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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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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听说慕容远去将军府之后,静妃看她的眼神不对劲。
原来,将军府里有慕容远喜欢的姑娘。
青梅竹马、人尽皆知的那一种。
安平郡主,穆挽风,出生将军世家,幼时习武,年少戍边,更是凭借三个月拿下西羌的辉煌战绩,成为北燕当之无愧的巾帼女英豪。
她和慕容远那么投契。慕容清细数了他们从少时一起念书、到长大后并肩作战的种种,质问穗穗有什么资格要求和亲,为什么要逼迫慕容远。
穗穗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她觉得自己就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慕容远一样。
她面前的慕容远,冷漠凉薄、凶狠。
可慕容清口中的慕容远,远非狼心狗肺之人,相反,他深情得让她有些害怕。
他会替安平郡主背下一切惩罚,在战场上拿命救她;戍边时,他会走二十里地、只为买一串安平郡主喜欢的糖葫芦。
在受了这么重的板刑之后,他不回府不疗伤,第一反应是去将军府,向安平郡主请罪。
可他哪里有错呢?
是她,她一意孤行要嫁给慕容远的行为,荒唐至极,错得离谱。
耳畔嗡嗡作响,穗穗失魂落魄,全然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到慕容远的院子的。
清醒时,他的卧房已经近在眼前。
一盏幽微的烛光亮在床头,慕容远身上盖了件轻薄的素衣,俯趴在榻上,起伏的肌肉曲线漠在黑暗里,像远山般沉默。
他不知在想什么,一动不动盯着烛火,火光驱不散他眼底的寒意。
穗穗本想转身离开,又想起静妃托付给自己的膏药,纠结片刻,硬着头皮敲门进去。
慕容远从沉思中回神,扭头看来,就见褪了华服的小姑娘挽着最简单的环髻,乌发蓬蓬,粉唇俏眼,是他从未见过的沉静模样。
她手里拿着一只白瓷瓶,莲花纹,百草香,慕容远认出那是静妃经常给他用的伤药,便没多言,任她靠近。
今夜小公主格外安静,净手之后,朝他微微福身,径自坐到榻边脚踏上,执起一方崭新素巾,目光幽幽落在他受伤的地方,几番犹豫。
其实,敦王府富庶,院子里有贴身伺候的小厮,远不至于让宋辞穗亲自上手。
但慕容远不知为何,突然有点想看这小公主究竟会作何选择。她不是一口一个要嫁他,说得信誓旦旦么?如今与他肌肤相亲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很想知道她有没有这个胆子。
他挑了一侧眉尾,狭促的看着眼前人。却见小公主低垂眼帘,压根没留心他。目光逡巡,与其说是为难,更像是掺杂着旁的复杂的情绪。
他戏谑的笑意还没展露,就见小公主桃腮一红,玉手挑开他腰腹周围的素衣,将那紧要部位暴露在空气中。
顿时,慕容远的目光无处安放。
方才觉得温柔的小女娘也不温柔了,平素里最是安心静气的膏药也不管用了,玉指越是轻柔,他心中火气越大,忍得他鬓角都渗出细汗。
本是想看别人好戏,这下反倒是他自己局促犯难,气得慕容远不住暗骂,只道她们南楚人惯会这招,低眉顺眼,小人做派!
穗穗一心想着慕容清的话,哪里知道面前这人心思已经来回转了八百遍。
正要温热毛巾帮慕容远擦汗,手腕突然被他握住,“真拿自己当丫鬟了?”
穗穗压根没想到丫鬟这事,只觉得受静妃所托罢了。慕容远突然提起,顿时让她难以进退。
委屈巴巴的模样,是慕容远最讨厌见到的,一记冷眼飞来,抬手夺过她掌中的素巾,“哑巴了?说话!”
穗穗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终于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目光,“我遇到七公主了,她说……她说……她把你从将军府接回来的……”
话音未落,慕容远已经径直从榻上坐了起来,伤口碰到冷硬的坐席,疼得他眉眼都皱在一起。
果然,提到将军府,他不开心了。凉薄的目光里,翻滚起浓烈的诘问,是对她毫不掩饰的责备,也是对将军府那位满满的维护。
穗穗喉咙艰涩发紧,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如有千斤重,
“你喜欢她。”
慕容远笔直坐在伤口上,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他根本不打算解释,只是用近乎残忍的语气喝令了一句,“不该问的别问。”
可是,分明是他要求她开口说话的!
