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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弱水深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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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第三视角神魂状态看这幻境回忆的裴非衣唤道,商翊,还不闭眼?
商翊:……好。
裴非衣:怎么跟没点常识似的。神魂状态下还能闭眼?——给我小心点看。
看看周围,鼎楼站着的男女也是炉鼎,不过是死的。
这里躺着的男尸不是炉鼎,也是误入血祭池的,莫汀舟练手的羔羊。
没有人能熬得过换骨。
她以神魂“看着”自己,看《换骨》上的咒法被她自己以口复述出来。
看自己光裸的背脊,被裴氏养的上好的骨相上,经换骨后蝴蝶骨会更加凸出,魂门处的骨头会更加脆弱,灵台之骨会异变,至阳处的骨会持续性的弱化。
神道处会形成骨裂,以后会产生小小的灵气涡旋,有益与她双修之人。
只是骨相变了,一副媚骨,未来却也都变了。竟为他人服务而生。
换骨之痛逐步开启,裴非衣以神魂对话商翊:
明白我在干什么吗?
知晓了我的秘密,你也就和我绑在了一起。知道吗?
如果背叛我,即使你有多于我几十年修为,我不会让你好过。
商翊神魂状态下也想叹口气:不要担心……
被换骨的对象,也就是莫汀舟,发出轻微的喘息。厚重血水浸染她半个身子,隐隐有退下去的迹象。
血液凝成鎏金色泽,在地面上将两人联系起来,如同两只小舟在海浪中微弱的牵连。
那痛意涤荡而来时,裴非衣的神魂竟一瞬空白。
好像雷暴与狂风骤雨的夜里,一阵悄无声息的浪将人吞没,连痛嚎与呼叫都忘却。
耳鼻眼,一瞬被倾轧碾碎,也就分不出最先遭殃的是哪一块。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慢慢抚上背脊,轻柔的试探,仿佛想触碰一下,看脊椎似乎断了没有?
她可真得感谢这幻境回忆能让她选择以神魂回看,如果她当时能掌握自己的躯干行动,不得在痛苦下把自己一刀了了。
那痛楚似乎能把如今的裴非衣的神魂都折得稀巴烂,她都想不出当初的自己是怎么忍过去——
水蓝色的灵族印记延展,那具裹在破碎红裙里如同尸体的女人被水色印记寸寸包裹。
淡蓝色的温柔细密绵长,神魂受到的倾轧浸入了温润的泉。
心一凝,商翊的神魂与她几乎相融,温润的波澜自他而来。
商翊什么话都没传递,裴非衣却仿佛猜到了。
心魂一体,共享灵族庇护图腾。
哪怕作为庇护方承担的折磨更为沉重,所图也不过是:
这能让你好受点,哪怕是在你已经历过一次的幻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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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她神经总有些错乱,换骨后没有彻底复合的伤口又再度崩裂。
裂开不是骨相皮肉、而是一重又一重的倒影。
她不再是尊贵的裴氏女,一个家族顶尖的资源财富捧出来的天之骄子。
倒影里是莫汀舟带血的眼,是炉鼎们破碎的裙摆,是弱水下一瞥的阴暗水牢、里面黑暗的痛苦咆哮的身影。
“凭什么?这一身骨相皮肉就卖我入楼,让我为娼为奴?”
莫汀舟的指尖黏着血沫,垂落下去的另一只手仿佛再也抬不起来,一只素色的簪如石像般刻在她手中。
滴落落地的鲜血,来源她的生父。一个凡下界的贱民,却攀上了江家的女人。卖掉自己的女儿,就可以彻底摆脱凡俗,多亏女儿生得一副好皮囊、好身骨,这是再也不能更划算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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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再美一点、如果我的脸再好看一点,我会不会是道君的道侣?不要只用我一次!”美艳的鼎炉在啸叫。
换骨用了两年时间。
这两年光景,裴非衣居住在一间鼎楼。
血祭池包裹住一半的阁楼。
一半的阁楼内,是血祭池。
一半的阁楼外,是再寻常不过的雍州小楼,往来调笑,血影与修士来去。
莫汀舟那时就坐在池中小舟,看着裴非衣在血腥煞气挣扎。
