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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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出了李太后、李皇后，李冬青名为御史中丞，实代相职，门生故吏更是遍布半个朝堂。
也许，泰安帝与先皇后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嫌隙，不过是帝王要去除掣肘，维护唯我独尊的手段罢了。
若当真如此，作为李氏出的皇子，杜虞还有什么胜算呢？
宴洲坐在山石上，久久不能说出一语。
他聪慧异常，满腹经纶，到底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所学所得多来自史书，哪曾当真面对过朝堂倾轧、帝王心术？
这些事，出身皇宫的杜虞，反而比他看得清些。
说出心头郁结，杜虞瞬间轻松了许多。
前世，他被李氏、宗族两大势力簇拥着，在宴洲的推波助澜下，已将泰安帝逼到极限了。
高墙圈禁的十年里，他细细复盘了一遍，也没发现有什么大的失误。
最大的失误，也许就是没看清楚，他的对手从来都是泰安帝本人。
难道，他还能篡位弑父吗？
杜虞在宴洲身边坐下，揽着他的肩膀道:“君鹤，不要在我身上白下功夫了，小十五就很不错，仁厚早慧，又有你的辅佐，必然能将老九比下去。”
“咱们好好教导他，这天下的小鸟儿会有一位好君父的。”
宴洲蹙眉，仿佛没听见似的，依然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
杜虞抓住他的双肩，摇了摇:“好了，别再想了，看那落日多美。”
待宴洲的目光凝聚，杜虞道：“每到傍晚时，这里看夕阳最美。有时候，就像今天这般，是个圆圆的红球；有时候霞光万丈，将半边天都染红了；有时候云很多，每一朵都带着金光......”
他一改往日沉默寡言，滔滔不绝地说了很久。
说得宴洲都心疼了，是有多孤独，才会让一个六岁的孩子看过那么多落日？
杜虞看了看天色，又道：“你瞧，东边聚起了乌云，想来是要下雨。”
“雨中的竹林最美，你若愿意，咱们可以在师兄的竹舍借住一晚，听听雨打竹叶的声音。”
“我当然愿意，”宴洲挽住他的胳膊道：“真恨十四年前我不在这里，否则定要天天陪着你看夕阳、听雨声。”
杜虞捏了捏他的肩头：“你那时候已是名动京师的小神童，而我只是个无趣的呆板孩子，就算是在此地遇见，也不会有太多交集的吧？”
确实，宴洲三岁就通读了四书，五岁吟诗作赋，七岁已可与当朝大儒辩经，九岁时正是名满京华的年纪，每日出入文坛集会，结交的都是鸿儒大家。
也许，有一日，他会在与止善禅师谈经论道之后，远远地看一眼那孤单的背影，最多为他的皇子身份好奇，却绝不会驻足停留了。
谁知，六年后，他会为这个人深深着迷，不能自拔呢！
这样一个人，当真就此与君位无缘？他宴洲不信，也不会就此认命。
乌云越聚越多，天黑时，果然下起雨来，止善主动到寺内借宿，将整个竹舍留给这对新婚夫夫。
雨声淅淅沥沥，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屋檐上的水积得多了，哩哩啦啦留下来，叮叮咚咚地打在整块青石挖出的槽里。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蚊子多了些，僧人们讲究割肉喂鹰，众生平等，并不种植驱蚊草，点驱蚊香。
许是宴洲肤质细嫩，一会儿脖颈上就被叮出了四个大包。
杜虞揽着他，不断摩挲他的头脸，却是防不胜防，最后干脆兜头搂在怀里，袒露出自己的大片肩背道：
“来来来，我肤糙血厚，今日放开了给你们吸个痛快。”
宴洲笑道：“可能蚊子们也懂得，难以得到的才是最好的罢！”
他靠在杜虞胸前，低声道：“羽衡，你是什么时候想明白那个问题的？”
前世，圈禁十年后。
杜虞当然不能这样回答，他细细回想这一世走过的二十年岁月，叹道：“你知道，为何我回宫后，就再没来寻访过师父、师兄吗？”
“为何？”
杜虞道:“我回宫后，身边陆陆续续簇拥了一群人，有能臣，有武将。可很快，这些人就或被杀或遭贬，一个个离我而去。”
“我如今已经二十岁了，又是皇后嫡子。可拥戴我的，除了舅舅，要么就是宴太傅那样的无权清流，要么就是年纪老迈仅剩尊荣的宗室老臣，就连太后，也已日薄西山。”
“如今还敢与我交好的，也只是武烈他们这些声色犬马的少年子弟。”
宴洲低语:“声色犬马？他们也还好吧……”
杜虞苦笑:“反正，除非我能做到逼父皇退位，否则今世是与帝位无缘了！”
“舅舅虽看重我，但谁若敢起意伤害父皇，只怕他第一个不答应！”
一室静谧，良久无言。
李氏得能以辉煌到现在，除了太后，也就是这位李中丞的忠心，还能得泰安帝信任吧！
前世，杜虞被圈禁后不到一年，李冬青就患咳疾而死，李氏被清算，呼啦啦大厦倾，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门外忽响起啪啪的跑步声，一前一后，应是两个人。
