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无止境的恶作剧 ...
-
欧米爷爷的课堂设在他的办公室里。
时值深秋，窗外的银杏树叶比金灿灿的阳光更耀眼。
小小的办公室都被它染上了淡淡的暖和的金黄色，模糊的暖色一路渗透到红叶的心中，温暖如春。
那时，白衣黑发的山崎苍坐在窗前，无视他身后温暖的金色的背景，突兀的冷冽着，那光也沾染不了他。
山崎苍随意的翻着书，红叶他们进门时，他也只是抬起头，目光淡然的扫过她，停留在欧米爷爷身上。
“老师，你迟到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二十七秒。”
他的声音和他的黑瞳一样冷，但是有玉的质感。
“抱歉，抱歉。”
欧米爷爷狠狠的拍了拍白兰的后脑勺，对山崎苍笑的，嗯，谄媚，“都是这个小混蛋害的。”
白兰弯弯眉梢。
“欧米老师，你脸上的抓痕和脖子上的吻痕可以充分的证明，你迟到和我完全无关哦~。~书上说了，年纪大了，要适当的修身养性呐，否则很容易精尽人亡撒~，老师，还是说你认为男人这种死法最销魂？”
一片寂静，红叶只是没听懂。
欧米爷爷面色涨红，山崎苍依旧面无表情，他们的心情，红叶暂时无法体会。
白兰笑的欠揍，毫不掩饰的恶劣，大概欧米爷爷也这样认为，所以他非常爽快的赏了他三个响当当的栗子。
“小混蛋，谁教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要去宰了他！！！”
白兰漫不经心的揉着头，“老师，您忘了你寄放在我床底下的几百杂志了吗？男女，男男，女女，人兽都是超限制级的撒，很有趣啊。哎，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呐。”
欧米爷爷的脸红的像是刚刚蒸过的螃蟹，他伸手揪住白兰的耳朵。
“混小子，我不是说你不能看么？！！！”
“但是，老师，没有什么能禁锢我虽然稚嫩的但是求知若渴的心灵撒~”
白兰回答的煞有其事。
“老师，你玷污了我的天真和纯洁。”
“……”
“切腹谢罪什么的就不需要了呐。但是，老师……”白兰顿了顿，随即严肃的交代欧米，“老师请务必要记得，我也曾经纯洁过。”
欧米爷爷转向红叶，泪流满面“栗川，你知道我有多辛苦了吧，我的心灵受到了创伤。”
山崎苍早早转过头去，沉默的看书。
“啊……”红叶只能沉默，深深的沉默，但是在欧米爷爷殷切注视下她不得不开口，“老师，花花曾经纯洁的日子，像是尿床，鼻涕口水糊了满脸，穿着开裆裤爬来爬去的纯洁童年，您就好好记住吧。”
“欸？……”白兰一脸郁卒。
“上课啦，上课啦。”欧米爷爷眉开眼笑果断的打断了白兰的话。
一切都是这样不同。
没有会说“我不想和你们产生任何不必要关系”精致到冷漠的老师，没有凯特极富感染力几乎穿透耳膜的尖叫声，没有其他孩子毫不掩饰夸张到难看的排挤。
安静的祥和的。欧米叔叔兴致勃勃的站在讲台上，神采飞扬。靠窗的山崎苍神色冷淡，但是手中的钢笔疾驰不歇，发出“沙——沙——”的声音，动听极了，而坐在隔壁的白兰撑了十几分钟后，又趴在桌上沉沉睡去，绵长的呼吸声里，或许他在做着和秋日有关的好梦。
欧米爷爷也不以为意，显然是极其习惯的。
感谢万能的主，让她找到了应许之地。
第一天的课程在欧米爷爷的长吁短叹中开始，在白兰的绵长的呼吸中结束。
下课铃声一响起，欧米爷爷就合上书本，顺便用粉笔头砸醒睡了一上午的白兰，“终于下课了，小混蛋们，战斗吧，老师我可是有爱心便当的人啊。”
话音未落，他自己却先跑了出去。
红叶利落的收拾好书本，转身对白兰和山崎苍道别。
白花花揉揉迷糊的睡眼，一副不知人间几时的懵懂模样。
山崎苍微微点头，算是告别。
红叶微微鞠躬后就冲出了图书馆，开始她每天的必修课程——和藤原凉争夺餐牌，然后被藤原凉打败。
看着栗川红叶离开的背影，手中握着从她手里抢来的餐牌，藤原凉的心情很是复杂。
短短三个月，栗川红叶就褪掉了所谓大小姐的富贵气。
她的皮肤不复当初的粉嫩，脸上胳膊上总是有伤，青一块紫一块，衬着苍白的皮肤，越发的可怕。因为没有充足营养的缘故，红叶急速的干瘦下来，原本水蜜桃一样水灵的红叶，现在如同秋天的茅草一样干枯，看起来就很扎手。
藤原凉知道她饿到半夜无法入睡，听见过她肚子咕噜噜尴尬的叫声，知道她躲在被子里哭泣，尽管那哭声几乎轻不可闻。
