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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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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钰?小钰?”方醒像个复读机似的,乐此不疲喊来喊去。
“闭嘴吧。”唐钟钰嘴里塞着面,含糊地瞪了聒噪的方醒一眼。
店里空调开得暖和过了头,方醒折了折袖口,露出一截手腕和胳膊。
唐钟钰眼神一凝:“你手怎么了?”
方醒看了一眼:“没事,蹭到了。”
方醒骨节、手腕和胳膊一处都有严重的擦伤,刚刚的红痕变成了大块的淤青,隐隐渗出血渍。
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惊心得很。
“你是刚逃难出来吗?”唐钟钰忍不住道。
穿成这样,又伤成这样。
“是啊。”方醒笑弯了眼,觉得这个比喻非常贴切。
这块离市中心有点距离,打车起码要一两个小时。
方醒这个伤口也不知道多久没处理了,再耽搁下去弄不好会发炎。
唐钟钰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这些念头,心里叹了句“送佛送到西”,对方醒说:“走吧,先去我家上点药。”
方醒眼睛发亮,嘴上却客气了一下:“不会太打扰吗?”
唐钟钰穿上自己的外套,无情地揭穿他:“少装,想来就来。”
此时天色渐晚,墨蓝的天空吞掉了最后一丝落日余晖,四野刹那间昏暗下来,人间的地上亮起零碎的灯火。
这一带规划混乱,路灯到了晚上就半死不活的,亮不亮都是概率问题。
今天晚上就撞上路灯灭了大半的时候,巷子里到处黑洞洞的,偶尔有野猫飞檐走壁地窜过。
好在这些路唐钟钰从小走了不知道多少遍,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家去。
街道边老旧小区外墙斑驳,架在空中的电线老化,软趴趴地垂着,在风中晃动。
家家户户大都亮着灯,不然很像鬼片。
“小心点路。”唐钟钰叮嘱了声东张西望的方醒,生怕这个少爷再给自己添点新伤。
方醒新奇得很。
“你家在哪?”他好奇地问道,加了个今天新学的昵称,“小钰。”
唐钟钰直接无视了那个亲昵的“小钰”,他深谙方大少爷一时兴起,最好不要对着干,越反抗他越兴起:“就在前面路口的那个小区。”
“你是不是冷了?我走快点。”唐钟钰加快了脚步,又留出点注意力给背后的方醒。
寒风骤起,他们刚路过一户人家的屋檐,紧闭的房门也管不住房子里的吵架声、孩子哭闹声,有谁“啪”得往地上摔了个碗,碗碎了,世界也霎时安静了。
这是这块地方的常态,这里的人明明隶属最豪华的顶级大都市,白天光鲜亮丽地穿梭在写字楼群,晚上却要回到混乱矮小的老旧租房里,既望不见高楼也望不见未来。
在这刹那的静谧里,方醒走在昏暗的小巷一角,语气轻描淡写:“小钰。”
“嗯?”唐钟钰回头看他。
“今天是我生日。”他说。
“这么巧?”唐钟钰讶异道,“那你正好吃上长寿面了。”
虽然只是碗十块钱的阳春面。
方醒怔愣了一瞬。
方醒以为唐钟钰会问他发生了什么,虽然方醒不耐烦和别人说那些破事,但是看在刚才那碗好吃的面条的份上,他可以大肚地给唐钟钰破个例。
唐钟钰却什么都没问,只说那正好是给他的“长寿面”。
方醒上一次吃长寿面,还是好几年前他爸妈没离婚的时候。
沈娇很看重这种生日的仪式感,每年方醒和方文禹过生日都要亲自下厨做长寿面。
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其实厨艺约等于无,有时候把盐放成糖,有时候直接忘加盐。
方醒被迫吃过很多味道千奇百怪的长寿面。
但那都是“长寿面”,沈娇一和方文禹离婚,连带着他都不要了,长寿面也消失不见。
生日只剩下方文禹喜欢的宴会与交际。
他的心脏蓦地酸胀起来。
*
唐钟钰打开灯,给方醒找了双拖鞋换上。
方醒打量了几眼。
房子不大,但是整洁又温馨,玄关还摆着新换的花。
“我爸妈今晚有事不回来,家里没人。”唐钟钰说着,从客厅抽屉里找出药包,示意沙发上的方醒挽起袖子。
一段时间不见,伤口浅浅结了层痂,但是伤口上沙石都没清理过,得清理干净了再上药。
