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自微因》秋日语

11、夜幕

　　太阳西沉，天空被染成一片火红，蓝色、粉色、火红色，颜色一层层拉开，天空的云朵一片火红，好像在天空中燃烧起来。柳千寻抬头看着晚霞，身体的疲惫似乎都减轻了，他笑呵呵地说：“好漂亮的火烧云，是我见过最美的晚霞。”
　　“嗯，明天也是晴天。”
　　对于农家来说，收获的季节不下雨就是最好的，晴天可以晒谷子。
　　一直农作太阳落山，月亮升起来大家才收拾东西回去。最后一包稻谷柳千寻还想扛，可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几次想抬起化肥袋都脱手，许新黎看着他的手，手上全是干固的污泥尘土，污泥下是细小的伤口，他手指甲缝里藏着泥，手指在轻轻颤抖。
　　他按住柳千寻的手，说：“最后一袋了，我来抬。”
　　爷爷搭了把手把化肥袋放在许新黎肩膀上，他吸了口气，双手扶住蛇皮袋快步跑上田垄，把化肥袋放在三轮车上。柳千寻左手里拿着敝筐，里面放着两把镰刀，右手牵着许新桃上田垄。
　　大家坐三轮车回去，两人靠在装满稻谷的化肥袋，闻着稻谷的清香，田间的蛙鸣，潺潺的流水声，月亮高悬，皎皎月光照亮路面周围的一切都很清晰，乡下的月亮比城市亮很多，天上繁星点点，柳千寻看着天空有种幸福感。
　　三轮车开进院子后几人合力把稻谷拖到屋檐下，明天早上可以晾晒。
　　“晚上吃包子，你们先去洗洗手，洗洗脸，整好了我叫你们。”
　　“千寻你先去洗澡吧，卫生间在外面，我带你去。”
　　“好。”
　　“热水器是去年装的，烧煤气的不太安全，你洗快点，小心煤气中毒。”
　　“好。”
　　柳千寻挤了沐浴露在手上，先把手先洗干净，沐浴露搓开后手指有些酸涩，大概是被稻子割出的细小伤口。干固的泥附在手指缝里很难清洗，他用指甲一点点抠，双手合十不停地搓，一盆水洗成泥黄色。
　　柳千寻洗完以后到厨房帮忙，许新桃在帮忙烧烧火。
　　“新桃，你哥哥呢？”
　　“哥哥去溪里洗澡了。”
　　“野外的活水很危险，溪在哪里我去找他。”
　　“后门出去左拐，经过一条土路，土路边种了一排梨树，梨树尽头有条溪。”许新桃说，“那条小溪不深的，哥哥那么高没事的。”
　　“我去找他，你去洗澡吧。”
　　柳千寻从后门出去按许新桃说的路找，他对村子里的环境不熟悉，经过了土路却没找到梨树，他在土路上快步跑起来，远远的看到了树，但不确定是梨树，他往树的方向走，好像听见了水流的声音。
　　今晚的月色不错，视线良好，柳千寻靠近树丛，想走到溪边，溪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还有扑腾扑腾的水声，他的脚步停下，在这个角度隔着树枝能看到许新黎的背影。
　　许新黎的头发打湿粘在脖子上，月光下看得很清楚，他的清洗身体的动作并不轻柔，搓洗得很用力，想把干在手上身上的灰和汗通通洗干净。
　　柳千寻站在树后不敢呼吸，许新黎像一只灵巧的蝴蝶，一点呼吸就会惊动到他，受惊的蝴蝶扇动双翼飞走，宁静的姿态只在瞬息之间。
　　他的心情似乎很不错，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很快他洗完了准备上岸。
　　不能再拖了。
　　柳千寻先大声喊“学长，学长”再从遮挡他身体的梨树后出来，许新黎的神色从紧张到放松，等柳千寻走到岸边他说：“你怎么来了。”
　　“我怕你有危险，夜晚野外的活水可能会出现暗流。”
　　“我洗好了，我们回去吧。”
　　柳千寻手伸过来想拉他一把，许新黎说：“头转过去，别看我。”
　　“嗯。”
　　许新黎冰凉的手握住他的手，柳千寻侧头用力把他拉上来。许新黎用毛巾擦了擦头发和身体，眼睛看向别处，耳朵能听到毛巾擦拭头发的声音，衣服摩擦的声音还有轻微的喘气声。
　　“好了，转过来吧。”
　　两人并肩回去，柳千寻来到时候走错了路，从树林里穿行，许新黎带他回去的路平顺很多，不是泥巴路是铺了小石子的路。
　　夜风习习，空气里有一股植物花草的香气，许新黎手指拨开湿发，想让头发快点干，他说：“累吗？”
　　“很累。”
　　“后悔了吗？”
　　“不后悔。”
　　“学长，你每年都要做这么繁重的农活吗？”
　　“差不多吧，我一般暑假和寒假回这里，八月是农忙的时候，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效率体力都不如以前，我长大了帮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我多做一点，他们就少做一点。”
　　“地里真的好热，不停的流汗，汗流到眼睛里辣辣的，田里还有很多小虫子，身上被叮了好多小包，割稻子不下心就弄出小伤口，镰刀也很难掌握，捆稻子要很大的力气……”柳千寻说着说着哭了起来，刚开始还是掉眼泪，马上演变成嚎啕大哭，眼泪鼻涕一起流。
