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岚雪自述 ...
-
我叫岚，这是主上赐给我的名字。
那一年，我五十岁，父母双亡，我趴在双亲的坟头哭泣，只觉前路茫茫。
是主上，如天神般出现在我的面前，青衣缓飘，风神俊朗。
他的脸上，笑容如同坟头盛开的灼灼桃花，干净，芬芳，带着春日阳光般的温暖，让人满心地信赖和依恋。
为了让我尽早走出往日的痛苦，主上重新给我起名叫“岚”。他说，岚，你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孩子，就像这雪雾国终日不散的雾气，让我满心宁静。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雪雾国能让他宁静，根本不是因为这雾气或者是我，只是因为那个女子希望他来这里。
而花影国，那个终年鲜花盛开的温暖国度，却是他永远魂牵梦萦的地方。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所做的一切，包括设计让天羽的人知道暗王的存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只剩下一个心愿，就是帮助主上达成心愿。
最终，主上的心愿完成了，明月羽后苏醒了。
然而，历经两百年的等待和期盼，到最后等来的，却不是再度执手的美满爱情。
一个魂自往生，一个昏然沉睡，今生来世，一切成空。
我不知道明月羽后对主上使用了什么术法，让他至今仍一直沉睡。
或许，是主上他自己不肯醒来吧？
我想，主上到最后，究竟有没有明白我对他的爱呢？那一日七芒星阵中，我对主上表白的话，他到底明白了没有呢？
明月羽后在往生前，看着我，对主上说，你要珍惜眼前人啊。
主上那样聪明的人，或许都是懂的。
可是，他却不愿意醒来面对这一切。
宁愿就此沉睡着，再不醒来。
主上依旧睡在他的卧房，我每天都会来，静静看着他，偶尔对他说一些大家的近况，以及雪雾国的趣事。咒继位后将雪雾国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有温和稳重的风帮忙扶持，没什么好担忧的。
卧房的窗户正对着外面的桃花树，终年盛开不败。
我每天都会折一枝新鲜的桃花放在他的床头，养在花瓶里。
然而，终归是用术法催生的花朵，不比自然生长的花，仅离枝数个时辰，就悉数枯萎了。不管我用尽何种办法，都无法挽留哪怕多一个时辰。
我看着枯萎的桃花，心里如同狂风过境，空茫茫的一片。
曾经，主上的笑容就如同灼灼盛放的桃花。而今，他独自沉睡，脸上虽然风神依旧，可我知道，他终归是同这些枯萎的桃花一样，再不能绽放笑容了。
王宫里终日阴霾不散，每个人的心头都似乎压着一块巨石，大家都将主上这样的收场归结到自己身上。
我想，这死气沉沉的王宫，是该需要有点喜气来冲淡一下了。
我主动做主，找来风和咒，想说服他们成亲。我们一起长大，谁的心里喜欢谁，彼此都心知肚明，就如同他们都知道我喜欢主上一样。
“这怎么行？主上一日未醒，我们一日无心他事。”咒二话不说拒绝我。
“主上，他可能永远也不会醒了。”我疲惫地揉揉眼睛，自从那次七芒星阵反噬造成短暂的失明之后，眼睛就时常酸涩地疼，想来是后遗症了。
“你们的幸福，该自己把握，不要像我……”想继续劝，声音却莫名地颤抖起来，我没有再说下去。
咒半天没有吭声，突然握住了风的手，对我说：“我知道了，我们会成亲的。”
随后，音和瞳，幻和雷，也相继同意成亲。
※※※
六人成亲的那天，我一大早起来，将三大准新娘打扮得漂漂亮亮，亲自为她们穿上喜服。
大红的颜色，炫得我几乎眼花。我始终笑着，诚心祝福她们。
主上此刻如果醒着，也一定会这样笑着吧？
那天我喝了很多的酒，深夜，将满眼担忧的六人推进各自的喜房，我只身来到主上的卧房。
或许真的是酒醉壮人胆，我第一次弯腰抚上他的脸，一遍一遍轻轻抚摸着。
“与君携手，山河悠悠；自君别后，岁月永寂。可是，为何你在我身边，我却觉得岁月永寂了呢？”
“是了，是了！虽然你的人在我身边，可是你的心，早已不在了。你的心，早已随着她的死，也一并死去了吧？”
我疲惫地揉揉眼睛，那里又开始酸涩地疼了。
每次我一想流泪，眼睛就会开始疼痛。
“你看着还那么年轻，好像永远也不会老去。可是，我却觉得我老了。老了，老了啊……”
“在看到你想追随明月羽后而去时，我，就在那一刻轰然苍老了……”
