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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马骑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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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骑灯是文雪岸带来给文雪碧的,为文雪碧挨了那么一下而表示的歉意。文雪岸表达出来的是这样的意思。
文雪碧只沉默。沉默地接受。
因为他没法、也不能跟文雪岸生气。他不能承受跟文雪岸疏离、闹掰的风险。
就像以前一样,他才是那个依附着文雪岸生活的人。
没了瞧着不好惹的文雪岸,不通武功的他在文家就是软柿子,谁都能戳一下,谁都能踢一脚。文张确实有后院不死人的底线,可从来没说过不能活受罪。
系统中有道具商城,有些道具可以让文雪碧生活过得好一些。比如提高好感度降低敌意的药水,有效期三天,还有降低存在感的外衫,穿上后能让人比路边的草芥还没存在感,不过也有缺点,就是走路的时候得小心别被人撞到。
但这些道具都需要知名度去兑换,玩家暂时还舍不得,就只能暂且先委屈委屈文雪碧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本来科举考试就耗费心神,考完又整了这么一出,文雪碧在床上躺了很久。
养病的时候,出于愧疚,文雪岸常来,就像幼时只有他们和母亲在一起时一样,看着文雪碧喝药,替他擦洗头发,晚上照顾着复烧起来的弟弟。文雪碧会去拉他的衣袖,攥在手里,早上醒来时都皱巴巴的。
兄弟二人谁也没提在文随汉回来不久文雪岸便被狠揍了一顿的事。
文雪碧不知道文雪凝回去之后是怎么说的,或许是因为文雪岸在这边,她也一直没来过,不过他猜想文雪凝大概没有全说实话,因为她还有派人来关心文雪碧的病,带了话让他好好休息。
如果真说了实话,文雪岸不会只挨那么一顿打,文夫人估计会煽风点火直接哄文张把他们都赶出去。
日常的关怀是一回事,抓住机会直接出手排除异己是另一回事。
“小七,科举成绩出来了,我没成,但你的名字在上面,最近好好备试,正巧父亲又升了官,若是能去汴京领个差事对你更好。”
是的,文张又升了官。
他的仕途之路颇有几分传奇色彩,起了又落,落了又起,在官场上也是个人物,曾当过官家近前高官,还曾得罪过官家,官家盛怒下要斩了他,他便销声匿迹,过一段时间之后就又跟没事人一样了。
这样不倒翁一样的做派,叫文雪岸很是向往,他也想一直这样得势下去。
他见过文张势起时门庭若市的模样,当时即使是他,在外面也有人敬着捧着,文张被贬后,簇拥着文张的人又跟退潮一样消失了,文张也浑不在意。
当时文随汉已当上了个小吏,文张便在书房看书。文雪碧习惯待在书房,这段时间里他也得到了文张的不少教导,不过后来文夫人和其他侍妾抓住这个机会,让儿女在文张面前展露自己,也得了文张几分宠爱。
“汴京啊,我们还没去瞧过。”
文雪碧看向台上放着的马骑灯。
那灯很精致,很漂亮,对于文雪碧而言是很稀罕的物件。
但他知道,这灯对于其他马甲而言不过寻常,尤其是在汴京的苏濯枝,只要他想就可以买到,苏濯枝甚至见过比这更漂亮,更精致的。
“日后一定会有机会的。”
文雪岸也望过去。
他的眼里写着野心。
令人战栗的野心。
很多时候,文雪碧都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这种格格不入并非是指他不通武艺,而是他很难理解文雪岸的一些突然的行动和想法。
早些年的时候,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开了系统感官调节,所以对很多东西的欲望都比较淡漠,要求比较低,只要能活着就不多求什么。甚至连道德标准也给自己设置的比较低,偷的,抢的,这些他都告诉自己不必去在乎。
他需要文雪岸带回来的这些东西。
但是到了文家之后,文雪碧发现,文雪岸的那些举措有的能被文家其他人所接受,有的即使是文张也接受不了。
殿试考过之后,文张为文雪碧谋了个差事,不过最近动乱颇多,民贼起义,所谓江湖大侠劫富济贫之事繁多,考虑到文雪碧的身体情况,文张便让他称病在家休养,不去趟那浑水。
但文雪岸不安分。
而且撞上了文张心情不好的时候。
他死性不改,去偷窥出落得最端丽娇艳的文雪霜沐浴,结果让文张发现了。
文张将他痛殴一顿,扬言要将他赶出家门。
文雪岸挨了一顿好打,跌跌撞撞钻进文雪碧的屋子里。
文雪碧当时在读书,他见文雪岸这般狼狈的模样,吃了一惊,连忙取了药和绷带包扎。
“出什么事了?”
