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约与海[特拉法尔加·罗BG]》此木柴

105、番外十一（9）

　　《永生之酒》（9）

　　绿血被从一个个核心里抽离出来，然后汇入锅炉。

　　在可视窗里看起来，汇聚起来的东西就像宝石溶液一样神奇。这些亮亮的东西，从锅炉的管道内流出，滴在石板上，就像有了生命一样在，那些像电路又像血管的楔形文字符上流淌。整个石板像一片巨大的集成芯片，一角一角慢慢发亮。

　　“大家都是抱着随便找点乐子的心态掺和进这场混战里的，只要你很认真地在搞这种勘探工作，你……为什么会想要‘永生之酒’呢？”罗问，“你还没到什么重病的境地吧，何况他还是个医生。”

　　两人结束了前期物料的投放，正在像等游戏加载一样等待石板的那些刻痕全部被绿血填满。

　　布兰缇可能是觉得反正衣服得洗了，这会儿没有负担地坐在地上：“你不会想要吗？”

　　“当然不。”

　　“是因为觉得这本来就是假的所以没兴趣，还是本来就觉得永生不是好事呢？”

　　“都有。”然后罗想起了那个清晨撞入的早间谈话，“那天不是还聊到过吗？大家都不太感兴趣。”

　　“说是这么说，但人类大多对于死亡有着天然的恐惧。不然手术果实也不会被开出这么高的价码。”她说到这里怕引起误会，所以解释，“哦，你别误会。我和他谈情说爱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从他手里骗来一个不老手术通往永恒。”

　　——虽说对这两人的经历没什么头绪，但倒也不会误会成这个份上。他这么想。

　　“我没这么想，况且那家伙也没那么好骗。”

　　“是吗？但我觉得他其实某种意义上算好骗的类型啊。太纯爱了这人。”莹莹绿光映照着她的侧脸，忽明忽暗地显得诡异：“其实我对活一百年，一千年，乃至永生确实没什么兴趣，那太漫长。我也不害怕突如其来的死亡。可我确实已经老了。”布兰缇看着自己的手，又像注视着已经出现磨损痕迹的婚戒，“我只希望，完全的衰老来的更慢点。”

　　——慢点，再慢点。

　　“慢到泛用性不会那么快地失去效用，慢到我可以在多几年维持在现在的状态……”她撩起一缕头发问他：“你看到了吗？虽然白头发混在灰色里，没有混在黑头发里头扎眼，但我确实已经有不少白头发了。”

　　很少会有人拿“泛用性”套在自己的头上。

　　他不由得想起了二楼阳光房的玫瑰话题。

　　难怪这个人会以那种方式羡慕玫瑰。

　　羡慕玫瑰不奇怪，奇怪的点在于不羡慕那自由生长的姿容，不羡慕那妖冶迷人的美丽，不羡慕人见人爱的热烈寓意，却羡慕那从头到脚的利他性。

　　“也有很多人年轻的时候就长白头发的。”特拉法尔加·罗也找了个位置，因为穿的毕竟是白风衣，所以坐着更讲究点，拿着没用的蛇皮袋垫在身下，无处安放的长腿叠在一起，像个流落凡间的王子。怎么看怎么不习惯。

　　“不……不光是白头发的事，要是只是头发变白那我还觉得很酷呢——我能感觉到机能正在下降和流失。”

　　她抬起手来遮住自己的左眼，以右眼看向对墙的砖缝。

　　“左右眼的视力差在变大，组装枪械的速度在降低，肌肉记忆形成的敏捷正在逐渐失去效力。”

　　她已经不能在两秒之内把全是零件的“竞争者”复原并开出第一枪，换弹抬手的时间在一毫秒一毫秒地延长。

　　滞空的轻盈感正在被迟缓慢慢替代，而那个人很喜欢的，丰盈的灰色的发丝也会褪去光泽，并且一根一根地脱落，在额角露出荒漠化一般的失地。

　　“而我今年39岁。这还是在没有生育，不经历断崖式衰老的情况。”布兰缇随即说，“如果考虑到生育创伤……那离真正的‘不好用’也就很近了。”

　　她心里清楚，以人力对抗岁月和时光的尝试，即将走到尽头。

　　不对，或许尽头早已来到。就好像没有动力的火车还能再凭借惯性再高速滑行一段一样，或许她还能保持相对过得去的状态，可注定迎来衰老腐朽的终结。

　　而且很快。或许是明年后年，但也说不准就在明天后天。

　　“你之前不还举了挺多硬核中老年的例子吗？比如顶上战争那些人。战国青雉什么的……”青年有点困惑，“我还以为你还乐观的。况且你也才不到四十岁，这么早开始担忧是不是有点着急了。”

　　“一定要等到身体彻底腐朽，全身生锈，彻彻底底地成为废品，再开始哀叹吗？我只是想找一个延缓进程的方法——当然我承认我的天真。”