穗穗的眼眶酸得要命,她垂下脑袋,悄悄吸了吸鼻尖,“你应该早点给我说。你不是说,北燕都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吗?既然你心里有别人,在南楚时,就不该答应娶我。”
“这样对你和安平郡主不公平。”
她没好意思带上自己。
她本来就是插足别人姻缘的小偷。
慕容远盯着她。许是不愿让不好的情绪亵渎安平郡主,他压制住了所有暴躁凶恶,没有谩骂斥责,甚至尾音上挑,似在打趣,
“五公主如此势利,难道本王坦白了,你就会不嫁给我吗?”
他说得对。穗穗不敢想这个问题,她不知道应该如何选择。
夜里下起小雨,淅淅沥沥,黏黏糊糊,穗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迷蒙的夜色,就像她的前路一样混沌。
她跟着慕容远来到北燕,原先也没动什么感情,只当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成亲的那个晚上,他虽然极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出现了,还佩戴着她心心念念的玉腰带。
那时,她沉浸在喜悦里,直到此刻,她才记起,春杏无意中提到过,慕容远是深夜才从府外回来的。
新婚夜,他去的真的是食肆吗?还是将军府呢?
那两条玉带,是他原本想送给安平郡主的吗?亦或是,那晚上,安平郡主亲手为他系上的呢?
穗穗不敢多想,她只知道,无论答案是什么,这条玉带寄托着两人难以磨灭的情意,是她横刀夺爱,胡搅蛮缠,抢到了自己面前。
她之前还因为慕容远不守信用,焦急上火,很轻看这个人。
可如今,知道了他和安平郡主的事,愧疚冒出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北燕有好几位皇子,南楚也不乏富可敌国的郎君。她怎么偏生就挑中了这个名花有主的人,这叫她以后该如何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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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第二天,穗穗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出门,就见前院堆了三大箱药材补品,说是将军府的人来探病。
至于具体来的是谁,穗穗已经从下人们心照不宣的暧昧笑意里,猜出了一二。
慕容远的院子门扉虚掩,里面安静得诡异。穗穗想进去又不敢,只好一圈一圈绕着王府散步,被迫听到了数不胜数的议论。
“安平郡主真是大气,那箱子里的雪参,得赶上我半个人这么高,比府里刚进门那位的嫁妆都贵重了不知多少。”
“咱们三爷哪回伤了,安平郡主没有来看过?每回来,都打理得妥妥帖帖。新来的这位在做什么?日上三竿了,怕是还没起呢,一点都不醒事。”
之前,府里的人碍于穗穗新来,不敢太过分。如今,有慕容远排斥她,又有安平郡主在这儿摆着,王府的人也不再忍让。
“安平郡主与三爷出生入死,谈得到一块儿,又会照顾人。要是三爷和安平郡主在一起,不知比现在幸福多少。”
他们说这话时,穗穗和春杏就站在廊檐下。雨丝沾湿了她的额发,顺着衣领滴进脖子。
春杏心疼坏了,赶紧撑开伞,拿出绢帕替穗穗擦拭。
从昨晚到今晨,关于这位安平郡主的事,春杏也听了不少,早就积攒了一肚子怨言,
“公主莫听他们瞎说。春杏在宫中见过那么多姑娘,无人能及公主分毫。之前在南楚时,公主也是有很多郎君倾慕的。三爷有美人相伴,他不稀罕公主,咱们还不稀罕他呢。”
穗穗被春杏这通气话逗笑,“虽然没见过安平郡主,不过,能得到慕容远和敦王府所有人的青睐,安平郡主当非等闲之辈。”
春杏不置可否,“什么青不青睐的,不就是会舞刀弄枪吗?公主也会,说不定武艺还要更胜一筹。”
穗穗提醒她收声,但交谈到底还是吸引来了那群下人们的目光。
他们没有料到穗穗在场,向她微微见礼,转身之后,默契的换成了穗穗听不懂的口音。
这里不是属于穗穗的战场,他们要把她排除在外,轻而易举。
春杏顿觉无语,“公主,要不……咱们回南楚吧。”
春杏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穗穗没应声,挽着她往厨房走。
其实,不是穗穗惫懒贪睡,实在是昨天奔波一天,她的双脚已经下不了地。今早用热汤膏药敷了揉了大半晌,才勉强能出门。
没有慕容远的吩咐,厨房没有单独为穗穗备饭,只有下人们用剩的残羹冷炙。
昨天被羊肉马肉刺激之后,肚子还没缓和,穗穗打算自己上手做些清单养胃的吃食。
顺便,看看能不能帮慕容远煎药。
敦王府的人不知道,其实穗穗很会照顾人,这些事她做起来驾轻就熟,都是她在南楚照顾娘亲练就的本领。
把慕容远的汤药煎上之后,才发现敦王府不用粥饭,厨房里颗粒都无。穗穗只好用面粉揉了疙瘩,搅散鸡蛋,加了几滴酒,做了一道醪糟粉圆汤。
北燕没有这样的吃法。府里的嬷嬷路过时,见着一口小锅咕噜噜冒气泡,还冒出酒液的味道,摇着头直笑,讥谑她们南楚人没品味。
穗穗心里揣着事,喝了两勺就净了手。春杏倒是浑不在意,捧一只海碗,用得热气朝天,浑身舒坦。
吃饱喝足,待到晌午,雨也停住,慕容远的药也熬好。
穗穗纠结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用药盅盛了,端去找慕容远。
一路上,她的手都在发抖,不断做着心理准备,希望看见的场面不要让自己太难堪。
慕容远的院子和清晨一样寂静,雨雾弥漫,瓦当往下抖落雨滴,一颗一颗,传来阵阵回响。
敲门而入时,慕容远嘱咐完身边近侍最后一句话,正打发人走。
穗穗不动声色张望着,走进去,四处都没有瞧见安平郡主的身影。屋子里只有雨后清清爽爽的凉意,一丝姑娘家的香气也无。
她的心陡然落回肚子里,不知为何,又有点小小的失望。
慕容远站在窗前,“听说五公主在王府逛了一上午?”
