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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伤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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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客终究都散干净了。
燕临说,姜二姑娘,帮我把剑收好。
所以临走时,姜雪宁又将自己来时所带的那剑放入剑匣中,入手时只觉剑又沉了些,上头覆着的一层寒光却倒映着人世悲苦。
姜雪玉在与张遮交谈,没注意到她。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了庭院之中,张遮的身影显得格外挺拔,他的目光温和而深邃,如同秋日的湖水,平静而深不见底。
他轻声询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怀:“姜三姑娘,听闻前几日身体不适,现下见你这般,可是好多了?”
姜雪玉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日绽放的桃花,清新而又不失娇艳。
她轻轻摆了摆手,声音柔和而坚定:“前几日偶感风寒,不打紧的,修养了几日就好了。”
她的目光随后转向张遮,眼神中带着几分担忧:“但是张大人,最近公务繁忙,可要保重身体。”
张遮微微点头,那是一种无声的承诺,也是一种对关心的回应:“好。”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会照顾好自己。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姜雪宁快步走了过来,她的眼神坚定而明亮,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她直视着张遮,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决绝:“张大人。”她打断了二人,“我有些事情想跟您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遮的眉梢轻轻挑起,他的目光在姜雪宁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评估着她的诚意。最终,他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姜二姑娘请随我来。”
两人的身影逐渐远离,留下姜雪玉独自站在原地,她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之外。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们对话的余温,而她的心中,却悄然升起了一丝淡淡的忧虑。
冬日里的雪,下得够大了。
转眼亭台楼阁、回廊山墙,都被盖成一片白。
姜雪玉出来时,站在勇毅侯府回首望去,但见那天空阴沉沉地压着,乌云笼罩成阴霾。
谢危竟还在姜雪玉之后。
她正望着时,他从门里走了出来。
两人目光对上。
姜雪玉低头避开,沉默不语,也不知道说什么。
谢危却是看了看外头这一条白茫茫的街道,里去的马车在上面留下了清晰的车辙,可不一会儿都被大雪覆盖。
他从姜雪玉面前走过去,准备回府时,脑海中浮现出她方才交叠于身前的双手,终于才想起了点什么,停下脚步,有些疲惫地回首道:“你过来。”
姜雪玉愣住了,下意识道:“我要回家了。”
谢危看着她。
姜雪玉便陡地一激灵,连忙跟着走了上来。
谢府便在勇毅侯府旁边,一墙之隔,实在不远。
谢危走在前面,姜雪玉也看不见他神情,只听到他问:“还喜欢张遮?”
姜雪玉于是想起了先前张遮临走前看自己的那一眼:“怎能不喜欢呢?”
他值得。
谢危似乎有片刻的沉默,末了道:“不欺暗室,防意如城。只是太冷太直了些,不过,也好。”
也好。
也好是什么意思?
姜雪玉其实有些不明白,可听着前面那些话,倒觉想是谢危认可了张遮这个人似的,于是心底微热,也不知为什么,有种与有荣焉的欢喜。
连谢危带着她走进了谢府,她也没注意。
斫琴堂内,吕显听得外头有人喊一声“先生”,便知是谢危回来了。
他一抬头正好看见谢危进门,开口就想要抱怨,谁料眼神一错眼皮一跳,竟看见谢危后面跟了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这一瞬间满脑袋想法都炸散了,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下来:“你居然带了个女人回府?!”
谢危走进去时也没想到吕显此刻会在这里,但转念一想姜雪玉该也不认识他,便没多言。
听见吕显说出此言,他沉默片刻,把眉头一皱,道:“姜家一个小姑娘,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吕显当然还记得姜雪玉。
谢危亲自做了一张琴让刀琴送到这位姜三姑娘府上,价值三千两他不会忘记的!
可他说的是小姑娘不小姑娘的事儿吗?认识谢危这么多年,这府里连个丫头都没有。
谢居安潜心佛老之学,清心寡欲不近女色,连什么猫儿狗儿鸟儿都不养,这偌大的府邸上上下下恐怕就墙根边打洞的耗子能逮出几只母的来!
