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未眠》聊夏

8、海礼错送的香豌豆花

　　夜幕低垂，狂风呼啸，又一年初夏。
　　海礼抱着一捧粉白色的香豌豆花，脚步急促地往家里赶。半年前，他与女友施眠换了新的住所，正式同居。两人的家在一个绿树成荫的旧小区，虽然每天都需要爬四楼，但是施眠却很喜欢，她说住在这里就像隐居山林，惬意幽静，远离俗世纷扰。
　　只是最近的施眠似乎总被俗世打扰，海礼带着轻松愉悦的心情回到家，才发觉灯未开，屋内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施眠大抵又在加班，持续时间已经将近一个半月，其实按照先前的惯例，她几乎都比海礼早到家。直到电视台承接了纪录片制作的额外业务，而施眠所在的采访部分派到了拍摄任务。
　　海礼不紧不慢地打开灯，望着暖橘色的客厅，无声地叹息。墙壁挂着的时钟已经指向十点四十，可是施眠好像已经很久没能在十一点前回家。自从海礼与施眠交往以后，他便为花店招聘了两位全职店员，平时轮换着值夜班，想要多陪伴施眠，可近日他的女友实在太过忙碌。
　　海礼悄无声息地将客厅里枯萎的绣球花撤掉，又抱起新的花束修枝，再将香豌豆花摆弄成满意的样子，才懒散地靠在沙发，安静地等待施眠回家。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门锁咔嚓轻响，海礼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便看见一身单薄素裳的施眠出现在眼前。两人相视而笑，施眠将包扔向一旁的沙发，轻轻扑到海礼怀中。
　　海礼眼含笑意，温柔地抚摸施眠的背，突然触到她过分突出的蝴蝶骨，眉头微蹙，“最近瘦了好多，先前不是说纪录片进入尾声了吗？”
　　施眠半是忧虑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许久才轻声答道：“现在是新的宣传片，你也知道，只靠新闻哪能赚钱，所以电视台才开始接外活嘛。”
　　“可为什么你总是最辛苦呢？大家拿的也差不多。”海礼心疼地揉了揉施眠鸦羽般的乌发。
　　“没事，”施眠离开海礼的怀抱，散漫地伸了个懒腰，靠着男友坐下，忽然瞥见一旁粉白色的花束，好奇地问，“诶，没见过这种小花呢？”
　　“是香豌豆花，今天新进的。”海礼被施眠转移了话题，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多过问工作的事，便也顺势答道，“我记得，你很喜欢《千与千寻》，香豌豆花就是开始时千寻朋友送她的告别之花。最近毕业季，花店采购了许多。”
　　施眠惊喜地拥抱了海礼一下，又飞快地亲吻他的脸颊，而后跑到花瓶前，深深地吸气，嗅到一阵沁人心脾的浅香，不觉心旷神怡。
　　日子又平淡地过去了，初夏转入暮夏，新一年的九月将至，很快就是海礼与施眠交往一周年的日子。
　　海礼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准备纪念日礼物，他在花农那儿租了块地，栽种了他与施眠相遇后的每一种花卉。海礼虽然卖花，却并不擅长种花，为了让每一朵花都在九月如期绽放，他四处取经下了好大一番功夫。终于到了九月的开端，花田里的海棠、风信子、茉莉、洋桔梗、碗莲、龙胆花……都在初秋的阳光下次第开放。
　　这段日子，施眠加班的情况仍未得到改善，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态势，海礼日日瞧着她晒伤的皮肤和浓重的黑眼圈，劝过许多次，可最后两人都不欢而散。就在一周前，他们还为此吵了一架，海礼对于施眠过分的“逆来顺受”和“无动于衷”，实在气恼又疼惜。
　　这天风和日丽，海礼在花田采集了枝叶间最美丽的花朵，他怀着温柔又珍重的心，按照早早画好的图纸，将花朵一枝一枝细心地插好。而后回到家中，做了一大桌子施眠喜欢的菜，摆上烛台、打开留声机，安静地等待施眠如约而至。
　　然而这一天施眠失约了，因为她的不善拒绝。墙壁的挂钟指向凌晨十二点。去年此时，他们互诉衷肠道尽情思；今年此时，独留一人寂寞伶仃。
　　桌上的菜早变得冰冷，凌晨一点，施眠终于拖着一身疲倦，姗姗来迟。她依旧如往常一般，换鞋、放包、洗漱、换衣，机械麻木、有条不紊，仿佛没有注意到餐桌前一张空白的脸，连那双澄澈的眼睛都变得有些黯淡。