下人议论纷纷,慕容远自然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穗穗不想瞒他,
“安平郡主来了,我不敢打扰三爷,正好听他们多说说三爷的过往。”
慕容远似是想对她说些什么,听见安平郡主,又突然沉默下来,目光黯了黯,“今天她没有来。”
低沉的模样,连穗穗都忍不住替他惋惜。
是因为她吗?
他替安平郡主受罚,安平郡主替他疗伤,写进话本子里,本该是一出令人心驰神往的爱情桥段。如今,却因为她,产生了裂痕。
穗穗甚至都有些心疼慕容远了,望着慕容远的眼睛满是哀戚。
慕容远没有回应她。这种事,他不会做过多解释。同样的,他也不会告诉穗穗,他已吩咐近侍,让王府里的下人不准再妄言。
南楚人心眼小,这小公主又惯会委屈惹人怜。他原以为她知道安平郡主的事之后,会自个儿躲起来,没想到,还是来见他了。
端着药来的,倒是个好借口。
慕容远抬手接过药盅,捧在手心,暖融融的,有种不同于以往的的烟火气。吞下肚,好似也没有以往的药那样涩口。
慕容远微微挑眉,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心里划过刹那的熨帖。
“这药是五公主熬的?”
穗穗点下头,便见慕容远神色稍许别扭的嘀咕了一句,“不是真的要你当丫鬟,本王又不是泼皮无赖。”
穗穗其实已经察觉到了,是慕容远的无心之失,要是几天前慕容远向她解释,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可是现在么……她是不是丫鬟也没什么区别了,横竖都是横刀夺爱的小偷。
她垂首坐在另一侧榻上,慕容远见她不打算应声,有些没趣,忒自饮尽药汁,许久,又道了句,
“我以后不会再让别人知道。”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穗穗思索许久,才反应过来,慕容远在说他和安平郡主。
这好像是慕容远第一次向她做出承诺,穗穗呆呆愣愣抬头看向他,心中想的是,他得有多喜欢安平郡主啊。
他那么厌弃她,不愿同她再有任何瓜葛,如今却因为另外一个人,同她说起“以后”,温声细语的,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平和。
在安平郡主身上,慕容远有着近乎无条件的温柔,即使穗穗许久没有回应,他也不恼,眉梢舒展,甚至点染上笑意,
“没听明白?我说,我和郡主之间,没有人敢再说三道四。”
她明白的,她只是突然发现自己想错了。
慕容远和安平郡主之间,比她以为的还要缱绻缠绵,
让人心痛。
穗穗勉强咽下心里的凉意,“我懂的,我会替三爷保密。”
为了安平郡主,他第一次放下身段请求她,不要去外面嚼舌根。她又怎么敢不懂事呢?
也不知慕容远满不满意她的回应,目光古怪的看了她许久,突然冷冷的笑了起来,“五公主这是觉得委屈?不高兴的话,大可以跟着你兄长回去。”
她明明已经答应了,为什么还要赶她走呢?穗穗摇头,泪意很快就忍不住了,“我不回去,我要,我要……”
话到嘴边,她突然停了下来。
‘我不回去,我要嫁给慕容远’,这句话她说过无数次。只是,这一次,要嫁给他的话,好像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