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四] 夜谈 + 穿山甲炖汤》儒语

13、番外 穿山甲燉湯(2)

　　大清早，暂时借住在二层边舱的林．森就被吵吵嚷嚷的噪音吵醒。他按着脑袋勉强起身，又怔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自己并不在佐伯商会的旗舰埃斯佩兰莎号上，身份也不是舰队副官。他只是个倒楣的、无辜被吵醒的受害者，船上秩序不属于他的职责。

　　虽然这么说，但外头的鼓噪都快掀开舱顶了，做为一个上船学习的客人，林也不好意思赖在床上不起来。他只好勉强自己披衣起身，推开了寝舱的木门。

　　狭窄的走廊上，有许多扇半开的门，门后一张张都是睡眼惺忪的脸，包括林自己的。那些关怀或好奇的脸孔有一大半朝着鼓噪的中心点开口说话，七嘴八舌，吵得很。

　　「要不要紧啊？」

　　「昨晚不是还好好的？」

　　「没事吧？」

　　「我没事，抱歉让大家担心了……哈嚏！」正发出惊人噪音的是一个身材略胖的欧洲人，林定睛一看，认出是维斯泰洛斯号的船医科鲁罗先生。他一面擤着鼻子，一面努力回答问题，「没什么，我只是伤风了……不，塞维，你是个好孩子，但我不吃穿山甲那种东西。谢谢，咳……我已经替我自己开过药了，曼努埃尔。我现在……哈嚏！得……得先去找咱们船上新任的主计长……哈嚏！是啊，先让一让……不，我不会把感冒传染给易安的，除非他先拒绝我请领新玻璃的申请。」科鲁罗一路带着噪音缓缓靠近林，「哦，林先生，你早。」他对林友善地问候，「你受过国际贸易通译与舰队管理的训练，但做为一个成功的舰队主计长，你还有很多需要知道的事情。」

　　「是的，我同意。」

　　「跟我来吧，林先生。让我用自己的感冒来替你上第一课。」

　　林拉紧斗篷两襟，离开了自己的寝舱，跟在前任主计长暨现任船医科鲁罗身后，「是什么课呢？科鲁罗先生？」

　　「是连现任主计长易安都还不知道的重要课程。」科鲁罗对他眨了眨眼，接着打了个七十分贝的喷嚏。

　　身后仍是关怀的声浪，「科鲁罗先生，感冒吃穿山甲炖汤真的有奇效啊！」

　　「谢了，塞维。等我多了解一些食疗艺术之后，我会考虑的。」

　　◇

　　两人还没走到长廊尽头，那扇门已经先打开了。光是凭门后露出来的那张易安．杜可夫的阴沉的面孔，林就可以确定那扇门也是被噪音给敲开的。

　　即使那张脸上的神情实在够阴沉了，林仍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昨天，刚上船的林被介绍给舰队船员时，易安一直低着头。林几乎只能见到他那顶墨绿天鹅绒的宽檐帽……戴绿帽对东方人来说该有多么好笑，林脑子里始终回响着这个问题，没留意那顶帽子底下的头脸长得什么模样。

　　那双猫眼也似的绿眸子。

　　「……根据船员生活条例，清晨六点以前在起居舱的楼层里发出噪音要罚款的。」

　　易安那张淡色的嘴唇冷淡地吐出这句话，带着明确的抗议意味。

　　「哦，不错。」科鲁罗点头对易安的话表示赞赏，「一个成功的舰队主计长必须时时记得将船员薪饷里该扣掉的款项毫不留情地扣除，」他又打了个大喷嚏，「但该花用的经费也一定要毫不留情地花掉……请跟我来，主计长先生。」科鲁罗对着长廊示意，「请到我的寝舱来一下。」

　　易安那张俊美得抢眼的脸上写着没隐藏住的厌烦，但他仍立即点头，找了件斗蓬披上，顺手将他那头看起来又细又软的卷曲金发掠到肩后，「好像有我该知道的事情……对吧？科鲁罗先生。」说着便温顺地出了寝舱，跟在科鲁罗身后，一起往长廊尾端科鲁罗的寝室走去。

　　林让开几步，默默地跟在后头。塞维仍很担心科鲁罗的健康状况……或者该说担心科鲁罗的鼻子就这么被他自己拧下来，小声地提议各种光怪陆离的食疗偏方。林偏头嘱咐塞维先去倒杯热水。不管怎么说，热水对不断打喷嚏的鼻子都有好处。

　　「昨天……哈嚏！昨天我曾告诉过你，易安，比起价格低廉的木材……在东非，玻璃是很要命的奢侈品，价格昂贵又难买，在蒙巴萨等小港口甚至补给不到这种东西。」

　　「是的，」易安瞪着科鲁罗寝舱里不断灌进海风的那扇窗，「它为什么会破掉？」

　　「好问题。」科鲁罗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或许是海风？或许是海上女妖的诅咒？这是物理学家该钻研的问题，你可以去问我们那位科学怪杰查理。至于你……」