　　许新黎赶紧捧着他的脸一边帮他擦眼泪，一边哄他：“那怎么办啊？这么辛苦你明天待在家里休息好不好？别哭啦，我们过几天就回温南了。”
　　“不是……不是……”
　　“啊？那为什么哭啊？”
　　“我不是怕累……”柳千寻还在哭，“我是心疼你，如果我不来，今天七八袋谷子都要你一个人扛，几十亩田的稻子都是你和你爷爷两个人割……”
　　许新黎惊愕，他重复一遍：“你是因为心疼我要干很多农活才哭的？”
　　“对啊，不然我哭什么？哭自己今天很累吗？”柳千寻抹掉眼角的泪水。
　　“千寻，你真的太可爱了。”
　　他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自己，这个小少年真的太美好了，善良又有同理心。
　　“我们马上到家了，你不想新桃看到你满脸泪痕吧？”
　　“不想。”
　　“那我们从后门回去，你先在后院洗洗脸。”
　　后门有一口水井，许新黎手臂按压老师井水的压水泵，井水从管口流出，水哗啦哗啦的流到地上，淹到了柳千寻脚边，他弯腰掬了一捧水洗脸。
　　厨房是家里最大的地方，灶台后面是吃饭的桌子，爷爷奶奶和新桃已经在吃包子了，新桃看他们从后门的方向过来，说：“哥哥你动作有点慢哦，我们都吃饭了。”
　　“嗯，今天身上太脏了，难洗。”他把板凳来开，让柳千寻先进去坐，两个人坐在一条长板凳上。
　　厨房的灯是黄色的瓦斯灯，桌上放着一锅粥和一屉包子，许新黎问：“千寻，要喝粥吗？”
　　“喝。”
　　“等一下。”
　　许新黎去碗柜里拿了两只碗，两双筷子，回到桌边给他舀了一碗粥，柳千寻双手接过说谢谢。
　　之前还没觉得很饿，坐下吃饭才感觉饥肠辘辘，柳千寻吃两口包子喝一口粥，包子是酸菜馅的，酸酸咸咸的开开胃，笋干肉包他也很喜欢，粥吃完了又吃了一个菜包。
　　爷爷奶奶说着温南话，大概是问许新黎身体怎么样，累不累吃不吃得消。许新黎说的温南话他能全听懂，老人讲得他只能听懂七分，剩下三分靠猜。
　　爷爷说：“今天早点休息，明天要起很早的。”
　　柳千寻问：“明天几点去田里？”
　　许新黎回答：“四点钟，那会儿凉快，早点起来能多干些活。”
　　“好早啊。”
　　“你可以多睡一会儿，八点过去也行。”
　　“那不行，你几点去我也几点去。”
　　吃完饭以后许新黎收拾碗筷去洗碗，柳千寻想帮忙，他看到柳千寻手上有细密的划痕和小伤口，他不想柳千寻手疼，叫他坐一边等。
　　柳千寻坐在灶台边等他，屋子里有些热，吃饭的时候身上又出汗了，身体燥热心也跟着烦，奶奶给了他一把蒲扇，他对着脸扇了一下又站到许新黎身边给他扇风。
　　“我们家只有三间房，你今天要和我睡。”
　　这套房子盖了能有三十年，还是木石结构，屋子的承重是木头，墙壁是砖石，整个二楼都是木板铺的，在二楼走木板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有几块木板甚至烂掉了，很容易发生意外。奶奶和爷爷分房睡也有二十年了，楼上住爷爷，楼下住奶奶，楼上除了爷爷的房间以外的空间都是存储粮食杂物的，还有一个晾晒谷物的露台平时很少用，为了省钱一楼到二楼的楼梯和露台都是没有扶手的。
　　许新黎洗好碗收拾好灶台后在水龙头下洗了洗手，把手擦干后他带柳千寻回房间。房间的门是一扇看起来质量很好的木门，和家里其他门都不一样。许新黎打开灯，这是一个十几平米的房间，老屋的地板是水泥地，只有这个房间的地上铺着瓷砖，房间里有电视，衣柜，一张一米八的欧式大床，一对床头柜。
　　床上有一张很大的单人艺术照，那是杨昔青的照片，大约二十岁的她单手托腮对着镜头笑得灿烂，一头大波浪棕色的长发披在肩上，米白色的毛衣，圆形的夸张耳环不会喧宾夺主，她的五官精致挑不出错，眼睛是五官中最出彩的，又大又明亮，鼻子高挺，笑容明媚，嘴角梨涡明显。
　　“这是我爸妈结婚的时候装修的房间，用来当婚房。 ”
　　“学长，你妈妈好漂亮。”
　　“是啊，她从小就是美女，我外婆外公也很好看。”
　　许新黎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老照片给他看。
　　“这是她小时候的照片，唯一一张。”
　　照片上是一个小女孩和父母的合影，小女孩和许新桃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她的母亲穿了一身旗袍，长相温婉，伸手搂着女儿，父亲穿着西装，长相英俊，笑着看着镜头。
　　“学长，你爸爸长什么样？”
　　话一出口柳千寻就后悔了，许新黎的父亲早就去世了。
　　“爸爸……”许新黎短暂的沉默后拿出一个带相框的婚纱照给柳千寻看。
　　柳千寻只好假装不知道，热情地说：“哇，学长的爸爸也好帅！怪不得学长和新桃都这么好看。”
　　许新黎收回照片放回原处，说：“好了，早点睡吧，现在不睡明天起不来了。”
　　两人睡在床上很宽敞，但只有一个枕头，两个人不得不靠近一些睡，柳千寻侧头就能看到许新黎，他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