若她能恢复过来,媚骨能帮助她,走出这半间楼阁,裴非衣就不再是匍匐血池修炼的可怜人,而是重归蓬莱的尊圣裴氏女。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一生……要拿来供养一位……”
“裴氏女?”水牢里的人,瞳孔是漠然的黑与死寂的花白。
死鱼一样的绝望。
啊啊啊啊啊——
无声的嘶叫从裴非衣口中喷薄而出,她眼前是幻影万千,耳畔是怨声重重。
她甚至分不清发出来的声音、做出来的动作,到底是附身到她身上的怨灵,还是被逼疯的她自己。
只有每代裴氏女或许才能知道的秘辛,在换骨后反复折磨、鞭打、磨砺着她。
弱水致幻,倘若有人以毅力、强大能到达深处,微妙的幻力便编织出一扇窄小的幻力窗台。
穿过它,眼前周围便不再是弱水重重,而是一扇水牢。
衣衫褴褛、手脚被缚。人的眼神空洞,如行尸走肉。
他们的心口缠着一圈木质的锁链,随着内里心脏的收缩而微微震动。
锁链的形状上还有木质纹理,与伸展而出的叶片枝丫。
形如枯木的人们半浸入水,有人淌着混着余血的水走近牢门,那闪烁一点微光的眼让裴非衣不敢多看。
两侧牢门锁链在水牢地面汇集,在距离裴非衣面前约十尺的地方盘绕成树干一般的存在,峥嵘奇诡。
上面托着一个球状法宝,周身漾着吸摄他人生命灵力的淡蓝微光。
而寄仙使就在不远处,如同一个生动的傀儡。
“裴氏女,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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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能自如控制身体,不再被幻境所侵扰。
她走出血池中的鼎楼。
商翊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撑下去的。
他同样看到弱水之下,镇压众人吸摄灵力的水牢。她等待一个回去能有勇气质问蓬莱裴氏家族的机会,一个让她能自断臂膀、挖出裴氏毒瘤再自立的决策。
可是等她回到裴氏——
迎接她的是寄仙使和另一个孩子。
“他是裴谙。”寄仙使平静地说。
“什么意思?”裴非衣的语气也很平缓,商翊却能知道她的心情。
她看向对面那个稚嫩的男孩,一袭轻烟笼雪般的白裳,玉白缎带服帖。他低垂着头,额角的珍珠坠链垂下来,尚不清晰的性别化,雌雄莫辩。
“裴氏女,我想您清楚。您是火灵根,不利于吸收弱水之利。”
“您失踪两年,归来却呈现媚骨之体。吾等稍后会为您洗礼,此等下贱之物不容外人知晓,有损裴家颜面。”
“那媚骨体能加速修炼,你怎么又会不知?”裴非衣冷哼一声,目光锁定在裴谙身上。
寄仙使微抬了头:“裴氏女只能跟族中安排好的人选结合。吾代血脉,不容凡俗沾染。”
“呵,”裴非衣冷笑,上前两步。
恶心人的东西,你怎么不说裴氏暗地里搜集有灵根者拿来灌输弱水,让仙岛永远灵气充盈缥缈?
她的红裙边缘破碎,靠近寄仙使及周围裴氏族人的雪白,如同白雪中燃放的火焰,将颓。
“不就是嫌我脏了吗?”
“望苍不在,上代裴氏女死亡。失踪后我又没什么价值,两年,尽是忙着找替代品了吗?”
尚女的裴氏,在两年间,为了资质体格,终是选择一个男子来成为这一辈裴氏女的替代品。
这又是谁的悲哀?
裴非衣虽然老是说裴氏这点不好、那点不好。但其实她也清楚,即便裴氏是一块将腐之骨,那她也占据了最核心的心脏,沐浴着荣耀而生。
如今也被告知,看,原来你也可以是弃子。
没有什么无可取代,你之所以站在这个位置,不过是因为你有可以供裴氏驱使的价值。
裴是扭曲一众人的轨迹之因,却也是抚育她十年二十年的成就之果。
寄仙使依旧平淡:“如果不是必要,裴氏女自然是属于您的,裴谙是我们一族的备选。”
“……”
裴非衣和裴谙对视。
一个微低着头、一个微仰着头。
脏污的红裙和无瑕的白衣。
一个流浪了两年归家之人,带着换后的骨相,顶着正品的名分。
一个庶族旁门子弟,因为上好的根骨灵根被挑中的备用品,即便是男子也没有关系。
“……好啊。”裴非衣冷笑着说好,她的脸庞不知何时浮现起一脉冰蓝色的印记。
灵族印记上身,她现在的神魂融进这回忆里的躯壳。
右手被破魔箭伤到了,双刀无法再用。两年,她成了一位专注单手刀的左撇子。
左撇子,不好听,精于一身的刀法,好使。
媚骨,不好听,吸取灵力微尘的特质让她在血祭池里痛苦却也脱胎换骨,好使。
炽热的火焰从腰间拔出的长刀刀身燃起,她拔刀一斩,喷薄而出的烈焰并上虚幻的血妖之影扑向一众裴氏族人。
雪白的衣裙、族人一成不变的面容在燃烧中扭曲殆尽。
裴家保密工作做得还是好,至少她习双刀那几年,外人都不知道,也方便了她后来能斩开水牢的锁链。
裴非衣收刀,水色印记在她脸上变幻。
“结束吧,这都是过去的事。
我道心已立,万物不可摧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