　　这世上没有违逆宇宙规律的路。

　　就连恒星都会寂灭，回归静止的虚无，何况渺小人类。

　　就算可以从不同的世界反复抽取能量，那也不过是在其他的地方制造悲剧。而且频繁地操作也终将引向时空的崩塌，最后拉着全世界一起毁灭。

　　不就是为了阻止这个，所以上面才打起来了吗？

　　“这种事情，他也一样会经历。没必要太有心理负担，Sister。”他皱眉，似乎很不满意她的发言。

　　“可能力者的衰老是缓慢的。因为很多事情不需要用□□作为媒介完成。”

　　比如黄猿先生就算老去，元素化也能帮助他完成人类躯体难以负荷的远程拉扯和伤害规避。就算特拉法尔加·罗老到膝盖不利索，不好追人了，还有四十米大长刀和随时换位的技能不是？

　　“就算这样吧。他也不会丢下同伴和友人，或者抱怨身边人成为负担的。”

　　“我知道啊。”她说，“我知道我不会被放弃，所以才会感觉更加痛苦。而且话又说回来了，我和他最开始的相遇和结识，其实就不太对盘。”

　　她想起了图书馆的遭遇和海边的尘封旧事。

　　“真正促成上船契机的，不就是因为足够好用吗。你看你刚刚不也想让我做副手来着，你敢说没有一点是因为我好用耐揍又省钱吗？承认吧，这又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事。我要是做了船长我也想要经济实用型船员。”布兰缇好像没觉得这么直白的话有什么问题，“你应该听过一种说法，因为金钱缔结的婚姻，会因为失去金钱而破裂。寄托于青春的一见钟情，会因为年华老去而走向崩盘——我这情况差不多不是吗？”

　　因为优异的泛用性，而被选中成为船员。

　　虽然因为船长高贵的品质不会在成为废品之后妥善地扔进纸篓，但——

　　年轻的特拉法尔加·罗看她的眼神，带着点不可置信和担忧：“Sister，你不会真这么说过吧，我劝你想想就算了千万别说出来，也别为难自己——不然绝对会吵架的。”

　　非要说出来的话也稍微加工一下吧。

　　要是太直接残酷的话……就算是那个人也遭不住会心里痛得，恨不得满地打滚到要死啊。

　　“嗯？”布兰缇很意外，但随即想看见曙光的惊喜，“你怎么知道我们吵架了？天哪我想半天都没想明白到底哪里惹人不高兴了。”

　　“什么？！……你居然还想了很久?你真的有过脑子想吗？”年轻的特拉法尔加船长用内心感叹一句情感咨询是个难干的差事，但还是心善地问：“容我问一句，你们吵了多久？”

　　“也……不算吵架？算是他单方面的不高兴吧。不过只要一看见他不开心了，我就会都觉得是我的错。所以我当然有很认真的在想啊。”布兰缇伸出四根手指，然后说：“不过目前是暂停阶段，因为你的出现是个突发事件。所以我们就搁置争议，正常生活来着。”

　　哦，四，但量词是什么？

　　“四……周？不会是四个月吧。”

　　“啊？我说了很严重的话吗？为什么你会觉得需要吵四周？四个月也太离谱了吧。”

　　“所以是四天？我来的前几天你们刚闹得不愉快？不过看不出来关系有什么裂痕啊……”罗摸了摸下巴。这个动作在她看来就很像在搓胡子，很有意思。

　　“四分钟。”布兰缇央告，“所以告诉我吧，要不我喊你一句老师？拜托了别卖关子好吗。”

　　好像这时候永生已经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如何抓到症结完成道歉，让自己的船长心情舒畅才是她关心的最优先事务。

　　——四分钟。

　　26岁的年轻船长在听到这个关于时间的回答之后，用一点堪称敬佩又绝望的神色瞧向了她。

　　“老师的称呼就算了……我不想要，也不图这个虚名。”他开口如同喃喃自语地感叹，“希望我以后的处境——”

　　然后他叹了口气。

　　“好吧，虽然你踩到了雷点，Sister。但好在缰绳却握在你的手中，好好道个歉，再更好一点对自己，他就会满足的。”

　　真是不幸的男人。

　　大概一辈子，又或者是生生世世无法挣脱这道绳索了吧。

　　“什么缰绳不缰绳的……非要扯个文艺的缰绳，那还是我当狗妥当点，好啦，告诉我吧，为什么？雷点在哪儿？”

　　“你对泛用性的执着，真是对他最激烈的，对于人格和爱的贬损——恕我直言。”他摊了摊手，“不过好在你们这所谓的‘吵架’看起来烈度低的离谱。回去好好谈谈就行，不想好好谈就敷衍他两下，只要不是敷衍的太离谱我觉得大概都能过关。我不是恋爱节目的嘉宾，就不随便出主意了。”

　　然后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补充一句：“等等，或许再过个一两天，他自己也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不该把花朵养成这个样子，然后真心实意地请求原谅的。所以可能你连敷衍都不用敷衍。”

　　“什么叫敷衍啊……”布兰缇很不满意。

　　罗一边唠嗑，一边也不忘自己的正事，瞄了瞄装置的进度，好像大门的打开已经处于就绪的阶段。

　　石板上所有的文字都以流满了碧绿的冷光，这下真像个超规格的大芯片了。

　　他于是站了起来，拿好自己的爱刀，然后伸手掸了掸衣摆的灰尘。

　　这件白色的风衣其实挺漂亮，但因为他原本以为白色的衣服和自己的肤色差异过大，所以很少买来尝试。

　　布兰缇看看已经进度差不多的大门，也站起来：“说起来，他让你只穿那一部分的衣服，你竟然还真的听他的话啊。”

