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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怕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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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谢危说了随时娶她的话后,姜雪玉便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琴也不学了,面也不见了。
整日窝在屋里,懒懒散散的。
家中也知晓了她与张遮之事,虽然雪玉什么都不说,但家里也知道她心里难受。故而对雪玉这个状态也从来不多说什么,生怕又揭了她的伤疤,让她心里更不好受。
姜家三个女儿,一个出嫁,一个因为公主整日喝得伶仃大醉,一个因为张遮把自己锁在屋里不肯出来。
一时间,姜家也在没了往日的生气。孟氏倒是不习惯极了,她但是宁愿还像从前那样吵吵闹闹也比现在冷清来的好。
只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夏天,姜雪玉还是去拜访了谢危。
——
谢府
谢危正在斫琴堂与人谈事。
门外剑书急匆匆走进来,只到谢危身旁,压低声音禀报了几句。
谢危微微一怔,道:“来多久了?”
剑书道:“刚来,属下想您在斫琴堂中谈事,就、就先请她到壁读堂等候了。”
斫琴堂与壁读堂都非常人能踏足的地方。
壁读堂更是谢危书房。
可谢危听了也没觉不妥,道:“我去看看。”
内室中众人都不知道剑书来是禀什么事,谢危也并非同众人解释什么,只道自己出去一趟,便把众人都撂在了此处,出斫琴堂往后面壁读堂去。
夏木阴阴,蝉鸣阵阵。
壁读堂外临窗栽着两株杏树,这时节花期早过,枝桠上结着零星的青杏,小小的,掩映在叶片之下,只看一眼便让人想起那酸涩的味道,口中生津。
只是剑书先走,她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又瞅着窗外那杏树半点,倒没忍住扯下来巴掌长一小枝,连两片树叶,带着颗小小的青杏,放在手掌心里,甚是可爱,有点夏日里勃勃的生气。
谢危便是这时走进来。
姜雪玉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阴影落在了门口,立时把那枝青杏搁到了窗沿上,转身裣衽一礼,问了句安。
谢危看他一眼,又看了窗沿上一眼,倒没说她什么,只问:“怎么今日想起来我这儿?”
那张琴抱着挺沉,进来之后不久就被姜雪玉放在了桌案上。
谢危说完这句,目光一转,就瞧见了。
琴外头还裹了琴囊。
谢危眉梢微微一动:“来学琴?”
姜雪玉唇角一弯,主动将琴取了递过去。
谢危道:“这般乖觉,总让人觉着你没安好心。”
他说着,揭开了琴囊。
杉木斫的琴,圆首,内收双连弧形腰,乃是仿的伏羲式,根根琴弦倒映在琴身上,天光下留了几道淡淡的阴影。轻轻抬手一拨,便有环佩之声潺潺而出。
这不是他送她的清音吗?
谢危不解的看着她。
姜雪玉心道自己就要离开京城了,这张琴太过贵重,既做了决定想要与这里的一切断个干净,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她道:“自进学来,得蒙先生教诲,学生无以为报,只是此琴太过贵重,如今完璧归赵,学生此次离京便也放心了。”
“铮——”
无名指轻轻勾过琴弦,却失了准力,化得刺耳一声响。
姜雪玉诧异了一下。
立在她身前的谢危,忽地没动了,只有窗外头带着几分燥热的风吹进来,掀动他雪白的衣袂。
她抬起头来,看见谢危停留在琴上蜷曲停止的手指,还有那消解了神情的面容上,一双静默注视着自己的深眸。
无言的威慑力。
姜雪玉也不知为何,一下觉得喘不过气。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
谢危听着外面蝉鸣,只觉万般聒噪,却若无其事问:“要离京?”
