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养小虫母》乌皙

3、第 3 章

　　巡航舰的助力器脱落，平缓行驶在王都星系的上空。

　　兰瑟·卢卡斯的星舰上有全帝国一流的防护装置，门三层加固，流线型舰身内里宽敞，能容纳三万余名虫族，整体风格是虫族流行的简约、灰白色调，光线明亮程度可以随着天窗板的开合而控制，内部空气净化系统24小时开启。

　　这里是虫族最喜欢的生存环境，不浮夸的装饰，阴凉，潮湿，干燥，不同的温控系统装点着星舰的三段式舰舱，错综复杂的甬道中很安静，但现在站满了黑色外骨骼的高大虫族们。

　　雪莱醒了，浅金的睫毛纤长地翘起来，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周围陌生的原生体虫族。

　　他迷茫了一会儿，默默地把自己抱成一团。

　　低等种虫族们离他太近了，他们围着他的床，低着头，漆黑一团的无机质复眼盯着他看。

　　他们身高足有3米，似乎不会说话，其中一只虫族像是他们的队长，站在最前面。

　　队长的爪子搭在雪莱的小木床边，指甲尖锐，甲尖向下弯曲，厚实漆黑，离雪莱的小脸只有10厘米那么近，看上去危险而具有逼迫意味。

　　他的复眼是用来扩大视野范围观察敌情的，但现在他用来观察一只巴掌大的小虫崽。

　　他们都是低等种，低等种指的是精神力等级在E和F级的虫族，他们的智商不高，不会语言，情感感知很匮乏，思维总是慢吞吞的，连身体都带着原始虫族的痕迹，对温度和疼痛的反应总是比高、中等种虫族慢半拍。

　　然而，他们被称为虫族最伟大的自然奇观，不怕疼痛的战争机械，虫族选择虫海战术的时候，他们是第一批冲上战场的坚实护盾。

　　而且，他们额头上的触角比虫族最高精尖的科技还要感知敏锐，能在触碰到敌方的一刹那就判断对方是否能够直接杀死，所以触角是他们唯一的弱点。

　　队长身体的外骨骼比其他虫族还要坚硬一些，指甲也很厚。

　　外骨骼不会随着虫族的长大而变化，因此，虫族在生长过程中需要定期蜕去旧的外骨骼，也就是蜕皮。

　　小雪莱观察着他们的特点，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楼梯间外面的世界，这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新鲜可爱的。

　　虫族的脸颊两侧有黑色的鳞片，耳朵很尖，手指呈现爪子造型，黑色尖锐的指甲犹如刀锋，能够划开猎物的肚皮，冰冷的眼睛，没有一丝情感。

　　小雪莱并没有被爪子吓哭，他反而胆子很大地握住了那只爪子，晃了晃，然后把小木床里不知道哪只虫给他放的小星星玩偶给了虫族，“给你。”

　　虫族木然地抓着小星星，这对他而言有些吃力，一不小心就可能刺破小星星，所以他很艰难地抓着。

　　小雪莱握住星星玩偶的两个角，虫族看着他，前肢下臂居然缓缓抬起，小雪莱就被他给拽起来，短短的小腿在空中晃悠着。

　　小雪莱眼睛亮晶晶的，紧紧抓着小星星不放开，弱小的蝶翼尝试着飞行，但他太小，蝶翼骨骼太脆弱，所以只是白白扑腾。

　　虫族复眼里倒映着小雪莱的笑容，奇迹般地保持这姿势没有动，他身后的虫族很快抬起手，托住小雪莱的脚，不让他摔下来。

　　小雪莱觉得很好玩，柔软的小脸在虫族的手指上贴着，尽管那手指的侧面比他脸还宽大，但他还是轻轻蹭了蹭。

　　——这是虫族的幼崽啊。

　　所有低等种虫族很快意识到这一点。

　　这是只新出生没多久的幼崽，散发着鳞翅目族的费洛蒙气味，很淡，这说明幼崽的情况很虚弱，可能会死。

　　虫族们顿时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这么小的幼崽很有可能半途夭折，这绝对不可以，虫族许多年没有过幼崽了，每一只幼崽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们绝对不允许小虫崽有一点损失。

