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若星夜花》多乐猫

44、许你来生

　　“你回来了？”珠曼翘首等在海巫的宫殿处，远远看见星海的身影，飞身迎了上去。
　　“恩。”星海点点头，看着她，眼里是深深的愧疚，“对不起……”
　　珠曼看着他，忽然笑了：“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愿意娶我，圆我今生的一个梦，我……我便是同你一样，此生，别无所求了……”
　　星海转身看着已经布置好的宫殿，大大的双喜红字贴在璀璨夺目的白冰晶石的宫门上，红色的彩灯绵延挂起，如一朵朵开在深海里的最艳丽的花。
　　到处都是红色，连海水都闪耀出喜气洋洋的色泽，暗流也涌动得更加欢快，像是在为他们庆祝一般。
　　“你……知道我昨日是去做什么了吗？”星海犹豫着问道。
　　珠曼没有回答，可是瞬间黯淡的眉眼却流露出她此刻的心情。她也转过身，看着焕然一新的宫殿，低声感叹：“千百年来，这里都是一味的宁静冷清，如今，却倒是显出几分热闹和人气了。海巫她，为了布置这个花了不少的心思，倒像是出嫁的是她一般。”她回头看着星海，目光歉然，“我让她费心了，也让你为难了，最后竟要你答应她这样的条件……”
　　星海摇头：“世界上的温暖本就不多，你和我一样，毕生所追求的，不过是那一点点的温暖和幸福。我很高兴，能在最后，给你这一份温暖。”
　　珠曼闻言抬眼望见他的眼，那里，是满满的真诚和祝福，心里顿时泛起丝丝的甜蜜，却仍是忐忑地问：“你……不怨我吗？”
　　“不，或许我应该感谢你。可能是我的私心，如果不是你，那么羽皇会和若冰一起被囚禁天灵结印里，我今生再无法为她做任何事情了。如今，我终于可以为她做这最后一件事情了。”
　　珠曼久久看他，是啊，终于可以为你做这最后一件事情了……
　　海巫从宫殿里出来，艳丽的脸上有深深的酒窝，看着他们依旧穿着平日的衣裳，嗔道：“都快成亲的人了，怎么还没点自觉呢？快点回去换了喜服回来！”
　　星海不禁笑了笑，若不是亲眼所见，真的不敢相信让整个海国和天羽都闻风丧胆的海巫，竟是如少女般的可爱明澈。
　　只有三个人，整个仪式和过程都很简单，不到片刻，海巫就将他们塞到洞房里，说是让他们培养培养感情，完成这洞房的最后一步。
　　星海苦笑了一下，这个时候了，还培养什么感情呢，况且，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洞房啊。
　　珠曼端起两只琉璃杯，递了一杯给星海，道：“星海，最后，让我们喝一杯交杯酒吧！”
　　星海点头，举杯抬手，双手交错，仰头喝下。
　　珠曼的眼角，一滴珍珠铮然滑落。
　　抬头，深深望着他，眼里亮光闪烁，低声缓缓地问：“星海，如果有来生，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星海凝视着她，那一刻，眼里闪过复杂而悲凉的神色。她明明知道，海国的鲛人，并不像天羽大陆的其他人一样信奉来生转世。鲛人的生命，从来只有一次，从海里来，最后化成水珠回归海里。
　　他们，都是没有来生的人啊……
　　可是，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道：“好，如果有来生，我们在一起！”
　　珠曼的眼里，泪珠开始成串掉落。
　　够了，够了！
　　即使明知道这是一句最美丽的谎言……
　　可是，能够得到他许的一个来生，此生，便已足够了！
　　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星海以为自己也落泪了，想伸手摸一下，却发现无力抬起，他瞬间明白了什么，盯住珠曼，问：“你，你是不是在酒里下了什么药？”
　　珠曼擦干眼角的泪痕，轻轻笑了：“是啊，就是你上次中的糜荻花，我把它融在酒里，掩盖掉了香味。星海，你好好睡一觉，醒来，若冰就在你面前了……”
　　她拿起旁边的一个新酒杯，割开了一点星海的手指，接了几滴鲜血。
　　并不复杂的一件事，她却是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一般，握酒杯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她抬头，望着星海，眼里的亮光又重新泛起，终是被她压了下去：“星海，这，也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她弯腰托住他下滑的身体，一点一点抬手，轻轻触碰到了他的脸。
　　他的眼里，有着不敢置信，却终是敌不过排山倒海的睡意，在渐渐地合拢。
　　她轻轻抚摸他的脸颊，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眷恋和不舍。
　　然而，很快，她还是抽回了手，她怕再多呆一会，就会再舍不得离开他了！
　　踏出房门的最后一刻，她回身，静静看着他。
　　忽地奔了回来，用力一抱，又快速奔了出去。
　　这最后的一眼，会是凝聚了多久的漫漫时光？
　　这最后的一抱，又是凝聚了多深的绵绵情意？
　　一百零二年九月十天，倏忽滑过，闭上眼，你的一言一笑却如这周身的海水，点点滴滴包围着我。
　　是谁，在漫天海藻中深情凝望？
　　是谁，在百年流光里低眉浅唱？
　　是谁，在海天一线处轻舞飞扬？
　　是谁，在银月星空下诉说哀伤？
　　谁把谁真的当真？谁为谁永远心疼？
　　谁是谁命里的过客？谁又是谁今生的劫数？
　　你只是路过了我的生命，我却固执地想争一个永恒。你是我命里的劫难，我却固执地当成了救赎。
　　如今，终于，可以为你做这最后一件事情了……