　　等到施眠从洗漱间出来，才迟钝地看见倚靠在墙壁的海礼，她打了个哈欠，“不是说好，要是我回来得晚就别等我吗？”
　　“不是说好，”海礼侧头，深深地凝视施眠那双愈发乏力的眼睛，叹息般地埋怨，“这次会拒绝掉吗？”
　　施眠这才稍稍清醒了些，她避开海礼注视的眼眸，瞥见餐桌昏黄的烛光，忙不迭地说：“抱歉，我忘记了，是我不好。”
　　“施眠，”海礼站直了身子，拉过施眠纤瘦的手腕，让她注视自己，“我不是需要你的抱歉，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麻木、不要委曲求全。如果你没有勇气，我可以陪你一起。”
　　施眠却抗拒地摇了摇头，眸子里满是愁绪，“海礼，我不需要。今天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绝不会有下次了。”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心疼你，”海礼轻柔地抚摸施眠脸颊晒伤的痕迹，“脸上的伤还疼吗？”
　　“不疼，”施眠拉住海礼的手，轻微地晃了晃，哄着他说，“好啦，我们去吃饭，我最喜欢你的厨艺了。”
　　海礼却神情严肃，不理会施眠屡次三番的话题转移，他考虑了很久的话，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施眠，你可以不可以认真听我说一次？你需要改变现状，你不觉得自己都有些病了吗？或许你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了，也必须跳出现在的僵局。”
　　施眠在这时倏地松开海礼的手，眉头紧锁，语气冷然：“海礼，我不想和你争论，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多管闲事。”
　　“难道我是别人？”海礼眼眶微红，语气急促，“施眠，我是为你好。”
　　“海礼……我不需要。”施眠缓缓地抚摸海礼的眼眶，安抚性地勾起一个微笑。
　　“你需要，”海礼固执地摇头，苦笑着说，“我不想，不想看你生活得这样辛苦。”
　　“你不要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给我，我现在一切都好，是你总是幻想我很难过。”施眠略有些恼怒，不明白海礼突然执拗的缘故，说话间一时有些口无遮拦，“难道你自我感动的表演欲在此刻作祟了吗？”
　　“所以……所以你觉得，我对你的关心只是表演欲吗？”海礼的笑容有些滑稽，像是难以置信，“难道，难道我们的感情都是玩笑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施眠懊恼地摆摆手，语气颇有些无奈，“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话题了，好不好？”
　　一向温柔的海礼却像是被她的话刺伤了，泛红的眼眶霎时蓄满泪珠，他颤抖着声音质问：“每次都这样，糊弄着过去。施眠，你到底有没有一丁点儿地在意过我？”
　　骤然被人质疑感情，施眠也有些气恼，语气不由加重：“海礼，你什么意思啊？是不是非要我按你说的立刻辞职看病，你才能满意啊？”
　　海礼弯了弯唇角，露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哑着嗓子回答：“是啊。”
　　“好啊，我可以去。”施眠一反常态，露出一个灿烂异常的笑容，“不如我们来做一个选择题，要么你少对我的事指手画脚，要么我们分手我立刻答应你的要求。”
　　海礼不禁瞪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施眠温柔的嗓音却飘至耳畔：“海礼，你想怎么选？”
　　心脏在这一刻骤停，比当初海礼望见施眠泪眼盈盈，心脏长达一整个世纪的跳动更久，他几乎要葬身在哀恸的沉默里了。
　　最后，却被自己的声音唤醒，他听见海礼说：“我们分手吧。”
　　或许从一开始，海礼就错送了那束象征离别的香豌豆花。
　　可惜啊，命运无力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