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未眠》聊夏

9、施眠的天堂鸟

　　施眠终于没有在下一次失约，她履行了自己的诺言，鼓起勇气看了心理医生。虽然开始时施眠依旧害怕离开习以为常的工作环境，可一次次与心理医生交谈，一次次想起海礼决绝的告别，她慢慢地就不那么畏惧了。
　　最初，她试着拒绝多余的工作和无谓的加班，意外发现自己并不会被人非议；而后，她提交了职称评选，终于知道自己早有能力迈向新的台阶；后来，她在又一次被同事言语骚扰后录音举报了对方，摆脱了长久以来让人厌恶的烦心事；最后，她决定辞职离开扁舟，不愿继续过循规蹈矩的生活。
　　那时施眠与海礼已经分手三年，她再没有去过失眠花卉屋，也再没有遇见过他。
　　九月初，风和日丽。施眠与心理医生告别后，径直回到小区，是最初那个她住了好多年的楼梯公寓。她走至门口的香樟树下，突然闻到一阵清淡的桂花香，不禁抬头，便望见门卫室窗边，有一盆缀满月白色星点的绿树。
　　思绪情不自禁飘至四年前的暮夏，心里涌现出无数个声音问自己：“会不会、会不会是海礼？”
　　施眠怅惘地走向那棵桂树，还没来到它身前，突然冒出一个年轻男孩的身影，他急匆匆跑到花前，深深地吸一口气，笑着对室内的门卫大爷喊：“大爷，桂花我抱走咯。”
　　大爷笑呵呵地应了声好，又好奇地问他：“好香啊，谁送你的哦？”
　　“是我那个学园艺的女朋友！”年轻男孩一边抱起笨重的花盆，一边笑逐颜开地回答，“上次她过来给我送备用钥匙，不是还和您打了招呼。”
　　门卫大爷眯着眼睛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地笑起来：“是那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呀。”
　　施眠望着眼前的一幕，好像忽然重拾了当初邀海礼一起去山城的决心，她不顾风的阻挠，不管不顾地向失眠花卉屋奔去。去向失眠花卉屋的路依然如此熟悉，像是回到了她每一天找海礼闲话的日子，施眠的心脏不由雀跃起来。
　　直到她又一次跑进那家店，没有听见往昔轻盈的风铃声，终于迟钝地察觉店内陈设的改变，而后听见一个陌生的女声：“您好，请问您要喝什么咖啡？”
　　施眠缓慢地抬起头，发现失眠花卉屋已变作咖啡店，声音颤抖：“请问、请问以前那家花店呢？”
　　“哦？”咖啡师似乎有些讶异，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好像两年前就不开了。”
　　施眠恍惚地点点头，突然感到迷茫无措，连再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失落地转过身去，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
　　不想这时那位咖啡师喊住了她：“小姐，您稍等！这里有个东西可能是之前花店的遗落。”
　　施眠又失魂落魄地回头，见咖啡师匆忙回到里屋，不久便拿出一张押花明信片来，她将明信片递到施眠手中，感慨道：“感觉制作时很珍重呢，能物归原主就再好不过了。”
　　施眠小心翼翼地接过明信片，轻轻抚摸上边绽放如初的蓝紫色龙胆花，不由自主勾起唇角，又翻到另一面却不是空白，海礼熟悉的字迹落在纸上：“诚然我最初钟情忧伤时的你，可我深爱的永远是自由绽放的你。”
　　施眠的笑容突然化作眼泪，天空落下迟到三年的细雨。
　　不久，施眠来到新的城市。她开始种花，其中有一种花叫作天堂鸟，长着橙黄色的萼片和暗蓝色的花瓣，花姿似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寓意爱的等待。
　　逃脱了先前拘束无趣的工作，施眠成为一家广告公司策划小组组长。在这里，她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才华和能力，也更加懂得海礼“自由绽放”的期许，但一切好像都太晚了。
　　日子平淡地过去了，直到某个冬季，施眠已经升职为策划部部门经理，当时总经理亲自分派了一个广告策划给她。施眠习以为常地点开甲方发来的邮件，迎面却被标题“失眠花卉”几个字撞了正着，心脏在那一刻怦怦作响，她再也听不见俗世的喧闹声。
　　原来，海礼不再开花店，他也同施眠一样开始种花，不过规模更加广大，失眠花卉已经成为云城有名的鲜花基地。
　　正值冬日，天堂鸟花开正盛。施眠主动申请到云城出差，她带上了家里绽放的天堂鸟，怀着希冀来到四季如春的云城，却没能在抵达的第一日见到海礼。
　　接见施眠的助理小伙十分为难，最后还是不得不开口：“龙老师，真的很抱歉。我们老板他突然又对延长山茶花花期有了新想法，他这个人就这点执着，一旦投入就忘我。只能推迟到明天见面了，耽误您时间了。”
　　施眠虽然心里有些失落，却还是摇了摇头，她刻意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姓名，然而直到此刻，她都还不曾与海礼有过片刻交会。
　　助理将施眠送回民宿，正准备离开，她却突然唤住他，从屋内抱出一盆天堂鸟，请求他带给海礼。助理小伙虽然摸不着头脑，却还是热心地当了邮差。
　　第二天上午，这位邮差却又将天堂鸟完好无损归还，他传达海礼的话：“龙老师，他说谢谢您的好意，但这株天堂鸟是用一颗虔诚真挚的心栽种，所蕴含的情感和寄托太沉重了，并不适合全然陌生的两人互相馈赠。”
　　施眠的心脏有片刻酸涩，不过随即她弯了弯嘴角，轻笑着说：“那我亲自去见他，问问他到底肯不肯收。”
　　施眠来到一丛山茶花树前，深红色的山茶在波涛般的绿海里随风摇曳，她缓缓走向海礼，将目光全放在眼前阔别许久的故人身上，而他的目光正停留在一朵炽烈的山茶花前。
　　像是感觉到有人靠近，海礼突然转过身来，面前却出现一个只在梦中停留的窈窕身影。尚未开口，眼圈已先红了大半，泪珠在下一秒湿润了脸庞。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施眠却仍然勉力勾起唇角，一如往昔笑容烂漫，樱唇轻启：“海礼，你愿意收下我的天堂鸟吗？”
　　“嗯，我愿意。”海礼亦绽放出一个和煦的笑容。
　　很快又要到春日，海棠花的季节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