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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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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五日后,靖都城郊。
韩烨与徐晋乔装进了城,两个人袖口衣摆处都沾着暗沉的血迹,可见一路波折。
尤其是徐晋,腰间佩剑隔着剑鞘都能闻到些血腥气,不知千里奔行带走了多少条性命。
宫里的消息倒仍是瞒得死紧,皇帝称病,五日未曾上朝。
可齐王也不是傻的,在永祥宫庆妃娘娘请求侍疾无果后,齐王府的杀手便一批接一批地北上了。
两人牵马进城,徐晋虽归心似箭,到底还记得问韩烨:“要送你进宫吗?”
韩烨摇头,“先去瞧姬发。”
他们一路到英国公府,从小门进了东苑,立刻有名女子现身,跪在韩烨面前,“主子。”
徐晋认出她来,“浮元?”
十七瞪他一眼,只对韩烨道:“世子在屋里,只是……”她犹豫一下,“不怎么好。”
徐晋闻言,忙快步进屋去看姬发,韩烨却不心急的样子,皱起眉坐在院中的小桌边,“说清楚,怎么回事?”
十七膝行到他面前,“北疆大捷后,世子说路上必不太平,命我北上保护主子回靖都。可您给十七下过令,世子的一切命令都要听从,唯独不可离开靖都。”
韩烨眉眼不动,“孤说,若姬发调你离开靖都,你便即刻起,在暗中一步不离地保护他。”
“是。”十七低下头,“属下一直跟着世子,那日世子去与人应酬,回府途中,被良国公府的人挟持走了。”
“你的轻功尤其精妙,徐晋都难留你,姜氏自然防不住你。”
十七点点头,“属下潜进了国公府,瞧见国公爷正与世子说着什么,因离得远却未听清,只是国公爷越说越激动,将剑架在了世子颈上,眼看便要——”
韩烨打断了她,“姬发受伤了么?”
“只是有些划伤,事态紧急,属下、属下……”十七跪伏下来,“属下为保护世子,杀了国公爷。”
韩烨一怔,“他死了?”
十七不敢抬头,她亲手杀了太子的舅父,虽然姬发说韩烨不会让她抵命,但心底仍是惴惴。
“属下原是想逼退国公爷,可不知为何,国公爷的动作却凝滞许多,一击既出,再收不了手了……”
韩烨沉默下来,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自小养在深宫,与舅父并不常相见,但舅父对他的疼爱一向不少。及至晓事,明白为何舅父以国公之尊却多年避世,心里不是不感念。
姜氏和良国公府多年来一直是他稳居储君之位的有力后盾,可舅父却犯下弥天大错,亲手引狼入室。
平心而论,韩烨确实感到一点为难,血脉亲情不假,但若徇私放过了舅父,又置二十万无辜性命于何地?
那不是尔虞我诈中的政治牺牲品,不是李泗桥这样向死而生以求夙愿的死士,而是天下万民中普普通通的二十万人。
十七半晌没等来韩烨的发落,偷偷觑他一眼,又接着道:“国公爷……当场毙命,姜氏的私兵将我们团团围住,是世子说,国公爷已死,姜氏后继无人,理应为您马首是瞻,便是要杀了他报仇,也该由您回靖都后下令,属下又拿出您之前给的令牌,才带着世子安全离开。”
“可回来后世子一言不发,直到宫中有消息传来,才吩咐了些布置,属下瞧着世子……似有心结。”
韩烨始终沉默着,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你下去吧。”
小院中再没有其他人,他静静坐了片刻,抬起手看着沾满干涸血迹的手,捂着脸闷声笑起来。
“姬发啊……”韩烨似笑似叹。
十七说舅父不知为何动作凝滞,想也知道是姬发用了手段,他不是束手就擒去良国公府送死的,他是要亲手杀了舅父。
他那么聪明,怎会看不破自己的为难处境,大义灭亲不是那么简单的四个字,何况舅父的所作所为必不能宣扬。
派旁人去,良国公府守卫森严,极难得手,唯有姬发,他自幼体弱,舅父天然地轻视他,又因他假意背弃自己,改投新主,以舅父对自己的看重,必不能留他,定会将姬发带到良国公府里,亲手杀了他。
那正是姬发计划好了的,替他杀了他不能杀的舅父。
韩烨怔怔出神,恍惚间想起那个冬至的夜晚。
他问姬发,“孤说了不杀那婆子,你又为何让阿晋杀了她?”
姬发清浅一笑,眼中有月华映出的万千明辉,“君无戏言,可那婆子留不得。臣既已效忠殿下,殿下不能做的事,我来做。”
你做不了的事,我替你做。
韩烨霍然起身,大步往主屋走去。
门被推开,姬发披着外衣坐在床头,颈上几道结痂的细伤,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格外扎眼。
他循着声响,黑沉的眼看向韩烨,努力勾出一个笑,“你回来了。”
徐晋看看这头,又看看那头,悄悄退出房间。
韩烨立在门口,凝视姬发半晌,“我回来了。”
“我……”姬发微微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我把他杀了。”
“虽不是我亲自动手——其实匕首就在袖里藏着,是十七抢了先——但他原本能避开的,是我在身上洒满了药粉,又拿酒气掩盖住,让他无力闪避,被一击毙命。”
韩烨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他。
姬发顿了顿,“也不知你知不知道,他不光是你舅父,还是你……生父,虽然陆韧也说自己是你生父,但我推断,大约还是他。”
姬发轻声说道,“你要是怨我,我无话可说,我确实怕你徇私,或者下不了手,对不起天下万民。你是一定要登基的,不能有这样的污点,我——”
未尽的话语被打断,韩烨大步上前,挟着风尘仆仆与满身血腥气,将姬发按在床头,吻住了他。
许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姬发的脸庞因为气短而泛起红晕,韩烨抱着他,轻轻啄吻他微肿的唇,哑声道:“明明是我领兵作战,怎么你反而瘦了?”
姬发微微偏过头,“你看岔了。”
韩烨低笑一声,胸膛轻微震动,“无妨,回头再给你养点肉。”
他的视线落在姬发偏头而露出的颈间,指尖抚摸着上面的伤痕,忽然问:“怕不怕?”
“什么?”
“他把剑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怕不怕?”
大约是怕的。姬发想,人只有一无所有时才不畏死,可他的身子渐渐好了,阿晋也寻回来了,父母慈爱,又有情之所钟,怎么会不怕?
但总要有人做不能做的事。
他静了一刻,答非所问道:“我后悔了。”
韩烨诧异道:“什么?”
下一瞬,他恍惚想起了什么,眼里露出璨然的笑意,又低头含住姬发的唇,缠绵地吮吸。
昔日在东宫的发问,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世间最好不是九死无悔,是庆幸能活到与你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