　　“珠曼，你……真的打算这样做吗？”海巫望着她，眼里满满全是心疼和悲伤。
　　珠曼凄然一笑：“是的，要我眼睁睁看着他永堕羽墟，我办不到……海巫，原谅我，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
　　海巫叹了口气，眉宇间是淡淡的疲惫和忧伤：“若不是不久前我领悟过来守护神的使命，或许我会插手帮你们。千万年来，我总是耗尽心血和精力，擅自干涉星宿的运行，还自认为是为天羽好。以前的我，并不懂他，最后还对他做出那般的事情……”
　　海巫轻轻摇头：“可是，我终究是做错了……如今我是懂了，守护神，即使拥有创世灭世的力量，也要尊重每一个生命，尊重每个人的选择。”她看着珠曼，认真道，“所以，我不会再插手，只会告诉你们该如何去做，选择在你们自己的手里。”
　　“海巫，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的苦……”珠曼看着她，犹豫着，“你有没有想过，他会从那里重新出来见你呢？”
　　海巫的脸上有凄然的笑意：“怎么会呢？虽然我无法再打开那里，可他要是想出来，那里也关不住他……我对他做出那般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原谅我呢？怎么可能愿意再出来呢？”
　　珠曼欲言又止，她很想说，如果是星海，不管他做出什么，她都是会原谅的。爱一个人，是即使他亲手奉上砒霜，你也会含笑吞饮的。
　　没等她说出口，海巫就催促道：“开始吧，不然星海就要来了。”
　　珠曼点点头，往旁边的术法阵走去。
　　那是一个巨大的术法阵，在幽深的海水里凌空悬着，发出炫目的光芒，照耀得整个海巫禁地如同白昼。整个术法阵都是由深海千年冰晶石的粉末所绘成的，再加上海巫守护神无上的灵力，几乎有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最外面是圆形的轮廓，圆内的白光回路是极端的繁琐复杂，只一看便觉得眼花缭乱。里面有数个小圆圈层层递进缩小，每个圈边上都密密麻麻遍布了上古的咒语。圈的最里面，被分割成七芒星的形状，交替连接着，在正中心交错成一点。
　　珠曼便是站在了这个点上。她拿出杯子，准备将杯子里的血滴下去。
　　可是，在血将要滴下前的一瞬间，她竟发现自己的手无论如何也动弹不了。
　　猛然醒悟过来，看着宫殿的方向，那里，星海正站在术法阵的外面，摆出一个古怪的手势，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珠曼心里一惊，慌道：“怎么会？我明明对你使用了糜荻花……”
　　星海没有回答，只说了一个字：“来！”
　　随他的话音落下，珠曼觉得身体已不是自己的，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拼命反抗，却仍是一步步朝着术法阵的外面走去。
　　“海巫……”珠曼惊呼一声，知道星海是要自己开启这术法阵，慌乱之下向海巫求助。
　　可海巫只是站在那里，不言语也不动作，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悲天悯人却无动于衷的神，静静望着这眼前的一切，似是怜悯，似是无情。
　　星海缓缓道：“那杯酒，我没喝。已经受过它的一次伤害，第二次又怎会辨别不出来呢？而且海巫说出要我们成亲时，我就大概猜到了。我来之前，你就求海巫让你来代替我吧？她知道你即将永世堕入羽墟，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请求……珠曼，我说过，不要你再为我做无谓的事……”
　　珠曼一步步往前走着，眼里的泪水决提一般滚滚而下，圆润的珍珠沿着她的脚步绵延成一排，铺展成最繁华却最绝望的姿态。
　　就像他们各自的爱情，璀璨，绚丽，却绝望。