姜雪玉心跳都快了几分,来一趟不过是亲自谢过师恩,再简单道个别,没打算停留多久,闻言忙埋头道:“是,近日京城事乱,我……学生与父亲商量,打算出京一段时间,避开是非,也散散心,所以今日是来与先生告别的。”
谢危没有说话。
上次她将他的东西都送回来,除了琴,这次,竟连琴也不要他的了……
姜雪玉越发紧张,眼皮频跳,已经有些慌了神:“谢过先生教诲一场,他日学生回京必来拜会,眼下不敢扰先生正事,这便告辞。”
她也不敢抬头看谢危脸色,躬身再行一礼,便从谢危身边退过,要走出门去。
可未料她前脚刚跨出门时,一只手竟从门内伸了出来,修长的五指紧紧箍住了她左手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陷进她的肌肤,竟给人以真切的痛感!
同时有“砰”的一声落地之响。
姜雪玉魂惊胆丧,几乎被拽得回身,对上的却是谢危不知何时已封冻冰冷的视线。
他无比平静地问:“你去哪里?”
姜雪玉听了这四字只觉如在梦魇之中,这时才发现,谢危手中竟然空空。目光近乎僵硬地朝旁边地上一转——
那张昆山古琴不知何时跌坠于地。
磕坏了一枚琴柱!
一刹那安静的空茫,记忆倒回昔日学琴时。
琴摔了……
脑海里轰然一声巨响,有多少算多少,全部炸开了。
敢想的不敢想的,可能的不可能的,尽数奔涌而出,狂风巨浪、吞山赶海一般将她打倒!
她终于知道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姜雪玉被他抓着手腕,只觉像是有毒蛇爬上来,一种发自深心的恐惧将她整个人攫住,让她止不住地战栗,声音都跟着身体颤抖,却还残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先生,请、请您放开我。”
谢危没去脚边跌坠的琴一眼,只盯着她,毫无起伏波动地重复了一遍:“你去哪里?”
越是平静,越显惊心动魄。
聒噪的蝉鸣藏在树影之中,却更衬出了此刻令人心悸的静寂。
姜雪玉仿佛什么都听不到,连近处门外窗外的蝉鸣,都好像远在天边,唯有自己一下快似一下的心跳,还有那透过紧握她手腕的掌心里传来的脉搏,如此清晰,如此令人胆寒!
壁读堂不比斫琴堂。
斫琴堂平日尚有下人伺候,壁读堂却是谁也不敢轻易往近了靠一步,此时此刻,门口除却他二人,再无旁人。
姜雪玉这几日也曾想过,谢危到底怎么看自己?
喜欢?爱慕?
可怎么想都觉得不对,那日说娶她也许只是安慰她罢了。
……
姜雪玉竭力地攥紧了手指,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二姐曾经告诫过她的,只是她没放在心上……
那紧紧抓着她手腕的手掌,毫无放松之意。
谢危仿佛什么出格的举动都没做一般,还是那般超尘拔俗的漠然,搭着眼帘看她,道:“留在京城有什么不好吗?”
她在发抖。
谢危却好似没察觉,嗓音淡淡地道:“家里对你宠爱,外头有萧定非陪你胡闹,他日燕临还朝回到京城,你应当在场。姜雪宁如今消颓,有你在她才好的更快。改日我动议国子监增设女学,离了家进学也一样,谁也无从非议。怎就非走不可呢?”
没有一个字威逼强迫。
甚至他在说出这番话时,眉眼间还是一片山高雾浓的旷远,浑无半分私心,全为她想一般。
可却犹如一张缜密的大网!
姜雪玉虽然性子软,但不代表她不懂世事。
谢居安每出口一字,姜雪玉便觉这张大网朝着她收紧一分!一点一点挤占她立足的空间,呼吸的空气,让她难以挣扎,近乎窒息!
她竭力想要维持冷静,不敢激怒他,道:“先生高看我了,往日都是先生纵容,雪玉才得以安然。”
谢危道:“那我继续纵你有何不可?”
姜雪玉简直怀疑她听错了,谢危这样的人,竟能说出纵容她这样的话?
她试图将自己的手往回抽,可那只攥着她的手,纹丝不动。
谢危看着她,无比平静地叙述:“你是户部侍郎的嫡女,临淄王的妻妹,燕临的朋友,萧定非的靠山,我的学生——你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