不一会儿，福安在窗外压着嗓子道：“爷，您睡了吗？”
杜虞将宴洲重新盖好，走过去，轻轻推开窗子：“什么事？”
福安急道：“大小姐不见了，宴府的人刚打发来回话，说只有一顶空轿子回去了！”
“什么？！”
宴洲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道：“不过是四条街的距离，怎么会不见？送她回去的护卫呢？侍书呢？”
听到王妃的声音，福安先打了一个哆嗦：“回公子的话，侍书带着那队护卫沿途找了，现有桂落姑娘在这儿候着呢！”
“让她进来！”
宴洲散着头发，坐在床上，浑身散发着冷气。
杜虞已披上了衣服，正低头套靴子：“我去找顺天府尹！”
“别！”宴洲拉住他，“她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太过大张旗鼓反而不好，待我问问清楚。”
桂落是宴洲的陪嫁丫鬟，才十三岁，平时就怯生生的，此时犯了错，进门就噗通跪下，哭成了个泪人儿。
宴洲强压住怒气，缓声道：“别哭了，出门后，你们都去了哪里？”
桂落哭道：“出了王府，本要立刻回家的。姑娘说，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回了家再想出来就不能了，不如趁时间还早，咱们转到蓝玉街看看衣裳首饰。”
蓝玉街是专供闺阁小姐、朝廷命妇消遣的地方，街头街尾都有专人把守，寻常百姓难以进入。
宴洲略松了口气，继续道，“然后呢？”
“然后，”桂落抽抽噎噎道，“姑娘拿出一盒珍珠，赏给护卫大哥们，让他们在街外守着，就带了我和两个嬷嬷进去。”
宴洲冷笑：“很好，拿着我送的东西赏人，来支开我设的防护！”
听他语气不善，桂落垂了头，不敢再说了。
杜虞温声道：“现在找到姑娘要紧，你只管说下去。”
桂落怯怯地道：“姑娘一路兴致很好，买了许多布料衣服，还赏了两个嬷嬷各一匹细棉布。我......我也得了两条裙子。”
“东西买得太多，轿子都放不下了。恰好，九爷的马车从旁边经过，便说要送我们一程。”
“谁知道，到家一看，轿子里没了姑娘，全变成了衣服布料了。”
她呜呜哭起来。
宴洲挥手让她出去，冷笑道：“果然是那排行第九的，我就知道他贼心不死！”
杜虞皱眉道：“二妹不是个大手大脚的人，今日到蓝玉街买东西，然后暗度陈仓，必是老九的主意！”
他站起身，随手拿起佩剑：“外面雨大，你先在这里住一夜，我到云家找去！”
宴洲拉住他，摇头道：“不用了，不会在云家，二妹虽单纯，也不是那般会随意上外人门的人。”
他看了眼外间的大雨：“必是那杜韶哄了她去哪儿游玩，因大雨耽搁在客栈或农家里了！”
若是如此，这范围可就大了。
杜虞颓然坐在床上，恨声道：“老九！你若敢动她，我绝不会放过你！”
前世，如眉是他的妻子，这一世，如眉是他的妹妹。
想到那样单纯的姑娘可能会被骗去清白，他恨得握紧了剑鞘。
宴洲轻轻掰开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手心红痕道：“无妨，他不敢伤了如眉的性命，最多......”
他顿了顿，略过去，继续道：“他不愿意拿正妻的位置给如眉，便用这样下作手段去哄小姑娘。只要如眉嫁他做了侧妃，祖父就不得不与他站在一起。你与他成了连襟，那些拥护你的宗室也会高看他一眼。”
“呵，他打错算盘了！”宴洲站起身，看着窗外愈来愈急的雨势道，“我宴君鹤的妹妹，便是没了清白，也不会受人拿捏！”
杜韶，他暗暗道，你在我这里，已是个死人了！
他走出门去，向福安道：“去叫五月到这里来！路上将小姐的事儿大致告诉他！”
竹舍僻静幽小，又是杜虞幼时生活过的地方，宴洲不愿外人踏足，故而太监侍卫们全都留在寺内，五月也住在古佛寺准备的客房内。
宴洲回到房内，从止善的书架上抽出一张白纸，杜虞主动过来帮他磨墨。
宴洲飞快地在纸上划出无数线条，渐渐汇成一副大略的京城地图。
他圈出几个有名的地方，南湖、容溪、点茶馆、寻山......
杜虞道：“如眉素来爱菊花，别忘了金菊园！”
宴洲笔触一顿，在纸上留下了个大大的墨点，又不着痕迹地勾勒成线。
待五月一袭黑衣进来，宴洲已轻轻吹干了纸上的墨，交给他道：“带着福安、寿安，沿着我圈出的地方，重点找那些僻静的客栈、农庄。”
五月飞快地看了一遍，见几乎要跑遍整个京郊，也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将纸卷起来，小心地放入怀中，提剑就走。
宴洲追出去，借着磅礴大雨，低声道：“若是你独个儿找到了人，只设法将小姐带回来，有些人就不必让他再出来碍眼了。”
五月面无表情地点头：“放心！”
他蒙上面巾，脚步轻快地消失在雨幕中。
宴洲回身，险些与杜虞撞了个满怀。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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