　　“借用别人的东西，就要听从对方的安排，这不是必需的礼仪吗？何况……它们说是‘借给我’，但很可能也还不回来了。比如这身衣服我就穿走回到那边。”年轻人意外地其实很乖顺懂事，“所以，不胡乱带走对他来说重要的东西，是很必要的吧？比如你为他做的羊皮手套什么的。因此当然是他给我什么我穿什么。”

　　——好孩子呐。

　　“那你会觉得他很小气吗？我猜那叠衣服里只有这么一件外套。”

　　“怎么会。我甚至并没想到他会直接借出自己的衣服。”他想到一开始被潜艇服打发的场面。

　　“在你眼里自己会这么刻薄吗？”她笑了笑，“别嫌弃他抠门。他不是大冬天的还故意不愿意给你一件带毛领的暖和外套。”

　　然后在他回答之前，她已经为自己心爱的船长解释起来：

　　“这件风衣的材质很特殊，如果大面积接触盐水，夹层的材质会自动膨胀，像充气一样变成一件裹在身上的救生衣。”她顺手给他扣好了衣领最上端的纽扣，“这可以让你即便穿越落点在海中，也至少能浮于水面。对能力者来说算不错的保险了。”

　　这个扣扣子的动作说不上多么亲密。甚至令他忽然想起故去的长辈，或者一个不存在的远房表亲。

　　虽然那个38岁的中年男人总在阴阳怪气地抱怨她偏心眼，为着这荒诞的任性，时常没给他好眼色。可其实大可不必，她的目光虽关切此处，心和灵魂却早有所属，毫不动摇地倾向那个人。仿佛这世间原本就没有天平，即便有，也是生来就理所应当是倾斜的模样。

　　罗于是觉得，其实自己刚才说的也不对，缰绳其实好像不是固定在谁的手上——

　　因为无论谁想一时兴起做一回蛮横的国王，另一方都会毫无心理负担地臣服。热情地进献自己完全的灵与肉，做一个忠诚的侍从。

　　因为他们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卑躬屈膝，对方都绝无可能当真夺取或践踏自己的尊严。

　　特拉法尔加船长笑了，在这临别之际。

　　其实这也让他觉得很快乐。

　　因为看着他们的生活，就如同某种自己也会被爱包裹的预言。

　　为他扣好了扣子，布兰缇退后满意地打量了一番。最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用皮绳穿好的金疙瘩。

　　“我在二十七岁的时候，也曾遭遇过一次类似的时空跳跃。”布兰缇看着手里的东西，说出了一些面前人并不知晓的往事，“他送给我的金币在高温高压的冲击下变了形状，原来是一枚做工很精美的纪念币。现在你应该是看不出原来的样貌了。”

　　这枚带着皮绳的金疙瘩安静地躺在她的手里，其实细看也没多大，形状上很像融化了又凝结的巧克力。

　　“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也是用它来暂时支付船费之类的其他费用，最后和红心海贼团汇合在德雷斯罗萨。”她的声音在回忆往事的时候变得很温柔，“后面我拿了他抽屉里的一些散钱，把这个小东西换回来了。”

　　“也算是帮助我穿越时空回归团队的幸运物了，所以我把它送给你，就当一点祝福好了。”

　　年轻的船长于是不再抗拒这份礼物，微微俯下身来，低着头，让她把物件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就像被授予了什么奖章一样。

　　“当做纪念也好，用来消费也行。希望你也可以尽快找到伙伴们，和他们汇合。”布兰缇补充一句，“我也不知道时空跳跃会不会保留之前的记忆，但就算没有也没关系，身上多个金子可以当通用货币拿来花，也没什么不好。”

　　“等你走后，我会负责关闭‘大门’。”布兰缇指了指自己的枪，“不用担心。”

　　罗莫名地在这种时候，想到了沃尔夫，想到了在飞燕岛和村民的告别，那场景曾让他几乎落下热泪。但沃尔夫还有机会再见，这边的众人，大概不出意外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无论是出于对世界稳定的考量，还是对“他”的保护，布兰缇一定会摧毁装置，后来人也永不可能复用。

　　虽然全是些中年男人，但是红心海贼团的伙伴依然对他很好。

　　“谢谢。”他拈了掂这个金色的小玩意儿，“sister，谢谢你。也请代我转告他们，我并非刻意不辞而别。”

　　大门在轰鸣声中打开，扭曲的时空之门像极光被变形成了明镜。

　　“我会的。一路平安，罗。”她微笑着说。

　　26岁的青年点头，仓促之间，差点礼仪性地脱口而出一句再见。但猝然记起，再见好像是个对她来说很不友好的预言，一旦再见就意味着星星将在这里陨落。

　　“Farewell。（永别了。）”于是他没有期许再见。

　　这是他的祝福。

　　《永生之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