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两生咒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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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永寂殿外的呼喊声，三大长老很是好奇，转头朝殿外看去，只见一团妖艳的红色朝着这里缓缓坠落，那红色鲜艳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如火如荼地绽放着，却无一片绿叶的点缀。
听着殿外欢喜的呼喊声，三人神色一凝，脸上的表情悲喜难辨。那些弟子们，根本就不知道这突然出现的曼珠沙华意味着什么。
殿外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然而却依稀有齐声“咚咚”的声响，是众多人一起以头叩地的声音。
三大长老茫然地互相望着，原来羽皇和暗王的恋情，竟然所有人都知道了，而且每个人都在深心里祝愿着两个人。如果等一会他们趁着暗王失忆懵懂羽皇毒解体虚，对暗王痛下杀手，又该怎么对殿外的一群人解释呢？
就在三人茫然的时候，曼珠沙华已经坠落到了夜花的上方，散发着幽幽的红光，缓缓地来回盘旋着，最后停留在夜花的头顶，如触须般的花瓣准确无误地抵在他的天灵穴处。
不多时，红光更盛，仿佛是吸收了他的精血，而夜花原本苍白的脸色竟奇迹般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温润。
从曼珠沙华出现的那一刻，若冰就颓然地倒在了地上，七芒星阵耗费了她过多的灵力，而且她知道，宣判的最后一刻马上要到了。
脑海里的记忆如潮水般后退，过往的一切匆匆闪现又快速地消失。
这一刻，是从来没有过的仓惶和无助。
很快她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吧？连深爱过的夜花也会忘记了吧？
“我不要……”
若冰紧紧抱住头，像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孩子，紧紧抱住了最后一点弥足珍贵的记忆，肩膀瑟缩着，颤抖出声。
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夜花，安然沉静的模样依旧那样美好高洁，依旧让人忍不住留恋奢望。
他永远都不会懂，爱一个人的记忆，对她而言是多么多么的珍贵！
她可以被囚可以被斩，但是她无法忍受，被剥夺走一切的回忆，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连生命中存在过的一份深沉却卑微的爱情都不再记得。
到底她该做些什么，才能挽留住一星半点？
不知哪来的力量，若冰摇晃着站起身，袖袍鼓舞，面孔诡异地扭曲着。
“我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啊！”
若冰发狂地吼着，嗓音嘶哑难辨，凄厉而悲切，听得三大长老心里莫名地一颤。
突然，她的指尖焕发出白光，反手朝自己脸上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三大长老同时惊呼出声，以为她是要自残，竟是完全忘了原本就是想置她于死地的，皆快速地飞身过去企图阻止她。
然而，若冰只是疯了一般，在自己的脸上飞速地写下两个字——
夜花。
向前的步伐猛地顿住，三大长老震惊地看着疯狂在自己脸上留下“夜花”两个字的若冰，像是猛然醒悟过来，再难向前一步。
无法解释为何要这样慌乱地去阻止，也无法解释看到这样的情景后心里莫名的柔软和悲哀。
那两个字从若冰的前额一直贯穿到下巴，刹那间鲜血淋漓，顺着脸颊吧嗒叭嗒地往下落，犹如纵横交错的血泪，触目惊心，却无端让人观之心酸。
脑海里如同被狂风刮过，混乱的一片。狂风一阵紧似一阵，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感受着那些记忆被狂风刮乱消逝。
伸手接住一滴从脸上滴落的血，若冰虚弱而满足地笑。
终于，还是留下了一点什么的。
然而，下一刻，她就突然变了脸色。
即使她看不见，可是依然能够清晰感觉到肌肉生长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伤口愈合的那种奇异的麻痒。
素手一扬，手心里已经凭空多出一面水气凝结成的冰镜，清楚地照出她现在的模样。
若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镜中的女子，硕大的两个血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不多时，除了依稀残留的凝固的血痕，脸上光洁如初，哪里还有什么血字。
为什么会这样？
字呢？那两个字呢？
冰镜被狠狠砸在地上，一地的碎片。
若冰的脸色苍白如死，目光从最初的茫然，到疑惑，最后渐渐变得狠厉，如同被剥夺走最后一线生机的亡命之徒，她不顾一切地用白光在脸上一遍一遍地写着“夜花”两个字。
“不要！不要离开！”记忆所剩无几，最终和夜花在永寂殿中相处的那段最甜美的时光也流失了，只剩下了惊鸿一瞥的初见。
她加快了速度，飞快地在脸上写着，然而，才刚刚写下，伤口马上就愈合了，满地的冰镜碎片折射出无数张她的脸，血迹干涸，光洁如初，连一星半点的痕迹都不存在。
为什么？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要……不要愈合啊……”
她绝望地发出一声狂吼，跪倒在地上。
三大长老在一旁看着，心下了然，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中的羽皇，虽然明知若冰这样做最终只会对羽皇造成伤害，却无一人上去阻止。
