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透明》叁北

15、第 15 章

　　市民广场离唐钟钰家不远，中间要经过一个跨海大桥，方醒油门一紧飞驰上桥面，冷门夹杂着江水的幽冷一股脑扑在唐钟钰面上。
　　他抓着方醒衣角，在引擎的轰响声里问：“你为什么突然想去市民广场玩啊？”
　　“什么？”方醒没听清。
　　“我说——”唐钟钰大声喊，“你为什么突然跑出来！去市民广场！”

　　方醒可能是笑了一下，下颌线拉紧了一瞬。
　　“想玩就去玩了！”他也大声回应，“你不想吗！谁过年不放烟花啊！”
　　回声散在车流的鸣笛里。

　　过了跨海大桥就到了长平市最繁华的地界，马路上的私家车一下多了，拥挤在不宽的路段上，时走时停，只在车间留了点间距。
　　方醒玩劲上来，在这时捏紧了油门加速，车身险险地擦着车辆的边缘过，咫尺间唐钟钰能看见车窗内驾驶座上的女生，还有车窗倒影里他在加速度作用下撞上方醒肩背的身影。

　　“方醒！”唐钟钰侧脸贴在方醒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这样冷的天，方醒身上的温度灼热，从肌肤相贴的地方源源不断地传到唐钟钰脸上。
　　唐钟钰捏紧了方醒的衣角。

　　方醒在哈哈大笑，他不理会紧张的唐钟钰，攥着车把开得飞快，摩托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快速地蜿蜒前行。
　　唐钟钰听见呼啸过的风声，还有方醒胸腔里笑声的震动。
　　带着他的心脏也悄悄地共振。

　　*

　　市民广场是长平市最大的户外广场，每逢除夕元宵等节假日常有庆祝活动。
　　广场上此时人头攒动，人手拎着一个小灯笼，江边步道上的行人点着仙女棒，火花滋啦照亮一小团光晕。

　　“听说零点会跨年，跨除夕。”陈铭在女朋友杨榕榕的指示下，买了一大堆小灯笼和仙女棒回来，杨榕榕迫不及待拿了，兴奋地就想点燃。
　　“这里不能点，”陈铭慌忙制止，“只有江边步道能放烟花。”
　　杨榕榕收回手，歪头看陈铭：“哎呀，别人家的富二代都无法无天，你怎么格外遵纪守法？”
　　陈铭臊了臊脸：“还行、还行。”

　　“对了，方醒去接谁了呀？”杨榕榕拎着小灯笼，灯笼里点的是电灯蜡烛，红光喜庆地晕在她的侧脸上。
　　“难道是嫂子？”杨榕榕灵机一动。

　　“应该......不是吧。”陈铭艰难说道，心里腹诽方醒难道真去接唐钟钰了？
　　不能吧？
　　陈铭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见方醒对谁堪称“上心”的地步。

　　“不是嫂子，为什么还要专门去接？”杨榕榕皱起眉头。
　　“你见到了就知道了。”陈铭自己也搞不懂方醒的想法，只能装高深莫测。

　　临近零点，人渐渐多了起来，拖家带口地涌入市民广场，七嘴八舌的闲聊声散落在震耳欲聋的鞭炮烟花声响里。
　　陈铭和杨榕榕站在入口附近，但这么吵，也盖不住方醒那辆崭新的摩托引擎声，在这个除夕夜简直像是传说中的年兽，轰鸣得让众人纷纷侧目。
　　方醒流畅地刹在一侧，长腿轻松撑地，手掀开了头盔，一张俊脸帅得没边，陈铭都听见小姑娘偷偷尖叫。

　　陈铭：......

　　“来了。”陈铭麻木地对自家女朋友说了声，又麻木地看着几个胆子大的女生围上前要方醒微信。
　　方醒直白回绝了，长臂一伸扶下了唐钟钰。

　　你小子。
　　没救了。
　　陈铭深吸了口气，却没注意到杨榕榕噌得放光的眼睛。

　　等到两人走近了，陈铭还没开口招呼，就听杨榕榕站直了喊：“方哥，嫂子！！”
　　因为太激动，“嫂子”两个字差点就要破音。

　　唐钟钰一愣，等反应过来，热气从脚底直冲上天灵盖：“不、我不是......”
　　陈铭一个踉跄，忙把人死死拉住：“乱喊啥呢榕榕——”
　　“啊？”杨榕榕一脸茫然。
　　“不是！”陈铭头摇得飞快。

　　当事人之一方醒好整以暇，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陈铭又把他拉到一边去了，留下杨榕榕和唐钟钰两人面面相觑。
　　杨榕榕好奇问：“你不是嫂子，那你和方醒什么关系？”

　　唐钟钰尴尬地脑子搅成一团浆糊：“我们就是朋友......”
　　他是男的啊？
　　为什么上来就成嫂子了？
　　现在这么开放了吗？

　　等两人互通了姓名，杨榕榕大叫一声：“你就是唐钟钰！”
　　唐钟钰：？
　　“怎么了？”他不明所以。

　　“方醒对你很好呀。”杨榕榕的眼睛比喊“嫂子”时更亮了。

　　杨榕榕也是明礼中学的学生，平时老是有人打听方醒的消息，再加上和陈铭谈了恋爱，一天到晚都被方醒的迷妹们包围着，其中最多的消息就是方醒和唐钟钰。

　　万恒太子爷突然对小透明青眼有加，这个消息第一次传出去的时候，好多人都以为是瞎编的。
　　但是上次方醒背唐钟钰去校医院的事大跌了众人眼镜，只以为是两人引为知己要结拜了。

