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一箩筐》阿岩

10、第九章·依存

　　“我们想带阿岁走。”葛玄一上来就直奔主题，苏又差点没被水呛到，他这个二师父还真是直接……

　　兰姐脸上的表情淡漠，并没与显出吃惊的样子，她默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捧在手里却并不喝，只是看着杯子里静止不动的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葛玄也不着急，自顾自地坐在一旁，苏又见二师父不说话纵有千言万语也都全部吞了回去。

　　“我知道总有这一天的，不是以这种方式也是以别的方式，总有一天她是会离开我的。”

　　兰姐的声音幽幽的传来，里面有一种苏又听不懂的悲伤，她抬起头来疑惑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不是普通人吧？”兰姐问道。

　　苏又被问得一愣，正在想怎么跟她解释昆仑时，只听到兰姐又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了：“我知道阿岁也不是普通人，只是我一直都不愿意这样想而已，现在你们来是要接她去该去的地方吧？呵……”

　　“我们并不能强求什么，你愿意，阿岁愿意，我们才会带走她，只是，你应该知道，阿岁不适合现在这样的生活……”葛玄的话里意有所指，没有完全说明，可是在场的人也都明白。

　　兰姐忽然站起来身，走到窗边往外望去，窗外阿岁正在跳房子，阿乌就蹲在一边炯炯有神的看着她玩，就像是一只家养的忠实小狗一样。兰姐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然后闭上了眼。

　　当她再睁开眼时，眼里的水雾已经退去了，她也已经做好了决定：“你们带她走吧。”

　　“啊？”苏又忍不住惊呼起来，这兰姐答应的也太容易了吧，早知道她这么好说话，她当初就直接去找她要人了，何必兜这么多圈子呢！她转过脸去看葛玄，只见他还是优雅地喝着手里那杯水，一副早已了然的样子，不过苏又心里还是有一丝疑惑，她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你就不问问我们要带她去哪里，不问问我们为什么带她走，不关心她以后怎么样吗？”

　　对于苏又连珠炮式的一堆问题兰姐只是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半响她才缓缓开口道：“我是家里的老四，我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我的排行不上不下，而且我不是很聪明，也长得很平凡，我的父亲母亲甚至常常忘记有我这个人，有一次我放学回家晚了发现家里的门竟然锁起来了，他们根本不记得我没有回家，我在天桥底下坐了一夜，第二天回家的时候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我昨天一夜未归。我想我从来都是一个无关紧要，不被需要的人。”

　　“你说这个干嘛？”苏又有些不解地打断了兰姐，虽然兰姐的话有几分凄然，但是这和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么？她准备再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却被二师父给拦住了，二师父抬了抬手，示意苏又耐心听兰姐讲完。

　　“毕业以后我找到的工作也不是特别好，但是也能养活自己，还能每月贴己父母一点，所以也就一直住在家里，他们虽然有些不待见我却也没有要我搬出去。直到后来我怀了阿岁……说实话我连自己怎么怀的孩子都不知道，等我发觉的时候就已经有她了，她就像是神赐给我的。我不知道别人遇到这种情况会怎样，我只知道我一点也不害怕，我反而有一种难言的喜悦。可是我不是圣母玛利亚，在其他人眼里阿岁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但我还是很庆幸，因为我感到有一个生命深切地依靠着我，我想对于她来说我是很重要的……”

　　“你知道我生阿岁那一天发生什么事了吗？”兰姐忽然问道。

　　苏又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因为兰姐的声音安宁而缓慢，让苏友不自觉地沉浸在她的叙述里。不过兰姐也并没有想要苏又回答，她轻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生出来的不是一个小孩，而是一个千眼的肉团……”说着兰姐冷笑了一声，“他们都吓坏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怪物出生，又看见那个怪物变成了人的形态，不过所有的人都讳莫如深，我想大家宁愿相信那是自己的幻觉，可是我知道那不是幻觉……一个星期以后，那天手术室里的所有医生和护士都离奇的死掉了，没有中毒，没有伤口，法医都查不出来原因。我看着怀里允着奶的阿岁，知道这都和她有关，家里人把我们母女当做了怪物，我被扫地出门，我抱着阿岁从那个小镇来到了这里，但是我一点都不怨阿岁，因为我知道她是需要我的，我们还可以相依为命，只有我不会嫌弃她，不会惧怕她，所以她要靠我才能活下去，我不能放弃。”