栗川终于比他们落魄，贫穷，脆弱。她的确没有和大家一样，因为她比所有人都更可怜。同船而来的孩子都如酷暑里久逢甘露的植物，欣欣向荣，花满枝桠，红叶是霜后的孤树，稀稀疏疏几片树叶，不知会何时落尽，徒留枯枝。
她终于淹没在人群中，不再那么突兀了。
但是年幼的藤原凉发现她并没有因此欢喜鼓舞，反而说不出的焦躁。于是，她暗暗决定，只要红叶开口求她，或者在她面前落泪，她就既往不咎，宽宏大量的让红叶加入她们的组织，慈悲的让红叶摆脱饥饿的噩运，甚至不介意和她成为朋友。
藤原凉一直在等。
但是，她很快发现，栗川红叶永远不会给任何人怜悯她的机会。
她永远不会低下她那该死的高贵的头颅。
她那黑色的瞳孔依旧闪着比星星还亮的光，谁也不能让它黯淡下去。她的神情总是淡淡的平静的，她留给他们背影纤细但是坚定，似乎她才是真正的赢家。
她能在被窝里静静的哭泣，但是第二天她也能穿着比别人都洗得洁白的裙子，束起依然光亮柔软的长发，抱着厚厚一叠书本穿过长廊，仰望秋日蔚蓝的苍穹时，她的笑容温柔而满足，一如秋日明亮温暖的光。
那笑容像一根刺，血淋淋的扎在藤原凉年幼而柔软的心脏上。
“我们一样的只有衣服。”
藤原凉想她果然还是厌恶栗川红叶这位大小姐。
课程非常繁重。
这不仅仅是对藤原凉而言，其他孩子也都一样。
精准的像个机器人的语言老师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面无表情的说“全班平均智商143.8。但是我很怀疑克莱尔神父对你们智商的测定，你们丝毫没有高智商应有的表现。”
她的视线犀利的扫过所有人，最终停留在凯特身上，“尤其是您，凯特小姐，您蠢的像一头猪。”
孩子们都哄笑起来，藤原凉没有。
“安妮小姐，您为什么要笑，难道您认为您会比较聪明？遗憾的是，我必须告诉您，您和凯特小姐的区别就是一只肥猪和一只瘦猪的区别，仅此而已。”
她再次推了推眼镜，“请不要用你们的愚蠢和懒惰浪费我的时间。Oh, shit!如果你们有栗川小姐一半聪明和勤奋，我就会感谢万能的仁慈的主了。”
藤原凉在“土著”的笑声中，暗暗握拳。
晚上回到宿舍，安妮趴在床上小声的哭了出来。
“老师真是讨厌死了！她说我蠢的像头猪……呜呜……我又没说我是聪明人……每天讲那么内容，布置那么多作业，都要累死了……”
“难怪人家说带黑框眼镜的女人最难搞定了”，凯特似乎忘了她才是被老师成为“笨的像头猪”的那位小姐。
“就是就是，跟个老巫婆似的！！！”安妮从被子里抬头。
“老巫婆？！”凯特尖叫，“安妮，你太聪明了，以后就叫她老巫婆吧，又丑又老没人要的老巫婆！！！”
“老巫婆！老巫婆！没人要的老巫婆！”
孩子们拍着手掌，打着拍子，笑着闹着叫了起来。
每天每天重复同样的话题，每天都是同样的语调，同样的哄笑声抱怨声，同样的脸孔。藤原凉看着她的组织，突然产生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厌恶感。
晚上九点，红叶上完课回到宿舍。
她的怀里抱着藤原凉连名字都看不懂的书籍。
红叶和安妮比邻而居，红叶拾起地上安妮的衣服，递给安妮，她的声音软软的“安妮，你的衣服”。
安妮皱着眉毫不掩饰或者说急切的表现她的厌恶，她几乎抢过红叶递过来的衣服。
红叶见惯不惊，她转身收拾衣物，准备沐浴用品。
安妮翻了翻她的裙子，突然跳下床，伸手拽住红叶，红叶一个不及防，脑袋狠狠撞在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声音。红叶平静的脸上出现了可以称之为薄怒的情绪。
“混蛋，你故意踩我的衣服！！！”
安妮指着她裙子上的突兀的黑色脚印大声朝红叶怒吼。
红叶坦然直视安妮，“不是我”，声音依旧软软的，但是莫名的坚定。
“不是你，是谁啊？！就你一个人刚刚经过这里。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什么帮我捡衣服，明明每天都抢我的餐牌。”
红叶皱皱眉，不着痕迹的摆脱安妮的拉扯。
“我说过了，不是我。”
“就是你，栗川红叶。”藤原凉隔着好几个床位声音不大，但是语气极为笃定。
藤原凉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说，事实上她并没有撒谎的习惯。
“我也看见了。就是你，你故意踩的安妮的衣服，而且还不止一次。”凯特大声尖叫起来。
“我也是。”
“我也是。”
“Me too.”
