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出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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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过后，太后的身体顶不住了。
逝前，她向泰安帝讲述了一个关于高僧引渡的故事，并道：“娘是要到西方极乐世界去成佛的，以后还会时时看顾着你和孩子们。”
泰安帝照她的描述，在古佛寺找到了止善禅师。
止善禅师早已从宴洲处得了信息，微言大义，对症下药，成功抚慰了帝王的哀痛，并最终取代钦天监监正，成为泰安帝最依赖的大法师，这都是后话。
太后新逝，众宫廷命妇、皇子皇孙守灵七日。
泰安帝罢朝，亲自守在灵堂，杜虞作为太后亲自带大的孙子，也是寸步不离。
父子俩朝夕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真实的痛苦。偶尔，杜虞伸手扶他起来，泰安帝也不再如以往那般排斥了。
宴洲与诸位小皇子跪在一起，十一、十二皇子本就是跳脱的性子，不时要出恭更衣，闹出各种幺蛾子，只有十五皇子杜笙安静地陪着宴洲。
宫妃们隔着纱帘，跪在内间，虽明知十七皇子是不被允许出现的，岳贵人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几次。
旁人还不在意，因大皇子杜宫之死，对宴洲恨之入骨的李淑妃岂能不留意？
听到堂内皇帝起身要出来，她立即大嚷起来：“谁把这个疯子放出来了？”
她大步走到岳贵人面前，一脚将她踹翻在地：“你这贱人，刚才频频回头看谁？”
岳贵人一声不响地任她踩着，她是普通宫女出身，生了十七后又立即失宠，早已习惯了做宫妃们脚底的泥。
忽听一声大喝：“太后灵堂之上，谁在大声喧嚷？”
泰安帝重孝在身，由杜虞扶着，步履蹒跚走了出来，看见眼前熟悉的场景，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分不清过去与未来。
三十年前，他还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子时，他的母亲也时常被人踩在脚底......
如今，她驾鹤归西，竟有人在她灵堂上重演旧事。
泰安帝忍无可忍，一个窝心脚踢在李淑妃身上：“谁允许你欺负她？”
他久跪体弱，又被杜虞拦了一下，这一脚并没有踹到实处。
李淑妃以为他脚下留情，昂首叫道：“万岁爷，这岳贵人一直回头看虞王妃，二人必有私情！”
岳贵人本是伏地抱头，此时听到牵连了宴洲，忙抬首哭道：“陛下，奴婢心下思念孩儿，才回首看向皇子们，请陛下明察！”
她本就眉目如画，此时被李淑妃拉乱了头发衣衫，颇有些楚楚动人的风姿。
泰安帝一时有些恍神：“你那孩儿是谁？”
岳贵人伏地哭道：“奴婢生的是十七皇子，您亲自赐名的小锣儿！”
原来是那克父的东西，泰安帝顿时失了兴致，走出两步，又觉留恋不舍，便道：“去，将朕方才进的参汤赐一碗给她！”
他忘了岳贵人的封号名姓，伸手随意一指，才大步离去。
宴洲虽垂着头，余光却未错过皇帝的不舍，他轻推杜笙一下，俯首交待了几句，先走了出去。
华颜带着两个小太监在外等候，看到王妃出来，忙上前伺候。
宴洲假意更衣，与华颜进了偏殿，低声道：“守丧期满后，我们就要去封地了，你有什么打算？”
华颜端上一杯温茶，叹道：“奴婢是宫里的人，到时候怕是还得听万公公的安排。”
宴洲轻敲茶盏，道：“万公公是御前最得宠的公公，却不是掌印太监，你可知为什么？”
华颜低眉垂首：“奴婢也是听说，原掌印太监倪公公有从龙之功，他老人家仙逝后，万岁爷就将那职位虚设了。”
宴洲喝了口茶，缓缓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皇上是念旧的人啊。”
“是啊，”华颜附和道，“倪公公可是太后入宫时就护持左右了，这份情谊天底下独一份。”
宴洲道：“各人缘法不同，独一份的情谊也须遇到把握得住的人。”
华颜眸光一闪，忽跪下道：“奴婢愿意跟着公子，求公子指点。”
宴洲扶起他，笑道：“你的独一份却不是我。”
他起身理了理衣衫，从袖中掏出一块旧帕子，笑道：“等一下出了门，你向右走出一箭之地，等在一株梅树下，将这帕子交给第一个与你说话的人。”
“她就是你独一份的缘分了。”
宴洲站在偏殿门口，远远看着杜笙引着岳贵人出了灵堂，一点点地走向梅树下的华颜。
他微微一笑，从另一条路折回了灵堂。
七日守丧期满，虞王府的家当满满地装了五大车，大部分宫女、太监仍返还内务府，只梅溪、五月、悦春、盈夏、清明、谷雨、福安、寿安诸人相随。
宴洲拜别了宴太傅，与宴老夫人说清内情，带走了宴如眉。
泰安帝召见杜虞，亲自写了一把折扇给他，并破天荒地留这个儿子共用了早膳。
晨光洒满官道，虞王府的车队，缓缓驶出了四四方方的帝王之都。
春风微微吹拂，道旁柳枝笼上了嫩黄的春光，杜丝语带着十一、十二，依依不舍地送出一程又一程。
十二边走边嚎:“五哥就是偏心，凭什么只带十五？”
十一也哭:“十五没了娘，却有五哥五嫂疼他，一点儿也不亏！”
十二哭道:“对，我们太亏了！”
杜丝语拿起马鞭，在两个小脑袋上轮流敲过去:“等我回去把这话说给你们的娘听，看他们不揭了你的皮？！”