带个姑娘回府,那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
吕显的目光落在姜雪玉身上,但见这姑娘腰肢纤细,身段玲珑,眼珠黑白分明,本是清澈至极,人畜无害的样子,格外的清纯可亲。
原来谢危喜欢这一款的。
谢危则转身向她道:“伸手。”
姜雪玉一头雾水,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谢危长眉轻蹙,竟掀开她衣袖来看。
雪白的手臂上干干净净倒没什么伤痕。
他又道:“另一只。”
这下姜雪玉隐约察觉到点什么了,右手垂在身侧,有些不大想伸出来。
谢危眼底似乎有些愠怒闪过。
但对着她也还是压了下来,没有发作。
眉眼轻轻一低,他略略向前倾身,也不再同她废话,抓了她垂着不敢伸出的右手,将那层层叠叠的衣袖卷起来一些,便看见了她腕上那道带血的抓痕。
姜雪玉头皮发麻:“都是刚才不小心……”
谢危却放了她的手,指了旁边一张椅子,道:“坐。”
姜雪玉简直跟不上这人的想法,又或者说根本摸不透这人的想法,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却看见那吕显杵在旁边,看着她的目光越发古怪,好像看着什么三条腿的兔子、长角的乌龟似的,稀奇极了。
她满腹疑惑,又不敢说。
谢危叫她坐,她也只好忐忑地坐了。
斫琴堂乃是谢危常待着的地方,靠窗的长桌上还置着斫琴用的木材与绳墨,甚至还有绕成一圈一圈的废掉的琴弦搁在角落。
装着药膏的匣子则放在长桌不远处的壁架上。
谢危走过去便取了过来,一小瓶酒并着一小罐药膏,折了一方干净雪白的锦帕,略略蘸上些酒,到她面前,又叫她伸手。
姜雪玉有些怔忡。
毕竟她同谢先生上次那件事后,许久没有说过话了,对方忽然来搭理她,还要给她上药,实在让她有一种如在梦境般的受宠若惊。
当然,还是“惊”多一些。
她愣愣地伸出了手去。
那方沾了酒的锦帕便压在了她腕上的伤口上,第一瞬间还没觉出什么,可等得两息之后,原本破皮的伤口处便渗入了灼烫的痛楚!
直到这时候姜雪玉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这上头蘸的是酒啊!
小姑娘家家细皮嫩肉哪里受得了这苦,吃痛之下眼泪花都一下冒了出来,顿时起了身,把手抽回来捂住,退得离谢危远了些,甚至有些委屈下的愤怒:“你干什么!”
一只锦囊从她袖中掉出来,落到地上。
谢危还捏着那方锦帕,一时皱了眉:拿酒清理伤口是会痛些,可有到这地步,用得着这么大反应?
“噗嗤。”
旁边不远处不知何时搞了把瓜子来正嗑着的吕显,看着这情形,一没留神直接笑出声来。
谢危弯身捡起了地上那只锦囊,听见这声音,转过头就看见他,眉峰间顿时染上几分冰霜,冷了些,淡淡道:“你怎么还在?”
“……”
吕显一颗瓜子卡在喉咙,差点没被噎死。
他无言了好半晌,微微笑起来,心道:那我他娘现在出去行了吧!
一把炒瓜子朝桌上一扔,哗啦啦撒一片,他风度翩翩地起了身,微微一笑道:“我去外面等,不打搅了。”
吕显真出去了。
姜雪玉却还是站着,万般警惕地看着谢危,泪意也没法逼回去,毕竟真疼。
谢危却是掂了掂那锦囊,掉落出来一张小小的雪景图,不由看她道:“去冠礼还带这些东西。”
姜雪宁玉他不说话。
谢危便一回首先将这放到案头上,眸光微微一闪,道:“是燕临给你的。”
提到那少年,姜雪玉又沉默着。
谢危的心里似乎也不好受,好一会儿没说话,才叫她道:“过来。这么点疼都受不了吗?”
她又急又恼,可看着谢危手上那方沾酒的锦帕,更忍不住发怵。僵持了半晌后,道:“我可以自己来。”
至少下手不那么黑。
谢危凝视她有片刻,终于还是伸手把那锦帕递了过去。
姜雪玉接过,但还是半天不敢下手。
谢危淡淡道:“你准备在我府里过夜不成?”
姜雪玉一听,心便灰了一半,干脆把胆子一放,全当这只手不是自己的,轻轻把那沾酒的锦帕覆了上去。自己动手好歹有点准备,痛归痛,但咬咬牙还能忍。
只是待把那一道抓痕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她整个人都跟虚脱了似的。
到底还是谢危来给她上药膏。
谢危给她上完药膏时便发现了,淡淡出声拉回她神思:“猫儿狗儿这样的畜生不通人情,便是豢养在人家,然凶性天生难除尽,往后不要离太近。”
姜雪玉抬眸看他。
她默然许久,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终于还是道:“这几日……母亲想带我一起去礼佛,就……不来学琴了……”
谢危背对着姜雪玉,将药膏罐子放回匣中的手顿了一顿,然后道:“知道了。”
淡淡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姜雪玉觉着自己该说的好像也都说完了,便把自己方才卷起来的衣袖慢慢放下,起身告辞,只是待要离开时,想起那漫漫不知方向的前路,脚步又不由停住。
她好像鼓足了勇气,才能止住那股战栗,转过身来问:“日后见了面,也请先生不要……”
姜雪玉语塞,还是说不出来……
谢危才刚关上匣子,这一瞬间好像也有别的什么东西跟着被锁进匣中。
他回眸,眸底深暗无澜。
一时竟好似有些倦意,道:“不要同你说话,不要找你?”
姜雪玉愣住,她脑子里一下乱糟糟的。
但谢危已经摆了摆手,道:“回去吧。”
说完又唤了一声:“剑书,送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