　　“可是，你又为何要为若冰做这无谓的事情啊……只要一百年啊……很快就过去了……再等个一百年……不就好了吗？”珠曼的声音嘶哑着，像是在嚎啕，又像是在低诉。
　　星海摇着头：“你不懂……我一直知道，在我和羽皇未出现之前，若冰她是怎么过来的……虽然她从未说，可是我懂……直到出塔的前几天，她才告诉我她要出塔。因为她一直在恐慌，害怕自己是个怪物，害怕她母后不会真的放她出来……这次，她一定以为自己真的是个怪物了……而且她知道是羽皇亲手囚禁了她，她一个人在那里醒来，发现之后，我都不敢想象她会怎样……别说一百年，在那里一天，都足以让她崩溃了……”
　　是啊，他一直都是懂若冰的，因为总是开心着她的开心，不快乐着她的不快乐，所以，即使是她未曾出口的话，他一直都是懂的……
　　“那么，你懂过我吗？”珠曼凄然一笑，“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我该怎么办呢？”
　　星海依旧保持着古怪的手势，操控着珠曼离开术法阵，他低下头，缓缓道：“珠曼，我说过，不要再为我做无谓的事……”
　　“那你现在又何尝不是在做无谓的事呢？就像我这般为你，你的心里仍不会有我。你这样为她，她爱的，仍然不会变成你啊……”
　　他们，都是在做无谓的事，为了所爱之人，无论何事，都无所畏惧！
　　“我知道，”星海缓步走到术法阵里，回头看着她，淡淡一笑，“所以，如果有来生，我们在一起吧！不会有所爱非人的绝望，也不会有两地销魂的痛苦，有的，是细水长流的幸福。”
　　珠曼极力地想摇头，却做不到，心里的绝望更深。她知道，星海只是给了她一个最奢侈的允诺，一个最美丽的谎言。
　　鲛人，从来就没有来生的啊……
　　可是，即使是谎言，可能也会有成真的一天，不是吗？
　　所以，他在走之前，留给她这样一句话……
　　他只是害怕，他只是希望，在他走之后，她的人生，不会就此寂灭……
　　“我不要你的来生陪伴啊……”珠曼凄厉地嘶喊着，“我只要你今生平安，哪怕是不在我身边，哪怕是永不见面……”
　　然而，任凭她再如何呼喊，仍是阻止不了星海的步伐。他就这样，在她眼前，一步一步，走向了术法阵的中心，也一步一步，走过了百年相伴的悠悠时光，走向了彼此陌路的岁月。
　　在血滴下的瞬间，星海抬起头，眉目舒展开来，对着珠曼粲然一笑，然后，指尖发出一道柔和的白光，弥散在珠曼的眼前。
　　他轻轻道：“对不起……不要看……”
　　这一次，他懂得了维护她的感受，不想让她亲眼看见至爱的男子消失在自己的眼前而无能为力，甚至，会愿意在最后的时刻，展露最美丽的笑颜，来温暖她以后的岁月……
　　一切，终究是有了潜移默化的改变，不是吗？在珠曼为他割尾成腿相随，为他进入砂岩国腹地的岩洞里，为他怨恨若冰而开启天灵结印，甚至甘愿替他永堕羽墟之后，一切，还是有了改变的。
　　那么，若冰，如果我为你付出了所有，一切，会不会也有所改变呢？
　　白光遮住了她的视线，珠曼无法看见任何景物，只是白茫茫的一片。脑海里，残留着的，是最后一次星海灿若星辰的笑容。
　　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只依稀感觉白色的视野亮度变强了，似乎是术法阵里白光的光芒在瞬间陡增……
　　只依稀听到星海的声音像是从百年之外的时空中悠悠传来，他说，对不起，不要看……
　　他说，海巫，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完成，能不能请你帮我？
　　随后，白光消失了，她也能看见了……
　　可是，眼前，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再没了那个眉目如画微笑如风的鲛人少年……

作者有话说

　　哎～星海和珠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