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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鸿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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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危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种复杂的矛盾情绪,一方面是对姜雪玉的不舍与眷恋,另一方面则是对她未来选择的尊重与放手。
他轻轻叹了口气,打破了长久的沉默:“姜雪玉,你到底怕什么?”
怕这里?
还是……
怕他?
姜雪玉垂下眼帘,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内心深处的挣扎与混乱清晰可见。鼓起那少许的勇气,睁大微红的眼,对他道:“放开我。”
她知道,谢危是个难得的好男人,对自己细心体贴,无微不至,但他并不是她心中期待的那个人。
她没有再唤“先生”了。
谢危的眼底那丝丝缕缕的戾气终于悄然上浮,声音却比方才还轻:“张遮不还在么,为什么想要离开京城呢?”
听到这里,姜雪玉抬起眼眸,疑惑与不解交织在一起,心中五味杂陈。
她没想到谢危会以这种方式来挽留她,利用她与张遮之间尚未完全斩断的联系。
她凝视着谢危,试图从中找到答案,“谢危,你到底想要什么?之前你还劝我忘记张遮,现在却又把他当作筹码……你为何又要提到张遮?”
“京城本不是我该待的地方,在这里的每一日都如躺在油锅里,不得一日安生,从无一日自在!我凭什么不能离开?”
每一日都如躺在油锅,不得一日安生,从无一日自在。
谢危的眼眸深邃,眼睫毛轻轻垂下,掩映着他复杂的目光,紧紧地注视着面前的姜雪玉。
语气虽然平静,但其中蕴含的是冰凉刺骨的嘲讽:“雪玉,你已经不再是那个任性的孩子了,该停止这些无谓的挣扎和闹剧。”
姜雪玉不甘示弱,伸出双手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然而,谢危纹丝未动,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她竭尽全力的挣扎。
他无法理解,为何在她眼中,他会变成如此令人恐惧的存在,被当作蛇蝎般警惕,被视为滔天巨浪前的渺小生物。
这一切,似乎都是源于某个他未曾察觉的原因,令他感到无比迷茫和痛苦。就在这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情绪悄然爬上心头。
谢危意识到,或许在他和姜雪玉之间,存在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横亘于二人情感世界的中央,阻碍着彼此真正的理解和靠近。
这份突然涌现的悲伤,既是对自己未能成为她心中的依靠的遗憾,也包含了对两人关系现状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他到底放低了声音,轻道:“玉儿……留下来吧。”
姜雪玉泪涌上眼眶:“你放开我!”
谢危恍若未闻:“公主和亲之日,薛殊对你所做的事,我还没有替你出气。四年前一同上京之时,我还欠着你一命,要还你的恩。”
姜雪玉无法挣脱他,哽咽道:“不要你还了!”
谢危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一天是节气里的大雪。
深山里越见寒冷,高处更是飘了白雪。
那小姑娘哭了一宿哭累了。
他迷迷糊糊醒来,清晨里却不见人。
直到日中,才瞧见一团白影从洞外走入。她满身都是寒气,头上肩上都是雪,两片嘴唇青紫,不知从哪里采了草药,哆嗦着手去打火石。
可这天里的树枝都湿透了,她点不着,却没哭,只一点点将药草咬碎了,搁进那不知从哪处坟头捡来的一角破碗里。
他的刀插在石缝里。
她花了好久才拔了出来,哆嗦着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那艳红的血便汨汨淌出,蜿蜒着坠入那一角破陶碗,和深绿的药草混杂在一起,成了浓重的墨紫。
然后才端着碗凑到他唇边。
少女白生生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用带着哭腔哄他:“二姐姐说,他们庄子上来过一个很厉害的大夫,用这个方子救活过死人,你把药喝了就好了……”
死人怎么能救活?
多半是招摇撞骗的神棍。
他至今难以分辨,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梦。
只有那极端涩口的药草混杂了鲜血时铁锈般的腥苦味道,不时从记忆的深处流涌而出。
后来他烧过了,好像就好了。
那小姑娘却糊涂起来。
他出去探路,找些吃食,她却总拽他袖子,意识昏沉,嘴里却还梦呓似的抱怨:“姐姐,哥哥,别丢下我……”
不得已,便软了心肠,背着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
他只好将已然脏污的衣袍撕下窄窄的一条,一端系在她的手腕上,一端绑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告诉她:“现在我同你绑在一起,谁也不能先走,我在。”
她的梦呓才慢慢停了。
谢危回想,那真是他二十余年里最疯狂、最傻气的时候。
可姜雪玉说,不要他还了。
现在眼中的躲闪多像是刚回京偶有几次与她照面时?
谢危的内心此刻宛如被无形的手紧握住,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开来,几乎让人窒息。
这是一种复杂而强烈的情感反应,不仅仅来源于□□上的不适,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冲击与煎熬。
他试图调整呼吸,平复那翻腾的情绪海洋,却发现越是努力克制,那份疼痛就越是清晰刻骨。
这痛楚来得如此迅疾,又如此陌生,以至于他还不及分辨,就产生了一阵的眩晕和恍惚,只道:“不要也没关系,京城里什么都有……”
姜雪玉已被逼到崩溃的边缘,发了狠一般朝他喊:“什么都有,除了自由!”
谢危道:“你怎么不明白呢?”
姜雪玉的心头像是被一团乱麻缠绕,即使她极力想要抑制住汹涌的情感浪潮,泪水却不听话地一颗颗滚落下来,道:“你放手!”
谢危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这笑容,更像是在听到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后的无奈回应。
他知道,在旁人看来,放手可能是解决问题的最直接途径,但对于他而言,这四个字重若千钧,承载的不仅仅是情感的割舍,还有对未来所有可能性的彻底放弃。
谢危深知,一旦松开紧握的双手,意味着与姜雪玉之间的联系将会变得模糊不清,甚至最终断裂消失。
谢危一字一句对她道:“天底下根本没有真正的自由。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只要心中有牵绊,便永远困在囚笼!你终究,不得不回来……”
大抵世间所有的真话都太过残酷,包裹着一层又一层尖锐的荆棘,不但入不了人的耳,反会刺得听者竖起浑身的防御,将自己紧紧保护在里面。
那种恐惧不仅没有消减,反而更加翻涌。
姜雪玉不知自己到底是更恐惧谢危这个人,还是更恐惧他这句话,终于忍无可忍,掰不开他钳制着自己的手掌,便埋头一口深深的咬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从手背传来,几乎透入骨髓,可谢危仍不愿放手,望着她,声音里甚至隐隐透出一丝的哀求,近乎偏执般道:“姜雪玉,不要走。”
可痛到极致,手指一阵痉挛。
姜雪玉到底还是挣脱了他,胸膛起伏,怒睁着眼,往后退去,像是反驳他,又像是要告诉自己一样:“胡说八道!都是胡说八道!”
她什么心绪都来不及收拾,更不愿往深了去想。
就这样逃了。
逃得远远的。
当晚便乘着府内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带上她的行囊,出了京城,山水路迢迢,一去蜀中三千里。
谢危手中空空荡荡,鲜血从手背顺着靠近虎口的位置淌落,一片锥心的淋漓。
他到底站在门内,没有追出去一步。
那一道不高的门槛,仿若一道鸿沟,将他与外面的世界撕裂,谁也无法跨越,旁人进不来,而他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