　　“后来我发现若是阿岁生气就会有人死，我之后的丈夫就是这样死的，他对我很好，只是有一天喝醉了酒把我推倒在地上了。那个时候阿岁才四岁而已。从此以后，我不再有爱人，也不再有朋友，只有阿岁，她也只有我。但是即便这样我们身边还是常常有人会死，我只能不断的搬家，不断地换工作，只是我这样贫乏的人很难找到什么好工作……呵……所以我就出来卖了，其实做女人还是挺好的，至少还多一条出路，不是吗？”兰姐看着他们问道。

　　苏又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一开口才发觉自己根本就无言以对，只能由低下了头。

　　兰姐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知道别人眼里我很脏，但是我从来不这么觉得，我觉得我很干净，因为我是在为了阿岁牺牲，牺牲不是很美好的行为吗？”兰姐看着窗外，眼里有了一种和特别的光芒，那光芒在她的脸上散开，忽然让她的面容有了一种奇特的神采，让面容平凡的她忽然变得好看起来，她的声音还是沉静而缓慢的，可是又有一种激烈的感情从她的语调里溢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阿岁需要我，我不能抛弃她，我要保护她。对于阿岁来说我就是她的全部希望，只有我会不离不弃的养育她，不会害怕她，恐惧她，厌恶她。”

　　“所以那天那个秃头的胖子死在我床上我都一点也不害怕，我只是让阿岁找个地方躲起来晚上再回来，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我不怕。”

　　“可是……”兰姐的语气忽然低沉了下来：“等我从警局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阿岁不见了，然后我就见到了你们，我知道，我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是要发生了。”

　　“你不用担心，即便阿岁跟我们回去了你还是可以见她的，是吧，二师父？”苏又转向葛玄想要让他给兰姐一个安心的答复，可是葛玄只是面色凝重地看着兰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苏又心里着急，“二师父！”

　　“呵呵，”兰姐轻笑了一声道：“苏妹子，以后就麻烦你帮我照顾阿岁了。”

　　“兰姐！其实……”

　　“别说了，我知道的。”兰姐褪下方才凄然的表情，换上了轻松的神色，她缓缓开口道：“我会跟阿岁说的，让她乖乖地跟你们走，你们不用担心。”

　　说着兰姐走到了门口叫唤着阿岁，然后转身对葛玄和苏又说：“麻烦你们先出去一下好吗？我们母女有些话要说。”

　　葛玄点点头，款步向外走去，苏又低着头心里有些沉重地跟在他身后走到了院子里。

　　不知道为何，明明是要完成任务了苏又心里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就连单独和二师父站在一起都不能让她觉得雀跃，她心里闷闷的，就像是被什么压着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是在天已经有些发暗的时候，林若岁擦着眼泪从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一直走到院子中间，看到苏又和葛玄的时候才止住了眼泪，她抹了一把脸，然后轻声的说道：“妈妈要我跟你们走。”

　　看到阿岁的样子苏又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人揪了一下一样，平时伶牙俐齿的她现在竟想不到一句话来安慰一下眼前的这个小女孩，苏又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了不起和强大，她发觉自己其实和阿岁一样对命运无能为力……

　　“苏又。”听到有人喊自己苏又才回过神来，转过脸去见到二师父冲着她笑了笑，然后说道：“我们回去吧。”

　　苏又点点头，牵起阿岁的手沉默地顺着古街破旧的青石路往外走着。

　　她的脑袋里还是兰姐最后的那个笑容，那个表情，苏又不明白为什么兰姐最后露出了轻松的神色，还有她为什么笑了，她那句“我都懂的”又是什么意思？

　　走到了古街的出口，眼前是夜晚来临之前最后的一丝光明，苏又猛得停住了脚步，她扯过阿岁问道：“阿岁，你告诉姐姐，刚才你妈妈对你说什么了？”

