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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1 乌夜空啼江月寒(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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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
朱门被轻轻推开,进来一位年方二十的女子。窈窕玲珑的身影刚一入内,一股沁凉的香气便以扑鼻而来。
是薄荷吗?
他转眸移向那个渐行渐近最后停在跟前的丽影。
“寒烟姑娘倒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他状似漫不经心地赞道。
“古人言,佳人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寒烟姑娘真是当之无愧……”
语调渐渐放轻放缓,他慢慢定睛细看起眼前这个白璧无瑕的浅绿色人儿。
乌黑如缎的青丝安然地束在脑后,目若秋水,唇似虹彩,嘴角含一抹温柔冰凉的浅笑,粉白的面,螓首微扬,身着一身纱裙怀抱瑶琴的她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微微昂着尖尖的下巴。
是个极安静淡雅的女子呵。
但是这样骄傲的人儿怎地落入风尘了呢?
信少不免有些微微的惋惜。
那声叹息仿佛被她接收到了,她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
“信少可想听曲儿?”
她低眉调琴,掩盖住眼底渐渐止不住的憎恶。
——他的叹息对她来说一文不值!甚至有些肮脏。
“凭卿所喜。”信少移开视线,低头轻摇手中的瓷杯,杯中茶水的涟漪一丝一丝地漾开来。
她抱着琴在桌边坐下,葱段般的十指开始翩跹起舞,指尖一拨泻下一串泠若玉石击响的琴音,时急时缓时高时低,急时,如骤雨打轩窗;缓时,似细流涓涓绕卵石;高时,气冲云霄;低时,绵绕纤指。
闻者,眼前似有千万世流转而过,朦朦胧胧的雾岚之中,那满眼青天幽篁,浮云细流依旧是初世的景致,自己却觉恍似已经是烂柯人了。
又一次响至低处,寒烟才启唇曼声唱道.:
“露重霜寒雾似烟,醉揽瑶琴望长天。只影临风空对月,狂歌纵酒笑经年。”
信少微微挑眉,眼神似轻佻,似玩味。
“醉揽瑶琴望长天。”
“狂歌纵酒笑经年。”
寒烟一遍一遍地唱着,神情似迷醉又似是隐隐癫狂。“……笑经年。”
曲子渐渐低回,波波余音隐有渐寒之意。
葱指悠悠拨下最后一个音,弦低颤,音渐绝。
信少阖上双眸,似回味,面容平静安详。
这一刻的雅阁是如此的祥和,就连流动的空气都慢下了脚步。
静谧,似这儿亘古以来都没变过的旋律。
然而下一刻杀机顿起!
杀气在这一刻漫延整个雅间!所有的气息凝结成冰!
“嘤——”
一声尖啸直刺耳膜,原已停住的纤指在骤然间似恶魔之手急骤拨响琴弦,层层魔音穿耳,直击心脏,冲击一次比一次猛烈,破碎的音符扭曲着叫嚣着像是要置他于死地!琴声一波紧连一波,一刻未消,竟是八面传音,无孔不入!
那琴声像一只手扼住所有人的喉咙,声声要让人窒息而死!
“咔呲——”
琴竟因不堪重负,竟生生断裂,音却没有断裂,反而更加刺耳!声声撞击着这个小小的雅阁,一声尖比一声,一波强比一波,巨大的轰鸣声声扣心!
信少一手支着桌子,一手握杯,苍白狰狞的骨节透出青紫之色,额际的碎发已被冷汗湿透,面具之下的脸却看不出任何的表情,甚至连一丝痛苦之色都看不见,他的眼睛自阖上就再未张开过,所以没有人能知道他现在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他一言不发,仿佛已经死去般的安详。
琴音终于渐渐衰竭下来。
他却在刹那间睁开了他摄魄勾魂的妖异眸子!
所有的光华在那一刻聚集到他的眼底,那——代表着力量。
“这么快就没用了吗?”他甜美地笑着。扣指,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地击在桌上。
一下、两下、三下。
寒烟大惊失色,急忙再次出手,奈何已晚!
“咚!”
琴应声分裂,琴弦如残破的丝絮,飘零在风中,缓缓归于地面——她阻击在这个男子的一招之间尽数瓦解了。
那个花貌,鸟声,月神,柳态,玉骨,雪肤,水姿,诗词心的女子死一般躺倒在地上,她刚才用以弹琴杀人的臂膀软软地枕在头下。
信少缓缓起身,走到她身边,慢慢蹲下,动作轻柔优雅,眼底的光芒却是嗜血无情,他牵起她的手,摊在手上细细端详着:
“这么美的一双手,你应该用它来拈花调琴的,你怎忍心用它来杀人。”
轻轻的叹息又一次落在了她心尖。
信少放开她的手,朝外唤了声:“青音。”
门立刻被推开了,青音躬身跨入雅阁:“信少。”
“把她扶起来,我有话要问。”
“是。”
被扶上椅子的寒烟渐渐缓过气,慢慢睁开了眼睛,只是眼底的凉意已经变成刻骨的恨意,那目光刀一般的凌厉,几乎恨不得要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凌迟的伤口。
她决绝的表情让她看起来有些狰狞。
她恨!
“好好的一个美人为何要做杀手呢?”他怜惜的表情让她像被针刺了一般。
“你这个千刀万剐的恶棍!”她狠狠地啐了一口。
“住口!”青音呵斥着欲上前掌嘴,信少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寒烟姑娘,你我才见过一面,你对我何来如此之深的刻骨恨意?”信少匪夷所思地问道,“就连老鸨都被你收买,在这茶里下了剧毒之药,要置我于死地?你步步杀招所为何仇?”
惊惧惊涛骇浪般袭来!
他竟晓得!
他怎晓得!
这一刻,她才发现她错得离谱,输得一塌糊涂!
“恶贯满盈的你又怎会记得十一年前屠杀赵家满门之事!你怎会如此狠心!连身怀六甲的孕妇,懵懂稚龄的孩童都下的了手!”寒烟冷笑着怒视他,尽管恐惧,但那一身傲骨不允许她向仇家示弱。
修罗绝灭?
信少怔住了,他怎不记得有这种事。要杀的人如果过多,就连未音他们动手都要先请示一下他的。
“你确定杀你满门的是我?”他看着她,这一次他眼底没有轻佻没有戏弄更没有怜惜。
“紫色晶目,身长七尺。除了你谁人有这种妖孽才有的眼睛?!”她咬牙切齿道。
信少闻言眸子冷了一下,但旋即大笑:“寒烟姑娘,敢问你十一年前多大?”
寒烟冷冷看他没有回答。
“也就是八九岁的样子吧。现在你大概六尺,那么,”信少的声音冷了下来,“你那时也有六尺吗!”
寒烟怔住了。
年龄?她怎忘了考虑这一点?是啊,都十一年了,那人怎还会是记忆中的模样。难道她真的寻错仇了?
一股寒气自心底逼来。
信少说完盯住她半晌,见她毫无反应,他冷笑着转过身:“青音……”
“慢着!”
身后她忽然出声。他停住了,没有回头。
“我错杀你,这样可以抵我罪过吗?!”
信少闻言回过头,却看见寒烟疾扑向青音手中的长剑,眼看就要得手,青音眼疾手快,闪身避开,寒烟扑了个空,当场倒在地上。
“你是想以死抵罪吗?呵,愚蠢!”两片莹润的薄唇里吐出的话字字伤人,“如果你真的心有愧疚,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以两年之期为约,你听命于我。我帮你追查你的仇人。应与不应,全凭你。”
信少说完头也不回地甩袖而去,不曾低头看过一眼匍匐在地的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