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孩》许 峰

4、4、美少年的痛

　　4、美少年的痛

　　拥挤的寝室，陌生的同学，我们气息相通，我们是那么相似，可又是那样的不同。我们离的那么近，可相隔的又是那么远。
　　他们以为我和他们相似，可是我知道我和他们是多么的不同。我已经孤独了16年，我还将孤独下去。我在在学校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可是我不快乐。我甚至恨自己，为什么有点象一个美女一样处处引人注目？为什么不能强壮得象一头公牛？因为只有那样，我才有力量和我所仇恨的人去搏斗！
　　他们迈着健壮的步伐，奔跑在操场上，用他们雄性的力量不停地撞击着这个沉静的世界。他们站立着是一个优美的人字，他们雄性的翅膀没有受伤，他们无忧无虑，他们纯洁骄傲，他们的天空一片快乐的阳光。
　　只有我内心充满了忧愁，充满了嫉妒。我应该和他们一样奔跑呀，我年龄比他们小，我是最出色的，我应该更骄傲、更快乐才是，可是，为什么，我只有从窗外看着他们，羡慕他们？
　　此时此刻，我感觉到奔跑是一种快乐，我想要在青春的世界勇敢地、大步地、快乐地奔跑。我有这个能力，我有这个自由。可是我的心灵太沉重，它要摧毁我青春的脚步。
　　我没有童年了，我没有少年了，因为我的童年和少年被涂满了血腥，我在血腥里沉重地呼吸，我怎么可能还有快乐呢？快乐只属于纯洁的心和有了爱的营养滋润的人，可是我有什么呢？我有快乐的基础吗？
　　我忧愁，我不知道如何发泄忧愁。
　　我在黄昏中寻找忧愁，积累忧愁，和忧愁溶为一体，我以为那样就没有了忧愁。
　　我在清风中寻找忧愁，积累忧愁，和忧愁溶为一体，仿佛潇潇的风在冷彻地抚摩着我的心灵，好象忧愁已经有了一个通道。
　　我在黑暗的操场孤独地奔跑。
　　学校的西侧，是一座青翠的大山，仿佛有一丝江南的痕迹，这里的一切是这样的陌生，又仿佛有一丝熟悉，故乡，为什么你在一瞬间就象是我遥远的回忆了？我的亲人，你们好吗？我在这里，仿佛与你们已经隔世！
　　大山，我是多么孤独！
　　大山，我是多么爱你！
　　周末，我最爱的是一个人孤独地向大山走去，我要寻找到一个世界，一个生与死的边缘的世界，我不知道那种感觉，那种死的感觉，那种翩然离世的感觉，为什么竟是那么甜蜜？我品味着那种与世隔绝的意境，我体会着、吸收着那种隔世的感觉。
　　这是故乡的绿吗？不是，这里的绿，浓郁干练，纯洁高贵而又芳香。而故乡的绿，绿得象要流，仿佛要流出浓浓的血来，故乡的绿，有血腥的味道。
　　山的南面，是一片斜斜的山坡，这里秋花星星点点，白色的小朵儿居然铺满了整个山坡，簇拥着一个个大大的水泥棺材！这是一个烈士陵园，里面躺的是一个个年轻的生命！
　　你们为了理想而死，你们死得光辉，死得灿烂！你们快乐着死去！
　　可是我，被现实的痛苦纠缠、捕杀，我活得卑微、绝望，生不如死！
　　我象受难的耶酥，赤身裸体，被盯在命运的十字架上，忍受着众人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欣赏，没有一丝的遮掩。
　　父亲，你什么时候再重新爱我？
　　父亲，你什么时候再重新给我一个温暖的家？
　　我想象着陵园里死去的年轻□□，他们都没来得及理解对死的感受，就已经快乐地离去！
　　而我已经品够了死的滋味。
　　不舍，不舍啊，尽管生命这样卑微！
　　你们在希望中死去，我在绝望中活着。
　　虽然我们已经在两个世界，可是我感觉你们青春的身体离我是多么的近，你们没有死，因为我已经听到你们甜蜜的呼吸！
　　我流着泪，无声地流泪，我体会着你们死的快乐！
　　我要离开，我要离开这痛苦的世界！
　　我麻痹着自己，躺在青青的草地，让思绪不再停留尘世，青春的遽然消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细细地品，悠悠地嚼，我感觉我逃离了人世的苦，彻底的遁形。
　　我遁形以后，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
　　他们上晚自习去了，我不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我和他们有太多的距离了，和他们在一起，我内心充满了绝望。我只有一个人，我孤独地留在空荡荡的寝室。
　　只有善良、敏锐、忧郁的裴军在弹着吉他《致爱丽丝》。
　　夜，秋雨中透着一股杀人的凄冷，男生宿舍象一个潮湿的牢笼，它紧紧地包裹了一个少年的绝望。我感到这个绝望包含了死的黑暗，它沉重得让我无法呼吸，我时时刻刻面临着窒息，我的幸福在哪里？我的明天在哪里？我的青春在哪里？我的生命炽热在哪里？
　　我的身体没有温度，我的心灵没有热度，我在一个寒冷的世界，这里没有青春，这里是冰冻的树梢，这里没有春天。