“主上，你再不醒来，我怕我就会老了……”
“如果你醒来时，我老得你都认不出来了，那我、我该怎么办……”
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沾湿了主上的青衣。
那晚，我哭了很久，几乎将这些年来积攒的泪水都哭尽了。
等我哭完抬头时，惊讶地发现原本枯萎的桃花竟奇迹般又盛开了。
研究了很久，最后我发现，是因为我的眼泪。
我的眼泪，竟然能让枯萎的桃花再度开放！
这个发现让我满心欢喜，以后的每天，我都用泪水灌溉离枝的桃花。
每一次，完全不用刻意地酝酿情绪，只要看着主上的睡脸，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风他们知道我的眼疾，知道每次流泪对我眼睛的伤害，都极力劝我不要再这样做。
我只是笑着摇头。
他们不会懂，看着那些枯萎的桃花再度慢慢盛放，我的心里是怎样的欣喜和期盼。
就如同看见主上再次缓缓绽放笑容的脸颊，让我觉得，总有一天，主上会醒来，如同这些枯木逢春的桃花一般，再次对我扬起笑脸。
※※※
几十年后，王宫里来了现任的羽皇，明轩。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株曼珠沙华，交到我手里。
关于前羽皇和暗王的恩怨纠葛，我也有所耳闻，知道他们的魂魄就被囚禁在这曼珠沙华中。
手里的曼珠沙华，色泽暗红，无力地耷拉着，根本没有传说中的妖娆红艳，竟似快要枯萎了。
在我询问的目光中，明轩淡淡解释：“曼珠沙华这种冥界圣花，又怎会轻易被魂魄所束缚，而且一花一叶只能封印一个魂魄，不出百年，他们便会在花叶里永生沉睡，烟消云散，须得夜夜用痴情人的悔心泪灌溉，才得以周全。
顿了顿，他继续道：“你的眼泪，能让他们在我练成‘轮回眼’前，得以安然无恙。”
我听说现任羽皇是出名的寡言少语，终日闭关修炼术法，此刻见他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不免让我惊异。
“我没有试过……”知道任务艰巨，我不敢断然接受。
“你的眼睛被暗王的煞气击中过，泪水有使枯木逢春的强大力量。”
“对这曼珠沙华，也能行？”
“你试一试便知。”他淡淡笑着，那双诡异的鬼瞳散发着难言的自信和温和。
结果果真如他所说，经过我的眼泪的灌溉，曼珠沙华的颜色鲜艳了几分。
明轩走时，回头看着我，似乎是在犹豫，最后对我道：“你的眼睛，经不起日日的流泪，以后不要流那些无谓的泪水了。那曼珠沙华，一周灌溉一次足矣。”
我不在意地笑：“什么叫‘无谓’？是我日日灌溉桃花的眼泪，还是你现在日日闭关修练的轮回眼？”
他摇头道：“不一样的。我确信我能练成，能够解救他们。”
我也摇头：“一样的。花开的时候，也能让我坚信主上能够醒来。”
他沉默半晌，轻轻点头，飞身离去。
那之后，我每天灌溉的花朵，又多了一株曼珠沙华。
眼睛的刺痛越来越反复难忍，有一天，我赫然发现滴落的泪水里夹杂着几丝血色。
我悄悄将血丝擦干净，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因为流泪过多而失明。可明知如此，每晚却仍是鬼使神差地跑来灌溉花朵。
“你再不醒来，我怕再也看不到你的笑了……”
我再一次抚上主上的脸，轻声叹息着。
有一天早上醒来，睁眼发现天色完全地黑着，我的心里，还是不受控制地慌乱起来。
世界，再一次陷入了一片苍茫的混沌和黑暗之中。
然而这一次，不会再有那么一双温润宽厚的手，在我狂乱和无助时，温柔而坚定地握住我的手，让我即使失去视觉，也能满心甜蜜。
可是，很快我就安静下来。
又有何妨呢？
他那厢是岁月永寂心死自沉睡，我这厢是血泪纵横甘心任失明。
他那连梦里都依稀的容颜身姿，终于化作一幅隽永凝香的山水画，长存在我的脑海里，深心里。
我释然地笑。
和主上一样了呢！
他沉睡着，世界里漆黑一片。
如今，我的世界，也终于能和他一样了。
虽然失明了，泪水却不曾断过。
苍茫大地上，云海天空下，千万年月光流转的夜里，我夜夜悉心灌溉，不知道，如果积累起来，这些泪水会不会流成一条河。
曼珠沙华，
灼灼其华。
女子芳华，
泪如月华。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岚雪自述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