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若星夜花》多乐猫

32、暗羽主上

　　深海底，海巫看着夜空中乍然闪现后又重归黑暗的金链，那牢牢缠上两人命主星的“星魂金链”，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命运，竟是如此地强大和莫测。
　　两百年前，她就想阻止这一幕的出现，也确实这般做了，她化身为冰月国的占星师玄月，对恩露王后说出了那句预言。
　　其实，只要若冰在成年前不爱上羽皇，一切，都能安然度过。
　　可终究，就连身为天羽守护神的她，也不能干涉星宿的运行。
　　这一刻，天羽大陆上无所不能的守护神，终于在强大而莫测的命运前，俯首称臣。
　　如果，两百年前，她没有出面干涉，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将不一样？
　　如果，没有遇见，那该多好！
　　她依旧做她的逍遥公主，他依旧做他的旷世羽皇。
　　你自妖娆我自生，花开两朵，各不相侵。
　　没有最初的开始，也就没有后来的羁绊和纠缠。
　　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又将会是什么呢？
　　守护神海巫的眼里，千万年的岁月流淌下依然明澈智慧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迷惘茫然的神色。

　　花影国王宫里，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掠过上空，出现在了永寂殿。
　　“你来了。”夜花站在永寂殿的一处庭院里，看着不远处浅蓝色的牌匾，没有回头，轻轻道。
　　隐藏着的黑影身子微微震了一下，随后走了出来，看着夜花，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夜花淡淡一笑：“我知道你每月的今天，都会来见母后的。”
　　黑影没有回答，片刻后，他问：“你在这里等我，是为何事？”
　　夜花反问道：“不是应该你有事要问我吗？霁雪国王，哦，不，应该说，是暗羽组织的主上。”
　　黑影再次惊了一下，问：“你早知道我的身份？”
　　“恩。”夜花顿了顿，缓缓道：“我早知道你是暗羽组织的主上，只是这么多年来，暗羽组织在你手下脱胎换骨了一般，你们从未伤人，也从未有过什么行动。我一直疑惑，你到底是何目的。直到见到了若冰的黑月牙印，才知道了。”
　　夜花转头看着霁雪，眉头微蹙：“可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何要将暗王的力量释放出来？”
　　霁雪看着夜花绝世出尘的容貌，站在一簇花海下，白衣胜雪，衣袂飘飘，突然有点恍惚，脱口道：“你，长得很像你母后……”
　　夜花看着霁雪游移的神情，犹豫着问道：“你，是否就是当年和我母后师从一个老师的二师兄？”
　　霁雪的眼里滑过一丝震惊：“你如何知道？难道，你母后对你提起过我？”
　　“恩，”夜花点点头道，“我母后，常常会对着一副字画喃喃叫着‘二师兄’，那幅画，是一个青衣男子，身形就是你这般，画旁边是母后亲自写的一句话：‘与君携手，山河悠悠；自君别后，岁月永寂。’”
　　随着夜花的话一字一字地吐出，霁雪的身体越发颤抖得厉害，他拼命地摇头：“你胡说！如果她真是这般，为何当年不等我而嫁给你父王？为何当年我回来后不肯回到我身边，反而要我起誓今生今世都不得背叛羽皇背叛天羽？”
　　霁雪哽咽着，话里是明显的哭音，“又……又为何，最后要帮他挡了那一道白光啊？”
　　孤傲清高的男子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而下：“为何啊？我说过，梅花落了桃花开时，就会回来娶你的……你答应过我……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一年……我就是晚了一年啊……”
　　夜花在一旁静静看着一国的国王再不复往昔的风神俊朗，身子慢慢滑下瘫在花丛里，他不清楚母后、父王和他之间的故事，却仍是轻轻道：“我母后说过，她这辈子，对得起泱泱天羽对得起天下苍生，可，唯一对不起的人，是你。”
　　霁雪以手掩面，低低的话音透过手缝传来，显得更加呜咽萧瑟：“我不要她的对不起，我只要她，和我，在一起。”
　　夜花的脑海里一个念头倏忽滑过，他一惊，问道：“你想释放出暗王的力量，就是为了要让我母后苏醒过来？这怎么可能呢？她早已经死了……”
　　霁雪没有回答，只是瘫坐在花丛里，以手掩面。
　　他的肩膀在不由自主地颤动着。
　　手上是潮湿的一片，底下的花朵，也早已被泪水打湿。
　　那样的恸哭，无声的，隐忍的，却比任何哀嚎大哭都要更加悲伤，更加绝望。
　　究竟隐藏了多少的凄凉和悲怆，才会在两百年后，仍是能够以这般的姿态磅礴而出？
　　良久，霁雪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淡漠，仿佛刚才的恸哭是幻觉一般：“你母后的魂魄还被我完好地保存着，她的躯体在这里完好无损，只要唤醒暗王，用她的暗黑力量，是可以让你母后苏醒过来的。”
　　霁雪侧了头，苦笑了一下：“我等了两百年了，终于在一年多前察觉到了暗王的气息。可是，不可能了……你……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为了若冰，会不惜代价地使出‘星魂金链’……她为了你，不可能冲破金链，我不可能违背对你母后的誓言……不可能了……”
　　霁雪淡淡地摇头：“我在你母后面前发过誓，今生今世，不能背叛羽皇，我，不可能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夜花终于知道了他这两百年来的坚持，却还是不能认同：“可是……母后她，早已死在了你的那道白光之下……她是你亲手杀死的啊……当年你不该那样做，如今，你也不该，擅自让她苏醒！她或许，是不愿意醒来的……”
　　霁雪苦笑着：“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终究，一切都是不可能了……”顿了顿，他又道，“好好待那个孩子吧，那个孩子，在幻术里，见到的，是你，亲手将她囚禁到了水晶塔里，永生永世。”
　　夜花的身体猛地一震，定定看着霁雪，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又似乎是期待他再说点什么。
　　霁雪却没再说什么，侧头看着夜花，轻声问道：“我，可以进去看你母后吗？”
　　夜花看着霁雪脸上隐隐的期待，点了点头，让开了身体。
　　走进房间的那一刻，霁雪突然停下脚步，背对着夜花，低低的声音传来：“你有没有恨过我？一夕之间，让你失去了双亲。”
　　夜花淡淡摇头，珠玉般的声音：“不，母后能为天羽而死，而且是死在你的手下，她，应该是高兴的。而父王，能和母后同死，也应该是高兴的。”
　　“是吗？”霁雪轻轻笑着，眼里的光芒却是狠厉的，“可是我恨我自己！”
　　房间里，停放着母后的遗体。
　　两百年来，她躺在千年的寒冰床上，面容依旧鲜明如初，眉眼面容，和他是如此相像。
　　两百年前，他只看到霁雪将那道白光插进母后的心口。随后父王使用“转魂术”，保住了还尚在母后肚子里的凌花，沉睡了一百多年，随着凌花的出世便灰飞烟灭了。
　　在房间的一个抽屉里，静静放着两幅画，一幅是母后所画的青衣男子，一幅是父王所画的白衣女子。
　　每幅画上，都有他们亲自题写的一句话。
　　与君携手，山河悠悠；自君别后，岁月永寂。
　　父王的画，是母后死之后所画，那个白衣女子，正是母后。
　　他们三人的爱情纠葛，他终究是没有看透。