文雪岸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最后只说:“在家里一直待着于我不过是混日子,我要出去闯荡了。”
在因为想弄文雪凝而被弟弟发现阻止之后,他难得有一种在弟弟面前张不开嘴说这种事情的感觉。
文雪碧知道了肯定不高兴。虽然这不高兴不影响什么的,也不会造成什么损失,不过文雪岸还是想尽量避免这点。
“今年的随年钱,提前给你。”文雪岸取了一串放在桌上。
“后面就不再给你了,等我混出名头了再补上。”
文雪碧还没说什么,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文张。
“你果然在雪碧这。”文张说。
“父亲。”
文张走进来,关上门。
文雪碧不明所以,但他不动,他从不轻举妄动。
“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叫我很是生气,雪岸,我说的话不收回。我要你收拾完东西之后就离开。”
文张的话叫文雪岸难堪,他低头,有些恼火,他不想在文雪碧面前丢了脸面,但文张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一人出去闯荡,江湖险恶,为父不放心,取了这个,你一并拿去吧,也算有个底牌。”
听着文张的叹气,文雪岸一怔,他抬头,哑声问道:“什么?”
文张一字一顿地说:“九天十地十九神针。”
九天十地十九神针!
这魔针的名字一出,不光文雪岸惊讶,文雪碧也讶异。
九天十地十九神针本是曾经给权力帮的贺礼,留存在世间一共有三弩。据说这魔针不发放则已,一旦发射,便无人能破、无人能避,无人能接,也无人能治。
文张手中有两弩。这事之前谁也不知道,因为这是文张当年受命平叛权力帮余孽时,为了榨取油水,谋取私利,严刑拷打从班家叛徒班杰明手里弄来的。
现在他将其中一弩给了文雪岸。
文雪岸接过机弩,大口深呼吸,激动地连话也说不出来。
“今后你人在外,莫要让我丢脸。”
文张说完,转身离去。
文雪岸怔怔地看着魔针,像是在看自己的未来。
他很快收拾完东西,带着魔针,同文雪碧告别后离开了文家。
文雪碧知道文雪岸离开文家的因果后在自己兄长面前没多说什么,他甚至一个字都没有提起对这件事的看法,只叫兄长人在外面注意安全。文雪岸便当这事过去了,笑了下,揉了揉弟弟脑袋叫他放心。
或许是考虑到文雪岸走了,文雪碧在家里失去了靠山,文张被贬黜至潮州当小吏时,把文雪碧也带上了,美名其曰有个儿子打下手。
到了地,文张叫仆人布置屋子,自己带着文雪碧随意走走,他说:“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带上吗?”
“雪碧明白,但还有一事不懂。”
“什么不懂?”
“不懂父亲为何如此看重我。”
“其实我也不甚了解,你这孩子,聪明是聪明,也会看人眼色,只是性格软弱,不够狠,这是你为人中大大的缺点。”
“可你知道我一直钻研相学,你母亲也是大师相了面后我纳进来的。”
文雪碧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从相学的观点来看,你运气不错,也招财,不算短命,在这世道,这便是很好的面相。所以我虽不指望你日后官运亨通,但也希望你能在官场斗争中活下来,当个助力,这才勉力培养你。”
“官场上瞬息万变,这次我被贬来当小官,官职变动,可你瞧夫人也好,你大哥随汉也好,都不甚在意。毕竟只要我活着,不愁没有起复的时机,对你而言,这也是个不错的学习机会。”
文张所言非虚。
他被贬黜过来当小官,手底下也有管着这个镇的部分权利,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文张深谙此道,在不影响缴税的前提下抽起油水来毫不手软。
一层抽一层,文张抽完,还要给上面县太爷给财,县太爷给完,还有李鳄泪李大人那边的大头需要供着。
文雪碧在旁替他整理文书,越看越心惊。文张令他做假账,他便做了,做完之后偷摸着出了宅院,去地里瞧。
他种地种的少,可他看娘亲哥哥种过,他知道能供一家人不饿死的粮食要多少。他也知道自己当年生活的地方,里正是个好人,县官人也不是很贪,虽总有人饿死,可也不至于到这个镇子里这般地步!
哪里还有粮食,哪里还有人有余力种地!当官的把口粮都拿走了,留下的那点不过是他们看不上罢了!
