丘比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和可爱的面容有些不协调,显得格外刺耳。
【实际上他们连是几个人都弄不清楚,不管是用精密机械复现案发情境还是从环境里提取生物信息都做不到——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人类科技。】
【就算是这样,也已经是我努力过的结果了。】丘比叹了口气,没有任何感情的红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继续道:
【你可不能怪我啊。】
星野优惟点点头,抓着药瓶的颈部将玻璃圆柱体隔在自己和森鸥外之间,意有所指:“像乱发脾气的小孩子呢。”
不过,星野优惟更在意的是——
“爱丽丝小妹妹好像不是人类,医生清楚这件事吗?”
——有时候会感知不到爱丽丝的存在。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从世界上被擦除了一样:心跳、温度、气味、行走时的震动乃至于最基础的生物电信号……统统都消失了。
她透过装满淡蓝色溶液的玻璃瓶去看森鸥外,黑发男人平静的面容被扭曲成一团抽象的色块。
——想吃东西。
那团肉色里紧接着渗出一点怪异的深红色来,就像是怪物在吞吐舌尖。
星野优惟听到这怪物用成年男性低沉富有磁性的语气发声:“据说整个停车场都被搞得不成样子了呢,一定是很强大的异能者吧……星野同学有什么头绪吗?”
红色头发,□□,停车场,再结合一下丘比的话。
……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星野优惟有种拨云见日、茅塞顿开的痛快感。
她轻轻晃晃药瓶里的液体,又将玻璃瓶拿开,对上森鸥外深紫色的眼睛。
“森医生,我听不太懂您在说什么。”
星野优惟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增加一下可信度,但是随着爱丽丝打开冰柜吃冰淇淋。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森鸥外身后被藏在层叠着档案袋、零散的纸张和各类杂物的书架之后的冰柜,又一次听到了那种开始失控的声音。
——还保持着活性的器官!进食!增生!扩张!繁荣一统!
“那里面的东西……要多少钱呢?我可以买一个……随便什么部位都可以。”
——或者,医院会有截肢手术剩下的部分吗?
星野优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为什么丘比没有提醒过她,只要去医院就可以安全、便捷、迅速地补充生物质呢?
——是忽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