　　我，看窗外的雨与秋天的梧桐树叶，梧桐树叶黄了呀，在秋雨中翻滚。你要去了，你要去了，可是，你倔强地翻滚着，抗争着，你用你的心在承受凄凉，甚至不愿离去。可是我的心灵脆弱比不上秋天的黄叶，我的心不是在风雨中摇晃，是在油锅中翻滚，是在刀尖上翻滚，我注定要死了，我已经死了，随时随刻都会离去。
　　母亲，你们好苦啊！
　　裴军的头发乱，他的脸粗糙，他的眼睛充满了忧郁，不知为何的忧郁，也许，是我们的友情给予他的忧郁，也许是少年的情怀给予他的忧郁，他的手指有些粗，却灵巧得可爱。
　　如果说雨声凄冷，为什么凄冷中又有如此美丽的余韵？
　　如果说吉他声忧郁，为什么忧郁中又有如此醇厚的回味？
　　琴声象一把刀，在我的心头左右杀伐着，我感觉到痛，也感觉到快乐。
　　没有痛，就没有快乐。
　　难道说音乐是一把匕首，它插进了我的心脏，和我的血脉一起生长？
　　难道说音乐是一杯毒酒，它和我的血液一起奔腾呼啸，走进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滋养我被扭曲的生命？
　　为什么我如此迷醉？我要什么来医治我心灵的痛苦？难道说□□的撕裂和创伤才能麻痹我心灵的痛苦？难道说心灵的刺痛才能让我忘记仇恨？
　　我知道，我只是需要安慰。
　　可是能安慰我的只是这有毒的音乐。
　　《雨滴》那么凄迷，我的心永远地在凄迷的雨中。
　　《薄雪花》那么冰冷，它走进我的梦里，飘上我的发间，覆盖着我沉睡的梦。
　　《致爱丽丝》那么忧郁，那么绝望。
　　我在风雪中摇摇欲坠，我能抓住的只有冰冷的雪。
　　没有理由，没有解释，只静静地听着吉他声，消磨着心碎的时光。
　　青春的躯体浸满了毒药，我已中毒，我已深深中毒。
　　我身体里流淌的是充满毒汁的血。
　　没有人能为我解毒，没有人能医治我受伤的心。
　　我留恋在西山公墓，那里似乎成了我的归宿。我在那青青的坟茔前面看书，享受着青春的忧伤，坟茔里面躺的是一个18岁的男孩，他为了一个崇高的理想，在一片火海中，从容地去了那个世界，涅磐成一个永恒。
　　我爱他的热血，我爱他的生命。
　　我在想象着他光辉的生命和灿烂的死。
　　天空飘起了细细的秋雨，我撑着雨伞，可是我依然浑身渐渐湿透，我虔诚地站在他面前，不愿离去。我发疯地喘息：回来吧，孤寂的人儿，你不应该消失在这个美丽的世界，应该躺在里面的是我。你从那个孤寂的世界回来吧，只有你永远的沉默，才能理解我的孤独和痛苦，我不能理解生命和痛苦，更不懂青春如此感伤，我只听见你生命的急流和呼唤。
　　我快乐，我快乐得几乎死去。
　　我享受着青春残酷的甜蜜和虐杀。
　　我回来的时候，一身湿透，裴军看着我。
　　我病了，一个人静静地睡在床上。
　　他扶我起来，我坐不住，他扶我去医院。我走不稳，向前扑着，我意识模糊，我四肢柔软得如同棉花。
　　三天青霉素打下来，我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沉重，我已没有意识，裴军背着我上卫生院。
　　看着病情越来越重的我，裴军沉不住气了。这一天还是那个女医生，照例给我打青霉素。裴军忽然跑向一个男医生叫了起来：“已经三天了，病情越来越重，换种药吧！”男医生望着女医生，女医生很尴尬，男医生沉思起来，最后调和地说：“到省军医院去看看吧，那里条件好些。”
　　焦急万分的裴军背着我挤上了公共汽车，向军医院奔去。
　　五、六个同学闻讯赶到医院。
　　强拿着橘子塞在我的手上，我的手又酸又软，没有一丝力气，抓不住桔子，桔子“咕噜”一下滚到地上去了。强吓得大声叫我，可是我听不见。我的意识还在，因为我看见强的嘴，不断地张开又合拢。
　　系书记的嘴唇焦干、发白，怒气冲冲地叫着，医生在解释着……
　　同学们垂视的眼神……，悲痛地望着我……
　　我真的要死了？
　　败血症？！真的要死了！
　　体温高达41ºC。
　　我还有一点微弱的意识，但已不能表示什么，也来不及留恋什么，更不能留下什么遗言，更没有力气说出心中的遗憾，还有思念------
　　我要走了，带着一颗破碎的心，我一定保留着向阎王投诉的权利，向阴间诉说我的痛苦、我的无奈、我的纯洁------
　　我要问他：“为什么不等到我在阳世的苦有了结果，才让我休息？为什么不等我如花的青春开过了，才让我去哭诉？为什么不等我的亲人有了快乐，才让我离开？却要我带着对亲人的无尽牵挂去冰冷的阴间？”
　　我要问一问老天：“为什么我这样一个纯洁的男孩会遭此厄运？难道只能用死才能表白我的善良、无辜？”
　　“这世界是为谁而造？善良的人都该死绝吗？”
　　如果一切真的是这样，我在生死之间谨向阎王请求：“给我一次生命，我要变成魔鬼！给我一次生命吧，我要变成你需要的魔鬼！”
　　如果魔鬼能不受伤害，如果魔鬼能保护可怜的母亲，我会毫不犹豫变成魔鬼！
　　可是，又是谁把我们制造得如此善良，任人宰割？谁在圈养着我们？向魔鬼批发？