地里荒凉,树皮充饥,镇上繁华,灯红酒绿。
文雪碧越看,脸色越惨白。
他浑身冰凉,想要呕却呕不出来。
他看完,浑浑噩噩地回来,在房间里缩成一团。
白日里还要整理文书,他告诉自己,他得看下去,他得知道更多东西。
他得去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文张第二日见他时,他已然是没事人的模样,认真地撰写文书,整理假账,文张便只是提点他一句。
“镇里有个叫无师门的东西常与官府作对,打头的名唤关飞渡,不是好惹的人,不过他们也算英雄行事,你自己心里有数便是。若是出门记得带上护卫,最好不要独自一人出去。”
文雪碧自是应了。
当官的以无诉讼为标准,有的人对官府还有期望,想告官,但文张做小吏,傅宗书看重的下属李鳄泪做地方官,这种地方的官场风气是什么样的想也能想到。
他们被拖出来打板子,打死之后直骂晦气,原本是要堆到一旁的,或是扔入乱葬岗,不过文雪碧找了人让他们把尸骨火葬,骨灰送去居养院的墓地,美名其曰不叫这些死人碍了贵人的眼。
居养院是蔡京蔡元长刚得重用时做出的政绩,成果暂且不论,文雪碧选的这个理由是绝对正当的,于上,文张听了之后一笑而过,不去管自家儿子的自找麻烦之举,于下,干活还给工钱,下属们对此都没什么意见。
菊红院是这里最著名的流莺艺妓之所,烟花之地一向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汴京的小甜水巷便鱼龙混杂,不少势力都留了人在那,金风细雨楼也不例外。
不过苏濯枝照顾那些苦命的姑娘只是他个人所为,姑娘们告诉他些琐碎的信息大都无用,偶尔有用的消息也需拼凑和猜测,杨无邪才是楼子里主要负责情报收集的人,他很擅长,也很有耐心去整理这些消息。
文雪碧走进菊红院,有人来接待他,他便点了一位擅音律的姑娘,去了她的房间听曲。
他只听曲,姑娘靠近时他只摆摆手。
这姑娘名唤林兰,见客人脸有倦意,只是想听曲,便只弹琴,不多话,偶尔让侍女替他添茶。
他不想回宅院的时候便来林兰这里假寐听曲,不过有次还发生了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正闭着眼听曲时,感觉有人从窗户进来,之后躲进了屏后的衣橱里。文雪碧不通武艺,但他也特意锻炼过自己的感官,毕竟自己死的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话就太逊了。
菊红院外喧嚷,有衙役带队进来找人,有人嚷嚷他们往这边跑了,衙役们便也逐渐接近。
门被猛地推开。
文雪碧慢悠悠地睁开眼看过去。
打头的衙役他眼熟,对方也见过他,姓赵。文雪碧在主簿处多做事,快班就在门外旁边,大家上下班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说不认得彼此的话,即使说自己是三千度的近视心里也是虚的。
赵衙役见了他,原本表情是什么姑且不论,这满脸横肉的汉子立马就换上了一副讨好的嘴脸。
“不知是文公子在这,这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了公子的雅兴!小的这就走,这就走!”
不过这也没办法不是,毕竟一来武官不如文官,二来文张还是他们的上司,上司的儿子可不敢得罪。
“赵捕头,你们这是有事要办啊。”文雪碧慢悠悠开口。
“是啊,是啊。”
文雪碧微笑道:“我先前进来的时候还瞧见李公子了,你们若是要继续一个一个开门,可得注意点。”
“多谢文公子指点,小的们记着了!”赵衙役听了直冒冷汗,连连点头道谢,然后关了门退出去。
“走!”他出去之后便一摆手,叫人撤退。
“咱不继续搜了?”
“搜你个头,没听说吗,李公子在这呢,要是冲撞了李公子,你我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吗?!”他抬手往人脑袋上一招呼,就跟背后有火在烧一样忙不迭跑了。
他们所说的李公子正是李鳄泪李大人的独子,李大人对其宠爱非常,若是得罪了李公子,那抽筋扒皮都是轻的。赵衙役寻思着自己这次好在是文张文大人家的公子不怪罪,还好心提点他,不然绝对够他喝一壶的。
人走后,文雪碧脸上的笑意消融,又恢复了原先恹恹的模样,他抬眼,林兰似好像还没从紧张中缓过来,见文雪碧看她,又挂上一副笑容。
“继续弹吧。”
他只说。
文雪碧复又间隔着去了几次,最后一次没听成曲,鸨母赔笑说林兰病了,牡丹姑娘正好有空,可以陪一陪。
牡丹风姿绰约,文雪碧见她要调琴,便说不必了,只问林兰的病。
“……好叫公子知道,林兰前些日子已葬了,现在有新的姑娘用了林兰的名,离接待客人还差点火候。”牡丹轻声细语。
“我记得她说自己有个妹子,在后厨打杂,这些银钱你代我给她吧。”
文雪碧起身离开,没再来菊红院听过曲。
“最近怎么没见你去菊红院了?”
文张闲暇之余问道。
文雪碧答:“没什么喜欢的曲子。”
文张哦了一声,不甚在意,“相好的没了,那便换一个就是,那么多姑娘总有你看得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