　　阿岁被苏又的样子吓到了，但是她很快就回过神来，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流畅地回答道：“妈妈要我跟你们回去，说你们会对我好，说我以后会有很多的朋友，会很快乐。”

　　“她还说什么了？”苏又急切地问道。

　　“她还说……”阿岁低下头，哽咽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说要我再也不要去找她，她会来看我的，但是要是我去找她，她就永远都不见我了。”

　　什么？不让阿岁去找她？可是兰姐根本不知道怎么去昆仑见阿岁啊，难道兰姐的意思是她永远不准备见阿岁了吗？

　　苏又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一把抱起阿岁，转过身就往古街里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她只是觉得她一定要回去看一眼。

　　葛玄并没有阻止苏又，他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迅速地跟上了她们。

　　苏又抱着阿岁一口气就跑到了古街105号，又看到了林家那间小小的院子，可是到了门口苏又却忽然胆怯起来，她抱着阿岁呆呆地站在门外，一时之间竟不知到自己应该做什么是好。葛玄悄无声息地站到了苏又的背后，他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推开了林家的大门。

　　林家的房子很小，苏又早就见识过这个一眼就可以望尽的屋子，所以打开门之后她便很快将屋里的景象收进眼里了，她知道为什么方才她会站在门口不知所措了，因为她是猫又，她的嗅觉很敏感，而方才她站在门口没有感觉到屋内的人气，所以她才会呆住了。

　　苏又缓缓地把目光移向了屋子中间那个吊得高高的的人体，那个是兰姐，吊死的兰姐，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全名是什么。这个平凡又温婉的女人死时的样子确实那样的可怕，苏又瞟了一眼那狰狞的舌头，轻轻闭上了眼。

　　怀里的阿岁使劲挣脱着，苏又手一松她便摔到了地上，但是阿岁也不管身上的疼痛，迅速地爬了起来就朝那悬梁上悬挂的人体冲去。

　　阿岁一边哭喊着“妈妈，妈妈”一边爬到桌子上，想要把妈妈抱下来，只看到阿岁瘦小的胳膊紧紧环住兰姐的小腿，使劲地把她的身体往上提，可是她人太小，怎么都抱不动，她止住了哭，再一次抱住妈妈的身子，憋红了脸往上提，可是她还是抱不动妈妈，她抬起头看着沉默的兰姐，忽然就呆住不动了，只是一脸渴求地看着兰姐狰狞的脸，像是在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想是在跟她的妈妈求救，求她下来，求她回来。

　　苏又觉得鼻子发酸，可就在她想要上前帮她一把的时候阿岁忽然松开了手，紧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穿透了这间狭小的屋子，阿岁用尽了全力嚎叫着，只见她周身都散发着微微的红光，就像苏又那天在柜子里见到她时一样，她手上的妙莲也在剧烈地抖动着，发出急促的叮当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挣破一样。

　　只听带葛玄道了一声“不妙”，然后迅速地扔出一张符咒，疾步冲到了阿岁身边。

　　就在符咒贴到阿岁身上的那一刻，她周身的红光瞬间黯淡了，妙莲也停止了叫唤，阿岁脱力了一般重重向后倒去，被葛玄一把接住了。

　　苏又不管眼前的变故，依旧想要上前把兰姐的尸体拿下来，却被葛玄拦住了。

　　“苏又，这是凡人的事情，明天自有人来处理，你不能管。”

　　苏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二师父，她第一次觉得她有些怪她最爱的二师父了。

　　“二师父，是我们害死她的！”苏又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不明白二师父为什么会这么冷静，第一次她觉得不明白二师父这个人了。

　　“苏又，并不是我们害死她的。”葛玄严肃地看着苏又，眼里并没有过多的感情。

　　“她那么爱阿岁，如果不是我们带走阿岁，她就不会自杀，怎么能说不关我们的事呢！”苏又激动地反驳道，这还是她第一次反驳葛玄。

　　“我们没有不让她见阿岁，没有虐待阿岁，只是要给阿岁一个更合适的成长环境，不让她们母女再陷入这类似的困境而已，兰姐那样爱阿岁应该觉得高兴，又怎么会因此自杀呢？”