　　夜花从庭院里走了出来，回过身，看房间内明亮的珠光下，霁雪的身影背向而立，竟是无比的萧瑟和落寞。
　　月色正美，风儿正轻。
　　今日是十五，月亮最大最亮的一天。只是，当韶华到极致时，紧接着的，是一日胜似一日的残缺和黯淡。
　　就像一颗心，在长久的等待和希望中终于攀上了顶峰，最后面对的，却是瞬间坠下悬崖的死寂和绝望。
　　母后就是死在了这样美的月色下。两百年来，每月的这天，夜花都躲在暗处，看着这个亲手杀死母后的人无声无息地飞来，就这样，独自站着，看着母后，直到天亮，又无声无息地飞走。
　　恨他吗？或许最初的时候是的。可是，渐渐地，夜花就释怀了。
　　最恨他的人，应该是他自己吧？
　　每次看着他的背影，那无言的巨大的悲伤和悔恨，就不禁猜想，母后，能死在自己爱着又爱着自己的人的手下，闭眼的最后一刻，应该是高兴的吧？
　　两百年的期待和等候，一夕之间幻灭，此刻，他的心情，又会是怎样的呢？
　　当爱情遭遇错过，当约定遭遇背叛，当悲伤遭遇绝望……
　　这世间，还能剩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