他们也都是经历过爱情的，知道这种毁天灭地的痛。此时任何的解释和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伤害已经真真切切地造成了，即使向若冰道明所有，她也马上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若冰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侧头看着安然闭眼的夜花，曼珠花的幽红光芒笼罩着他，像一场恍惚至极的梦。黑发华丽而厚重地垂落下来，他的脸掩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到底你要我怎么做呢？若冰的双眼空洞洞的，茫然地看着前方，没有焦点。
突然，她虚弱地笑了一下，喃喃着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摇晃着站起身，眼神坚定无比，嘴边的一抹笑容却是悲凉的。
缓缓向着天际伸出双手，袖袍无风自舞，深黑发丝翻卷着，舞动着，犹如即将举行一场盛大的祭奠。
她的双手虔诚地举向上空，漆黑的眼睛空无一物，灰茫茫的一片，那是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恋的人才会有的死寂。
他最终要的，是她的命。
他最珍视的，是这天羽。
那么，就以她的命，换他的天羽吧。
反正，她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了。就趁着最后一点记忆尚未流失，为夜花做这最后一件事情吧。
她缓缓开口，声音空灵渺远得如同远在天边，不可捉摸。
“我以圣王的名义起誓，以我永世的灰飞烟灭，换来天羽永远的和平安宁。”
※※※
“啪”的一声，一个东西从若冰鼓舞的袖袍中掉了出来，一路滚落到了夜花的身下。
一直沉沉闭着双眼的夜花，猛然睁开了双眼。
精魂血咒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全身凝固的血液又开始顺畅地流动，他豁然起身，看向若冰。
毒誓已然开始起效，无数的光点从她的身上飘散出来，那是她的灵力正在离她而去。
当灵力散尽，紧接着的就是她的□□和灵魂了……
夜花的拳头一点点地攥紧，嘴巴张了张，却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从来过这样的绝望，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离他而去，永远的灰飞烟灭，连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没有留给他。
难道他努力了这么久，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吗？
他血红着双眼，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绝望的闷哼，猛地反手给了自己一个重重的巴掌，“啪”的一声，响亮地贯穿了一室的安静。
视线因为巴掌的力度有了些微的偏移，他愣愣地看着身边方才从若冰袖袍里掉出的东西。
绝望空洞的眼里突然闪现出一丝希望的亮光，他快速地拾起身下的海贝血螺。
若冰虚弱地喘息着，看着身上散逸出的点点亮光，血迹干涸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明丽温和的笑容，向着虚空中缓缓伸出了双手，眼睛温柔恍惚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
光芒璀璨的水晶塔，凝神托腮的少女，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花香，极远处的云海上，一个素白的身影踏雪而来，刹那间落英缤纷，暗香浮动。
那是百年前，她和夜花的初见。
那日匆匆一瞥，便盲了今生每一眼。
看不见他的脸，然而空白一片的脑海里，却恍惚呈现出一张孤高出尘的脸，水波般荡漾着，而后渐渐平息，渐渐消失……
她知道，最后的一点记忆，都要消失了……
猛然侧头，看着不远处的夜花，曼珠沙华安静地怒放着，一室荡漾的渺渺红光。他低着头，嘴里喃喃念着什么，似乎是不知名的咒语。
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注视，他缓缓扬起脸。
若冰对他微笑，檀口轻启，柔声道：“珍重！”
这两个字，已然道尽了她所有的无怨和无悔。
到了最后，即使被剥夺走了所有的记忆，永世的灰飞烟灭，她仍是做不到仇恨哪怕是埋怨他一星半点。
到了最后，她即将忘记他的前一刻，即使知道没有再见的机会，仍是像一个阔别远行殷殷期盼再次相逢的老友，柔声轻道一句，珍重。
脑海里那个白衣若雪的身影，像是一滴撒在宣纸上的水墨，慢慢弥散了开来，变得越来越模糊。
眼前的男子终于抬起头，和她对视着，却是熟悉却陌生的。
高雅出尘的身姿，和脑海里的人重叠无误。然而，眼前男子的脸不是熟悉的温润如玉，反而是诡异且恐怖的，布满了一道道的血痕，似乎是刚刚刻上去的，血迹未干，伤痕深可见骨，显然是用尽了全力刻上去的。
原本的脸已然看不清了，全部是纵横交错的血痕，从前额一直蜿蜒到下巴，交叉重叠着，笔走游龙，狂乱飘洒，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两个字。
一个念头突然快速地闪过空白的脑海，她恍惚想到了什么，一张脸顿时煞白。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重要，好像困扰她击毁她的一切的缘由都可以解释清楚。然而，就在她极力想抓住时，这个念头却转瞬即逝，随同潮水般涌退的记忆一并远去，她眼里最后一丝挣扎的清明也随之黯淡了下来。