看着挺吓人的。
伤成这样还跑河边吹风。
“可能有点疼。”唐钟钰捧着方醒的胳膊,他手指发凉,明明穿那么厚,都捂不热似的。
方醒“嗯”了一声,垂眸看着唐钟钰动作。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唐钟钰雪白的脖颈与蓬松的头顶,发梢柔软,几缕垂在额前。
睫毛又长又密地盖在眼睛上,偶尔微颤几下,方醒只觉得都要戳到唐钟钰的眼镜上。
什么时候把他眼镜摘了。方醒心想。
仔细帮方醒清理伤口的唐钟钰不知道方醒心里还在打着他眼镜的主意,他动作轻柔地上完碘伏和药酒:“好了。”
“谢谢。”方醒心情好得出奇,起身打算告辞。
“你等等。”唐钟钰跑进自己房间,拿出了一件长款的羽绒服,“我可不想你明天发烧来上课传给我。”
“如果我发烧了,”方醒好心提醒道,“我一定不会来上课。”
不发烧他都不一定来上课。
“......行吧。”唐钟钰承认了。
但方醒还是乖乖穿上了唐钟钰的羽绒服。
“有点紧。”方醒评价道。
唐钟钰扫了眼方醒比他高大半个头的身高:“有的穿就不错了。”
“对了,”唐钟钰从口袋里摸出什么拍进方醒手里,“没有准备生日礼物,你凑合一下吧。”
方醒摊开手,是一根棒棒糖。
还是草莓口味的。
方醒打了辆车,打车的时候手机弹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消息和未接来电。
他一概不管,上了车就继续锁上手机,只把唐钟钰送的棒棒糖拿了出来。
方醒撕开包装纸塞进嘴里。
人工香精的低劣味道散在舌头上,但是很甜。
*
这件事过后,方醒似乎舒坦了,持续了整整好几周的学校全勤。
尽管“全勤”放在一个高中生身上相当奇怪,但方少爷就是这么任性。
“钟鼓馔玉不足贵——”赵瑞秋念起诗来摇头晃脑的,唐钟钰总能幻视古代私塾里教书的长衫老头,蓄着把花白胡子捋来捋去。
“找个人来说下对这句诗的理解啊。”赵瑞秋手背着书环顾了全班,突然点名,“唐钟钰。”
刚在心里埋汰完赵瑞秋的唐钟钰:......
报应,一定是报应。
他直起身:“——这句诗表现了诗人淡泊名利的心态?”
唐钟钰不是很确定,但按照他蒙题的写法,“淡泊名利”有很高的准确率。
赵瑞秋皱了皱眉:“对,但是不全面。”
挥挥手让唐钟钰坐下,又点了曾静:“课代表来说下理解。”
曾静语文很好,常年能拿班里最高分。
易秋猛地绷紧了背,动作之大,椅子嗑歪了唐钟钰的桌子。
唐钟钰伸手摆正了歪掉的桌子。
“‘钟鼓馔玉’是说富贵生活,但诗人却认为这不值得珍贵,直接表现出了诗人对于富贵生活的唾弃与轻蔑,又流露出一丝愤慨......”
赵瑞秋边听边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都向课代表学学,这才是标准答案!”
他话锋一转:“唐钟钰,你再来背背下一句诗吧。”
刚坐下凳子都没焐热的唐钟钰深吸口气,怀疑赵瑞秋是不是看他不爽。
他又站起身:“但愿长醉不愿醒。”
他话音一落,余光瞥见上课趴着睡觉的方醒睁开眼睛,朝着他的眼里俱是笑意,像是憋了很久。
唐钟钰忍了忍,没忍住,瞪了方醒一眼。
等到下课,应折坐到刚离开的易秋的位置上,眼睛晶亮地看着唐钟钰:“阿钰。”
唐钟钰停下手上动作,“嗯?”了一声。
方醒半撩起眼皮,笔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流畅地转了几圈。
“我刚突发奇想,”应折有些不好意思,“钟鼓馔玉不足贵......这句诗和你名字有关系吗?”
唐钟钰纠结了会:“算有吧。”
“我爸名字里有钟,我妈名字里有玉,我爸说想名字时他正好在看李白的诗集,就把我名字定成了‘钟钰’。”唐钟钰坦然道。
“真好。”应折笑容灿烂,脸上梨涡若隐若现,“阿钰家里一定很幸福吧?”
不知道是不是唐钟钰的错觉,应折最近说话总有股奇怪的肉麻劲。
以前不还是个挺正常的逗比吗?
唐钟钰低头笑了笑:“还行。”
方醒托着腮听完了这个故事,突然开口叫了声“小钰”。
闻声的两个人都动作一顿,抬眼看来。
唐钟钰试图心平气和:“你干嘛?”
没完了是吧。
“没事,”方醒笑容和善,“就叫叫你。”
整天阿钰阿钰的,干什么呢。
应折脸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