　　低等种虫族们自发聚集起来，他们天性里就情感淡漠，但是遇到幼崽的时候就完全不一样，就像灰色的荒原里开了一朵稚嫩的小玫瑰，于是整片灰色都被渲染成温柔的粉。

　　虫族捧着小雪莱，小心翼翼把他放进小木床里，死气沉沉的复眼里竟然出现了一丝担忧和珍爱。

　　这小木床是修亚指挥官亲手打磨的，很适合小雪莱的身长，雪莱坐在里面，因为虫族们不会说话，也不会陪他玩，他就抱着小玩偶们，把他们摆成一排坐，安安静静的。

　　——幼崽太弱小了，需要保护，关心，照顾。

　　否则会长不大的。

　　虫族们有些手足无措，陌生的情绪让他们陷入困境，他们的情感实在匮乏，这一点点的波动已经让他们站立不安，该怎么养护虫族的幼崽，成了所有低等种棘手的问题。

　　队长上前一小步，这对他的大脚而言实在艰难，他重新把小雪莱抓在手心里，推推他的小屁股让他坐稳，然后手从左边慢慢摇到右边，仔细地收起爪子，把手变成柔软有弹力的小摇篮。

　　小雪莱抱住他的手指，好奇地四处张望，白嫩嫩的小脸有点软软的肉。

　　虫族就这样摇着他，逗幼崽开心。

　　其他虫族发出频段很低的声波，这种声波能帮助幼崽的情绪更平稳，也更有安全感。

　　雪莱在他手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被他逗得咯咯笑，脸颊上还冒出了两颗小酒窝。

　　听见幼崽的笑声，低等种虫族们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兰瑟站在外面，和修亚、秘书一起看着这诡异而温馨的一幕。

　　秘书揉了揉眼睛：“我真的没看错，果然和资料记载的一样，低等种虫族天生会守护族群里的弱小者，小雪莱很符合他们对幼崽的定义。”

　　兰瑟的手放在指纹检索界面前，并没有按下，他在犹豫要不要打开这扇门。

　　“犹豫”这种情绪他不常有，可是自从遇见雪莱之后，他总是在思量这些细腻的问题，也总是在犹豫。

　　幼崽小时候如果没有得到过抚摸，拥抱，哄，或者爱，就会坠入一种不被回应的感情里，长时间得不到虫族回应，那他们的世界就只有自己了，幼崽会封闭内心，这种伤害不可逆。

　　兰瑟决定先不打扰低等种虫族，他们从未这样小心谨慎地对待过什么，雪莱会被他们照顾得很好的。

　　在行驶到王都星系的星总空间站时，星舰停了下来，前方有一艘拦路的战斗舰艇，随着舰艇的靠近，一只鳞翅目族、蛾属的幽蓝夜蛾悄然落在甲板上。

　　雄虫从远处走来，他路过时，舱门检测到他的面容特征，自动启动帝国全系统通行证，允许他进入。

　　“兰瑟公爵，你带走了瓦伦·路德维辛元帅的幼子，这是否太过于武断？你并没有完全了解事情的经过，就把幼子带走了，没有给瓦伦元帅解释的机会，你需要向军部出呈一个书面报告。”

　　兰瑟扬声说：“德尔斐元帅，我以为帝国监管局会派谁来处理这件事，没想到会是你。”

　　冷硬声音传来：“除了我之外，其他虫与瓦伦元帅都过往甚密。雪莱在哪？我要见他。”

　　德尔斐元帅是军部四大元帅里最年轻的一位，前途无量，他飞过来，鞘翅与软膜翅翼伸展开，仿佛一架小型飞艇，翅翼上有宽大的发音器，镜膜的面积很大，振动时可以发出刺破心神的嗡鸣声。

　　兰瑟不置可否，邀请他来到会客厅，修亚去抱雪莱，“来，宝宝，我们去见一个虫。”

　　雪莱的玩闹被中断，他搂着修亚的脖子，不舍地看着低等种虫族们，“可是…”

　　他们站在原地，像一座座望向远方的雕塑，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淡淡的光，队长抬起手爪，轻轻推了些下雪莱的小后背，示意他跟着修亚走。

　　他们不会阻止修亚带走雪莱，因为保护幼崽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不在乎幼崽是否一定要时时刻刻在眼皮子底下。

　　修亚抱着小雪莱去见德尔斐·维安。

　　雪莱看见了德尔斐幽蓝的眼睛，当那双眼睛越来越近，抱他的虫族也从修亚变成了德尔斐之后，雪莱就注意到，雄虫的眼珠里有一圈碧蓝的圆环虫纹，抿住的嘴唇还有些苍白。

　　兰瑟注视着德尔斐，眼神并不算友好，但还说得过去，因为他抱着雪莱，所以兰瑟还是收敛了戾气，他不想伤害到雪莱。

　　兰瑟：“德尔斐，你貌似失血过，脸色很差，你刚才去干什么了？”

　　德尔斐说：“军部的例行检查，处理了几个不知死活的兵虫，都是蠛蠓属的毒虫，被他们偷袭了，没有关系。”

　　王位失去王之后，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虫族内战不是一天两天，军部的动向影响着各个族群的势力走向，蠛蠓属是个小族群，死在德尔斐手下，没虫敢有异议。