　　「我？」

　　前主计长来了精神，「我最亲爱的易安，你现在该做的第一点，得先确认玻璃的破损。要是破损超过四平方英吋，就得整片更换。」

　　「嗯，」易安默默把科鲁罗告诉他的作业流程唸了两遍，「四平方英吋，换掉。」

　　「第二点是……」

　　科鲁罗才刚说了两个词，「啊啊！啊啊啊啊！」易安突然惨叫起来，抓紧科鲁罗的衣襟就想往他怀里钻。林跟科鲁罗也被他的叫声吓了一跳。林立刻左右张望，确认破掉的窗子里没有半颗塞壬女妖的头伸进来对易安露出獠牙、床铺上也没有躺着美杜莎；科鲁罗按住易安的肩膀，急着确认易安有没有什么会突然发作起来的怪病；塞维则差点把那杯热水全倒在易安头顶上………论身高，这本来有点难度，但易安一个劲儿低头猛钻，刚进门的塞维给他吓得往前摔，几乎整个人摔在易安背上。

　　林抄稳了那杯水，「拿好。」另一手扶住塞维，回头看去，科鲁罗也已经藉体格优势按牢了易安。易安惊魂未定，扭过头瞪着舱门的方向，死死不肯回头，一张白皙俊美的脸已经胀得通红。

　　「你、你怎么啦？」塞维嘴快，呼吸还没顺过气，已经问了出口，「看到什么了？易安？」

　　「没什么。」易安有些沙哑地匆匆回答。尴尬、羞赧的红潮褪去，脸色非常难看。他刚刚惨叫得过了头，当时声音宏亮得出奇，这时恶果才显现出来……真正需要一杯水的人反而是他。科鲁罗接过塞维手上的热水，递给那个脸色苍白的俄罗斯青年。林也安静下来，朝易安后脑勺正对着的方向静静瞥了一眼……

　　那里有一颗拳头大的骷髅头。

　　◇

　　易安没说什么，但科鲁罗仍拉着他出了舱……即使不为那可怕的东西，冷呼呼的海风仍不断地从破损的窗玻璃里灌进来。这一带气候很极端，白天的太阳可以将人晒出一身盐花、夜里气温却常常低到十一、二度，科鲁罗的着凉也是因此而起。

　　「你该提起你的羽毛笔，开一张维修单给那个寝舱玻璃破掉的倒楣鬼，让他可以立刻去找船木工提取资材，火速替换掉破损的窗玻璃……哈嚏！而你、你最好提醒他去找船医。在开单的时候，就先核可支出、做好单据，接着把存根交给舰队副官就可以了。」

　　科鲁罗一面交代流程，一面提醒他这两位认真的学生所有该注意的细节，林跟易安也都听得非常仔细，顺手做着笔记……用的是易安床头小桌上的纸条与羽毛笔。

　　「即使清晨五点不到，也……」没睡饱的易安微微抿着嘴，看起来就像在撒娇。

　　「哪怕是凌晨三点。」科鲁罗的表情十分严肃，「急性的肺炎在四十八小时以内就可以夺去一条人命……瞧我，我身体一向很健康……咳咳！但仍抵受不住海风直接的侵袭。一个优秀的主计长不该在这种环节上省钱。」

　　「是。」

　　「至于第三点，是把这项意外损失列入本月份的帐目里。」

　　经验的传承仍持续着，刚才被可怕的东西吓得惊慌失措的易安现在看来已完全冷静了下来，林也只字不提，彷佛刚才没发生过。

　　「您刚才说四平方英吋的限制？」

　　「欧洲人开的造船厂所开出来的制式大小是三平方英尺，你得确认零碎的边材大小。要是破损的范围太大，再厉害的船木工也无法用镶嵌法修补……」科鲁罗擤了擤鼻子，脸色相当糟糕。易安取过他寝舱里的水瓶，另外倒了一杯水给科鲁罗，脸上有着他平日的腼腼与歉意。

　　「你那水是凉的，」靠在门口旁听的塞维热心地提议，「我再去给你们倒点热水吧？」

　　「谢谢你，塞维。」易安微笑致谢，「不过，你刚刚怎么这么机灵？好细心。」

　　塞维朝林指了指，「是佐伯商会的林先生叫我倒的。」

　　冷不防听见自己的名字，林不免一怔。抬起头，林还来不及藏住自己的神情，易安已经朝他望了过来。那双眼睛彷佛直接望进他心里，神色复杂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神情，或许是诧异于他的细心或善意什么的……他看不穿那双眼睛。

　　那双猫眼也似的绿眸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