十一、十二瞬间噤声，缩着头继续抽泣。
宴洲站在马车上，攀了几支柳枝，折成环冠递给二人:“柳，留也！以后看到柳枝泛绿，就知道是我和你们五哥在思念你们了！”
两个小少年哭着接过，带在头上，含着泪笑了。
杜丝语眼巴巴地看着，忍不住道:“师父，我也想要！”
三人顶着嫩黄黄的柳枝头冠，含泪送别了远走的亲人。
马车越走越远，宴洲在车上回头，巍峨高大的京城一点点矮下去，渐渐隐没不见了。
他的心头蓦然轻松，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杜虞揽着他的腰，笑道:“是不是有种自由呼吸的感觉？”
宴洲叹道:“是啊，感觉这二十多年的阴霾从此一扫而空了。”
杜虞将下颌搁在他肩头:“等你到了榆城，那里有漫天黄沙，巍峨的雪山，碧绒绒的绿洲，大片大片的戈壁荒漠，奔腾东流的黑河水……”
“在天地的鬼斧神工、神奇造化下，人类这些蝇营狗苟，简直不值一记。”
宴洲转过头，看着漫无尽头的官道，眼眸中缓缓升起了向往。
杜锣儿仍每日发两次烧，只是在宴洲的治疗下，时长与温度都有所缩减。
走过川海地界时，他彻底不烧了，却最终没诊出到底是什么病。
杜笙嗓子好了，微微有些嘶哑，变得更加腼腆害羞了。
宴如眉在驿站生下了一个女儿，杜虞取名为杜雁，派快马回京报喜，第一时间为女儿上了玉牒。
杜虞得女，泰安帝愈发安心，在新宠岳嫔的枕头风下，高兴地下旨封了多罗郡主。
暮春季节，他们到达了榆城，杜锣儿的舅舅，已高升骁骑将军的岳青，奉命前来迎接。
见到恢复健康活泼的小外甥，这位身经百战的年轻将军，抱紧杜锣儿，借转身暗暗拭去了眼泪。
榆城是通往河西长廊的第一道隘口，风沙漫天且长期受到北狄侵扰，虞王府带来的五大车物资，大多用在城墙加固与救济百姓上。
杜虞是安享尊荣的亲王，却亲自带着当地百姓防风固沙、开垦梯田、引水灌溉，将风沙侵扰之地打造成塞上江南，仁王之名传于天下。
宴洲隐去身份，暗中帮助岳青出谋划策，数次主动出击，将北狄赶出焉知山之外。
虞王府在外开设学堂、医馆，梅溪、宴如眉、悦春等人都成了神名在外的才女、医女。
福安、清明等宦官在宴洲的遥控下，出西域经商，赚得盆满钵满的同时，引入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作物、仪器、思想。
清明后来成了得道高僧，宴如眉嫁了一位西域王子，梅溪则嫁给一位豪迈潇洒的江湖游侠。
十年过去，岳青战功彪炳，宫内岳嫔已成岳贵妃，新任钦天监正止善，重新测算了杜锣儿的命格，将“克父”扭转为“愘父”。
泰安帝大喜，封杜锣儿为郡王，岳贵妃加封皇贵妃。
多年来，泰安帝随止善禅师研习佛法，心灵也求得了一些宁静。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除了五月在一次西北战事中悄无声息地失踪了。
泰安四十七年，泰安帝病重，召五皇子杜虞、十七皇子杜锣儿回京。
病榻前，这位谋算了一生的老皇帝微闭着眼，首次教导儿子:“你没有儿子，可立十七为皇太弟。我死之后，让皇贵妃殉葬。你可提拔新人制衡，逐步收回岳青兵权，绝不能让杜家皇权受外戚干扰。”
杜虞皱眉道:“知人善任，用人不疑，方是为君之道。岳将军忠贞不二，为国征战四方，为君者岂能在扯他后腿？”
泰安帝睁眼，诧异地看着他:“你母亲处心积虑设计朕，靠心机做了皇后。朕一生算计人心，从未能安心入眠。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活得光辉灿烂，全未经历过阴影的儿子？”
杜虞没有开口，只在心中回答:我坠入过深渊，经历过无望的痛苦，但这颗心从来没有背弃过光明！
他最终只是道:“儿臣有宴洲，他会替朕看着背后。”
泰安帝阖目，道:“你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朕都看在眼里。有虞王妃做你的影，朕确实安心许多。”
他从枕下摸出一包药，颤巍巍地递给杜虞:“把这个给宴洲吃下去，他这一生都无法背叛你了！”
来之前，宴洲曾交代杜虞不要与泰安帝争辩。
他吸了口气，闭口不言，听泰安帝自顾自絮絮叨叨传授了帝王心术。
杜虞回到虞王府时，天已微亮。
宴洲一夜未睡，靠坐在窗前等他。
验过杜虞带回来的药，宴洲笑了:“皇上看来是怕我给你带绿帽子呢，何不干脆拿刀将我阉了？也利索干净些。”
杜虞这才明白过来，一把将药丢入污桶，揽着宴洲上床睡觉:“理他呢，我宁愿不做皇帝，也不会让你吃这个药。”
泰安四十七年冬，六十岁的泰安帝病逝，五皇子杜虞登基，立宴洲为后，杜锣儿为皇太弟。
杜虞在位十年，征北狄，服南蛮，通西域，开海关，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乐安公主杜丝语嫁大将军岳青，岳皇太妃在杜锣儿的陪伴下，含笑病逝。
新任北狄王入朝献降，竟是失踪多年的五月。
十年后，杜虞退位，携后宴洲，游历五湖四海，三山五岳，继而买舟出海，遥无仙踪。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出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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