“夜……”她张了张嘴，吐出了一个字，然而下一刻，嘴巴生生顿住了，眼睛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男子，她觉得似乎有很多话想对他说，然而空白一片的脑子里想不出任何的话，甚至连他的名字是什么都已然忘记了。
※※※
“羽皇！”
“羽皇！”
“羽皇！”
三声接连着的悲切惊恐的呼叫，震撼了永寂殿的上空，在殿外叩首朝拜的弟子们听得心里一颤，众人都有不祥的预感，却没有人问出声，只是更加诚心地继续朝拜，祈祷上苍，保佑羽皇。
三大长老飞身上前，企图阻止羽皇，然而一切都已经是徒劳的，只能眼睁睁看着羽皇和若冰的身影渐渐消散。
刚才他们只看到羽皇对着那个海螺说了几句什么，话音很轻，似乎有意提防着他们听见。
随后听见羽皇嘴里似乎喃喃念动着什么咒语，知道羽皇一定是在想办法救若冰，三人不由地靠近了一些，却仍是不敢轻易打扰即将永别的两人。毕竟在此刻他们的眼里，一切已经回天乏术了。
然而，羽皇最后几个咒语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三人的耳中。
“她在我在，她亡我亡！一命两生，永世牵绊！”
三人听到这里，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觉得这个咒语好像在哪里看过，却一下子记不起来。
低头沉思了片刻，白长老惊呼出声：“两生咒！是两生咒！残本！残本……”
白长老语无伦次地说着，其余两人却都明白过来，脸上顿时惨白。
那个残本，就是他们拿给羽皇看欺骗了羽皇的古书。事实上，那个残本真的是他们千辛万苦寻来的，唯独上面的解决暗王煞气的方法是他们捏造的，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就骗到了夜花。
残本上面记载了许多闻所未闻的术法和咒语，然而每个都残缺得只剩了一小部分。其中就包括了这个“两生咒”，开头和中间的部分都已经看不清楚，只有最后几个依稀可辨的模糊字迹，正是羽皇方才所念的咒语。
因为是真的想帮助羽皇，三人都曾经认真研究过残本，因此也都清楚记得，这个咒语的下方，还写了几个小字：“若一方灰飞烟灭，硬要逆天而行，只能以冥界圣花为依托，一个囚于曼珠花里，一个困入沙华叶中，万年之后，魂魄才得以健全。”
真是因果循环，当日他们拿来欺骗羽皇的残本，到最后竟然还是成了羽皇救助若冰的方法。想来方才羽皇对着海螺，就是在问守护神这“两生咒”的咒语吧？
万年之后啊……
即便天羽人长寿，一般人也只得千年的寿命。万年之后，已经轮回更替了几代了……
等到羽皇再次归来，他们还会在吗？还能追随羽皇左右吗？
三人悲伤地看着身影渐渐变淡的羽皇，昔日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血痕可怖，那是因为反噬术，若冰刻在脸上的血字都被毫发无差地反噬到了羽皇的脸上。
“羽皇……”
三人齐齐跪倒在地上，哽咽出声。为什么到了最后，一切的努力，竟是换得了这样的结局。
夜花朝他们点头，温和地笑，真诚道：“对不起，谢谢。”
即便被他伤害成那样，若冰到最后一刻对他说的，依旧是“珍重”两个字。人们终究无法对自己真心对待或者真心对待自己的人心存埋怨，若冰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所以，很感谢你们，能见证我的长大，成熟，直到和我一起背负起整个天羽。只是，对不起，我也会有生命中不能放下的重，肩膀上能够承重的地方就这么点，当我没有办法同时扛起两样时，只能选择我最为珍视和疼惜的。
天羽还有你们，可是若冰，她只有我。
此后万年的负重独行，我甘愿承受。
刚才一心救若冰，此刻一笑，牵动脸上的伤口，夜花才感觉到了疼痛。
从地上破碎的冰镜看到自己的样子，夜花苦笑了一下。不过一副皮囊而已，他本就不在意。只是可以感受到若冰当时在自己脸上刻下这些血字时的悲痛欲绝，心里不由一紧。
这万年的时间，可以修复她的魂魄，然而那些记忆和心伤呢？
而且，他想，初见时若冰会爱上他，诚然是因为他是在她漫长的百年孤寂中闯入视野的第一人，可是不能否认的，一小部分也是因为他的样貌。然而，如果以后见到了这样面目可憎的他，她还会爱上吗？
身影渐渐变淡，变轻，仿佛没有一点重量，仿佛这世间残存的一缕魂魄。
夜花飞到若冰身边，深深凝视着她。
若冰的眼里茫然一片，不明白为何这个面目可怖的人这样看着她。他的脸上布满血痕，恐怖异常，可是若冰就是移不开眼睛。
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温柔，仿佛幽梦中最甜美的守候。即便是那样恐怖的面孔，她也不觉得反感，反而在他的凝视下，出奇的安宁和幸福。
夜花缓缓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同样轻灵的她。
“若冰，若冰……”
夜花在喉间低低地沙哑地呼喊着，一声一声，哽咽颤抖。
怀里的身子虽然轻飘，却是真实存在的。没有人知道，在刚才睁开眼睛看到正在消散灵力的若冰时，他的心里是怎样灭顶的绝望和悲痛欲绝。
现在，他终于救回了她，此后万年的时间，他们都能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时空里，静静注视着彼此。
这样就足够了。
紧紧相拥的两人，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笑着，那样的幸福和满足。
就这样拥抱着，微笑着，两人的身形慢慢淡化，最终化成了两缕朦胧的线，身不由己地朝着曼珠沙华中飞去。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两生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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