　　我在黑色的隧道中穿行，按照神的旨意，做最后一次舞蹈。
　　我在悲愤中翩跹而起。
　　父亲，我在这黑暗的世界，你知道吗？
　　我赤身裸体，满身血污，旋转着，旋转着……，我绝望地在一潭黑水边，扭曲着，扭曲着，我身体膛露，象一条祭祀的鲜美□□，不断地向魔鬼呈现，不断地向魔鬼呈现，有许多嗷嗷大口已经张开。
　　我身体已经冰冷，我洁白地死在空旷的地上，许多恶魔一起围了上来，他们旋转着，旋转着，不知从哪里下口。
　　我在地上抽搐似地滚动，恶魔一下又散开了。
　　我摇晃着不停地旋转，不停地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如果能旋转着升高，如果能旋转着去那天堂，如果能旋转着在遥远的天空看见可怜的母亲，如果能旋转着面对着人世间再有一次呼喊……
　　我不舍，我不舍，我不舍这让我这样凄苦的人世！
　　神托起我的下巴，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他的眼神温柔，晶莹透亮……
　　我冷冷地注视着神的目光，这个神灵是这样陌生，只有在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才出现，他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我死亡的幻觉，我什么也无所谓了，不在乎他要干什么？我没有恐惧，我会在阴间？我会在天堂？可是我告诉自己，我会挣扎的，我会抗争的，为这不平的世界，为我一生的凄苦，为我不屈的灵魂，为我残余的一丝希望，为我一缕幽幽挂念……
　　神说：“你的舞蹈如此美艳，你的生命如此芳香，为什么与魔鬼为伍？是谁驱使你去了黑暗的地狱？他有罪！”
　　神说：“我给你一次申述的权利，写好了再回来。现在，你回阳世去吧！”
　　神给了我力量，他说我是纯洁的、芳香的。
　　我终于又醒了，我又看到了灿烂的阳光。
　　窗外，一只残破的玫瑰，在凄风苦雨中支支摇摇，透出无限悲意。世界变得静谧，一切那么安详，在悲哀中又是那么从容。我的心灵在吸收着力量，我要重新站立起来。
　　也许站立起来以后的我，就不再是我了。
　　“神啊，我没有父亲，我没有父爱，我死不瞑目啊！神啊，你重新赐给我一个父亲吧！你重新赐给我一个父亲吧！你赐给我一个善良、温和的父亲吧，我要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我要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男人——我的父亲啊。”
　　如果有什么可以代替父亲，即使是一杯毒酒，我也会一饮而尽。可是，这世界，有什么东西可以代替父亲？父亲，你是儿女的脊梁，没有你，我们的世界立刻坍塌啊。
　　父亲，离开了你，恨你，我也是死路一条啊！
　　可是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父亲，哪怕你是一个肥皂泡，我也要寄予自己最美好的希望！
　　可是父亲，难道你甚至比不上我生命中的一个肥皂泡？
　　护士告诉我：“你们学校要求我院聘请了省内专家为我会诊，排除了败血症的可能性，确诊为伤寒，及时对症下药，挽救了我的生命。当时我的体温已高达41.5º,随时随刻都有生命危险。第一送来及时，第二抢救及时，才保住我的小命。”

作者有话说

　　系书记的嘴唇焦干、发白，怒气冲冲地叫着，医生在解释着……
同学们垂视的眼神……，悲痛地望着我……
我真的要死了？
败血症？！真的要死了！
体温高达41ºC。
我还有一点微弱的意识，但已不能表示什么，也来不及留恋什么，更不能留下什么遗言，更没有力气说出心中的遗憾，还有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