　　是啊，兰姐明明可以不要去死的，阿岁跟着他们兰姐的生活负担也少了，也可以不去做那种事了，她还可以再找一个男人，也可以常常去见阿岁，她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种方式，为什么呢？

　　苏又忽然觉得很茫然，就像被丢在了荒野之上，四周都是慢慢的野草，辨不清方向。

　　“那为什么她这样做？”苏又企盼地看着葛玄，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不那么内疚的理由。

　　“苏又，其实人与人之间的依存关系很奇特，我们总以为是弱者依靠强者生存，但事实上并不一定是如此，有时候是强者要依赖弱者才能生存。”

　　苏又迷茫地摇摇头，还是不明白。

　　“兰姐选择去死只是因为她觉得继续活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还是因为我们带走了阿岁，不是吗？”

　　葛玄摇摇头道：“记得她说的话吗？她说她知道阿岁要靠她才能活下去，所以她不能放弃。”

　　苏又点点头。

　　“她说她不怕那些枉死的人，不怕生活的艰难，她最怕的事情是我们的出现。她选择死是因为她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了。这不是你的错，苏又，兰姐爱的不是阿岁，她爱的是那种被人需要的感觉，她爱的是她为阿岁牺牲时的自我满足感。”

　　“为什么？”苏又不明白。

　　“你还不懂吗？之前她能活下去是因为她觉得阿岁只有依靠她才能活下去，我们出现了，她发现了和阿岁相似的人，她发觉，阿岁原来不是只有依靠她才能生存，她不被需要了。”

　　她不被需要了，她不再是谁不能缺少的人，她不再重要了。

　　苏又忽然觉得全身的力量都被人抽走了，觉得无力的很。夜晚的风吹来让她觉得脸上发凉。

　　“苏又……”这时葛玄第一次见到苏又流泪，一时间也觉得乱了心神。

　　苏又低着头，完全没了平时飞扬的样子，她用黯淡的声音轻轻说道：“大师父总让我学做人，可是我忽然发觉，人，其实是很寂寞很寂寞的。”

　　是啊，人其实是很寂寞很寂寞的。

　　一只大大的手覆盖在了苏又的双眼上，让她本能的闭上了眼睛。那只手又缓缓向下移，放在了她的脸颊上，温柔地为她拭着泪。苏又缓缓睁开眼对上了二师父那张让人恍惚的俊颜，一时间竟忘记了哭泣。

　　二师父的目光总是很深邃，像是黑暗而平静的大海，而这一次，苏又却觉得二师父的眼光里多了一些她看不明白的东西，只觉得这黑暗的大海，好像也是会翻覆的。

　　“我们回去吧。”葛玄一只手抱起阿岁，另一只手牵起苏又，沉默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苏又还是迷迷糊糊地搞不清楚状况，只是一言不发毒任葛玄牵着走。

　　就在苏又心神恍惚的时候葛玄却忽然停住了脚步，苏又这才意识到他们三个人已经走到了大马路上，只见鲜红的交通灯和绚烂的霓虹灯将夜幕点亮，城市一副繁华到糜烂的样子。她低头一看，自己的手竟然还被二师父牵着呢？

　　就在苏又又要开始乱想的时候，却发现周围的人发起了一阵阵的惊呼，还可以听见噼噼啪啪照相的声音，就连二师父也一脸深沉的望向半空。

　　苏又也顺着二师父的目光望向天空，只见半空中两只轿车大小的大鸟，两只鸟都是一翼一目，一青一赤，正在并翼而飞。

　　“崇吾之山，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只听见葛玄空中轻轻念叨。

　　苏又也立马意识到这是什么了。

　　“师父，这是比翼鸟---蛮蛮！”

　　葛玄点点头自言自语到：“要开始了吗……”

　　苏又有些不安地望向半空中，她记得书里写过，若是见到了蛮蛮这种异兽，这天下就要发大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