此起彼伏的应答声，在红叶耳边如炸雷般响起。
这些娇嫩如花的脸，此刻因为谎言因为恶意因为迫切的残酷而扭曲，丑陋不堪。红叶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识得每个人的脸庞，但是她们对红叶而言没有区别，因为她们没有独一无二的灵魂。她们或许有这样那样的优点，例如动听如夜莺般婉转的歌声，绿松石般清澈无尘的眸子，云朵一样蓬松柔软的金发，粉嫩的珍珠般的皮肤等等，但是在她们的懒惰，无知，弱小和不自知的残酷前，这些小小的和别人无关的优点实在不值一提。
红叶抿唇，不再争辩。
正如marry所言，真理掌握在多数人手中，即使他是谬误。
安妮推开红叶，把红叶叠得整齐的被子拽到地上，然后踏着脏鞋发泄一般狠狠的踩上去，其他孩子也一窝蜂的涌过去踩在红叶的被子上手舞足蹈，她们年轻的身躯柔软矫捷如深海海藻随水摇摆，她们的年幼的脸庞美好如花，而她们的笑声动听如歌，如同奔赴一场盛宴。
Marry和仓木博谁也没有伸出援手，她们只是静静站在一旁。
红叶从始至终安静如树。
她的神情冷酷，眼光清冷。清冷到站在一旁的仓木博相信，如果有一天安妮被人踩在脚下被人侮辱被人践踏，栗川红叶也能如斯平静的凝视，然后转身离去。
仓木博突然觉得有些冷，渗入骨髓的冷。
当然这只是仓木博的感受。
事实上红叶并没有仓木博和藤原凉所想的气愤。这种程度的恶作剧和在船上冲洗厕所，清洗所有人的脏衣物，半夜被锁在甲板上枕着绵绵不绝的涛声入睡相比，不过是涓涓溪流汇入了茫茫大海之中而已。
红叶的心情也很复杂，愤怒就在她的胸腔里汹涌。然而安妮和凯特她们那么弱小，弱小到需要依附藤原凉才能在“茧”里生存；她们那么粗鲁无礼，却从来不认真上礼仪课程，不读虽然艰深但语言优美的诗集；她们那么懒惰，不读书不练琴不练格斗术，“茧”这么庞大处处都是生机和无尽的知识，而她们此视而不见；只是简单的把自己的命运交付到别人手中，像溪流中的浮萍一样随波逐流。
父亲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的小公主，记住不要轻易接受别人的恩惠，因为你可能付不起昂贵的代价。”
“茧”给了他们难以想象的巨大的恩惠，它会向他们索取怎样的代价？红叶不知道，但是红叶肯定那代价绝对不会轻松，也不是人人都能支付。
安妮和凯特大概不会思索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吧，除了餐牌制，她们对“茧”毫无怨言。
所以红叶总觉得和这样的她们计较的自己愚蠢至极。
事件以凯特从洗漱室颤颤巍巍的端了一盆水，倾倒在红叶的被子上告终。
孩子们尽兴而归，今晚他们将一夜好梦。
红叶在孩子们离开后，静静收拾残局，她穿着棉衣度过了几个薄凉的秋夜。
第二天，红叶依旧如昨，毫无二致。
藤原凉再也无法直视红叶的眼睛。这和船上对她的欺辱不同，因为藤原凉说了卑劣的谎言。
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的仓木博，突然朝她开了口，“藤原同学，你听过Barking dogs seldom bite吗？”
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
藤原凉听不懂。
她只是咬牙切齿的得出结论——栗川红叶根本不值得被温柔对待。
因为，她不需要被温柔对待。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无止境的恶作剧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