　　世界外的弹幕：

　　【星际时代就是这样，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虫族拥有吞噬星空的实力，根本不会在乎别虫的死活。】

　　【我们也在内战，这游戏在影射现实。】

　　【阁下还在他怀里，这雄虫会不会又突然暴走的离奇设定？还是把阁下给公爵抱着吧，笑死，我居然在信任一个看上去就很反派的虫。】

　　…

　　德尔斐抱着雪莱，听着帝国特情局给他们汇报瓦伦的情况，他身上检测出了残留的精神力，但现场只有雪莱，他们怀疑瓦伦遭到了突袭。

　　他们讨论的时候，雪莱能感受到德尔斐的胸膛在不规律起伏，像是呼吸困难，很不舒服，嘴唇轻抿着，像是在忍痛。

　　他的精神力在缓慢波动，很锋利，让他的脑袋有些痛，雪莱感受得到。

　　但是其他虫都在正常说话，他们好像并不担心。

　　雪莱不喜欢这种波动，他的小手伸出来，轻轻抚平德尔斐的下嘴唇，“没事的。”

　　德尔斐下意识用嘴唇抿了下小虫崽的指尖，就像有糖果送到嘴边的时候会本能地抿一口吃进去。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德尔斐的耳垂唰的一红，暗蓝的瞳孔骤然收缩。

　　雄雌有别，小虫崽还没有性别意识，他怎么能欺负小虫崽……

　　这实在不该是一名军雄所为。

　　雪莱的手指被他含在唇间，眼睛顿时瞪大了，吓得小手马上缩回来，捂在怀里，要藏起来，还目不转睛盯着他瞧，“不要、咬…”

　　小虫崽并不懂得雄虫不是想吃了他。

　　小雪莱的眼眶里含着泪水，小身体在德尔斐胳膊里扭来扭去，胳膊伸向他更熟悉的修亚，德尔斐不得不抱紧了他，小雪莱迫于无奈回过头，很艰难地说，“不要…吃了我…”

　　德尔斐还抱着他，搂住他的小腿，他胳膊那么修长有力，雪莱逃不开，心里更不安，只好把手送过去，小声地说：“只能吃，一点点。”

　　德尔斐怔了一瞬，看着怀里和他脑袋齐平的小虫崽，冷峻惯了的脸上浮现一些笑意，像冰雪消融了，“好，那就只吃一点点。”

　　雪莱闭上眼睛，小手抬起来，因为害怕，膝盖弯着，跪坐在德尔斐的大腿上，还把头埋在了德尔斐的元帅制服里。

　　修亚本来很着急想把雪莱接过去，结果没忍住笑了一下：“我看小家伙好得很，怎么会无法通过基因筛选检查呢？会不会是误诊？”

　　兰瑟看着小雪莱，目光流连在他身上，知道他是颗废卵，心就莫名其妙跟着难过。

　　他从来没有为这么一丁点儿的小事感受过悲伤，哪怕他自己也曾是一颗废卵。

　　“雪莱1岁还不太会说话，可能是缺乏语言训练所导致的语言发育迟缓，也有可能是存在听力障碍等方面的疾病，我会找医生给雪莱检查身体。德尔斐，你的精神力太高，一不小心就会弄伤他的，把他给我。”

　　德尔斐却一点撒手的意思都没有。

　　德尔斐幼年期在实验室的液池里长大，仅仅在第二个分化周期就成了SS级，第三个周期能杀死同等SS级的机械虫。

　　和ab级别不同的是，除了三个分化周期外，S级有觉醒期，德尔斐觉醒后，肢体发生了恐怖的异化，简直是怪物般的存在。

　　兰瑟不放心他抱雪莱也实属正常。

　　他即冷漠又死板，工作上独断专行，但他也有好处，他自律，威严，忠诚于弗朗西斯帝国，也忠诚于王座，他一直等待着虫母的出现，可惜遥遥无期。

　　【这只雄虫看起来还不错，至少长相很英俊，比兰瑟硬朗。】

　　【事实上，这两只虫都挺像反派。】

　　【他怎么抱着王就不撒手？喂，那不是你一只虫的王，你想独占吗？】

　　德尔斐握住雪莱的小手，幼崽的手指头也很短，热乎乎的，轻轻抓住德尔斐的手指。

　　德尔斐低头，亲了下小雪莱肉肉的手。

　　在场的所有虫都静止了，不敢相信这是铁血军官德尔斐能做出来的事。

　　小雪莱懵懂地抬起头，吃掉了呀，可是手一点也不痛？

　　德尔斐真的没接触过幼崽，幼崽太稀有了，手轻柔地摸着他的小脑袋瓜，迟疑了一会儿，似乎在挑选用词，然后很生疏的语气柔声说：“宝宝，小手…真的很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