　　只有她们班暗恋方醒最出名的万瑶偷偷找杨榕榕嘀咕过：“方醒不能是喜欢男的吧。”
　　又自己否定道：“应该不是，就算是弯的也要喜欢个好看的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榕榕暗戳戳瞅了瞅唐钟钰，心里偷偷地想：虽然好多人说唐钟钰长得一般，但凑近了看，皮肤比她还白呢。
　　究竟能是什么关系，除夕夜太子爷还会亲自接出来。

　　她越想越兴奋，脸蛋红扑扑的，唐钟钰余光都能感受到灼人的视线，探照灯一样照着他的脸。
　　那点热气上了脸就下不来，唐钟钰感觉自己一定脸红了。
　　他磕巴道：“有、有吗？”

　　*

　　“干什么？”方醒插着兜，他也不嫌冷，衣领解开了个扣子，露出一截锁骨。
　　陈铭胳膊叠在胸前，煞有介事发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嗯？”方醒挑挑眉。

　　“你是不是看上唐钟钰了？”陈铭豁出去了。

　　沉默横亘在他们之间。
　　方醒却没立马否认，而是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唐钟钰的方向。

　　杨榕榕兴奋地翻手里的袋子，分给唐钟钰一个灯笼和一把仙女棒。
　　唐钟钰接过来，表情有些局促，还有点乖。

　　方醒收回视线：“你对杨榕榕什么感觉？”
　　“感觉？”陈铭被岔开话题，思索道，“废话，喜欢啊。”
　　对自己女朋友能是什么感觉。

　　方醒：“说具体点。”
　　“这能怎么说，”陈铭皱着眉头：“看见她会高兴？”
　　陈铭他摸了记下巴，突然“嘿嘿”笑了一声：“但是你别说，我第一次知道榕榕，是她‘呵’一声拍着桌子站起来跟朋友说自己这次考贼好，彪悍又威风。”
　　“当时我就在想，这姑娘怎么这么有意思。”

　　方醒“嗯”了一声：“就这样？”
　　陈铭陷入回忆：“也不是，后来有一次，她被老师训了，趴桌子上哭了半天。”
　　“哭得太惨了，我就给她递了两张纸，她抬头看我的时候眼睛红得像兔子，但当时我满脑子都是，完蛋了完蛋了，陈铭你完蛋了。”
　　栽到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了。

　　陈铭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下鼻子。
　　方醒却没顾上他这发小的这点年少慕艾的心思，余光关注着唐钟钰那边，只见唐钟钰手忙脚乱，在杨榕榕的帮助下好半天才打开灯笼的开关。
　　暖光刹那照亮他的眉眼和笑意，昳丽与惊喜都悉数躲藏在眼镜后面。

　　这双眼睛也有通红的时候，还有眼镜被摘下，无遮无拦地敞亮在日光下，只被方醒一个人看到的时候。

　　“我知道了。”方醒回了陈铭一句，长腿一迈，向唐钟钰走去。
　　陈铭从回忆里被打断：“你知道什么了？”
　　他猛然想起刚刚拷问方醒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快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唐钟钰隔得有点远，周围人头攒动，吵得说话都只能凑近了说，他只隐隐约约听见陈铭朝方醒大喊什么“回答”“看上人家”。
　　他心里一凸，偏头看过去，却只看见大步走过来的方醒。

　　方醒个头高大，在游人里简直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走来的时候气势太盛，周围的男男女女下意识让开了条道。
　　少爷本人浑然不觉自己身上的目光，走路生风，潇洒肆意。

　　“快快快，要到零点了！”杨榕榕朝唐钟钰示意跟上，一把抓上回来的陈铭朝江边步道跑去。

　　唐钟钰怀里捧着一堆仙女棒，手指上还挂着一只小灯笼，忙走几步，东西险些溢出来掉到地上。
　　“笨手笨脚的。”方醒手一伸，把仙女棒全部拿了过来。
　　人群堆叠在他们周围，他们站得很近，动作间唐钟钰几乎贴上方醒胸膛，方醒微倾了身，呼吸都扑在他耳朵上。

　　唐钟钰身体一僵，却没敢动。
　　周身人潮汹涌，他其实无路可逃。

　　*

　　“快来快来！”杨榕榕兴奋得直蹦，她点了根仙女棒，跳动间那团小小的焰火也在晃动，陈铭看得胆战心惊，生怕杨榕榕一不小心把衣服烫出个洞。

　　方醒从陈铭那拿过打火机，点着了一大把仙女棒，往唐钟钰手里一塞。
　　一大捧的花火跃动在唐钟钰手上，他的瞳孔里闪烁着跳动的焰火，星芒似的晃眼。
　　“谢谢。”唐钟钰小声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团火光。

　　周围人渐渐聚集起来，饶是他们躲到了江边，手拿小烟花的人也不胜枚举。
　　有几个小孩朝着江水放响炮，偶尔炸开一捧水花，叽里呱啦地往周围躲，路人险险地被波及到，唐钟钰躲避不及，闭了闭眼睛，却被方醒揽了一下，那点水花正好打在方醒手背上。

　　江风透着火药烟味，人声缠在爆竹声里，人群中有人高喊“倒计时啦”，他们几人一齐抬头看向广场中心的钟楼。
　　钟楼在长平市有些年头，年复一年被江风吹斑驳了外漆，最高点的巨大钟表指针也生上了锈，但是每个在长平市长大的人记忆里都有这么一座老旧灯塔。

　　“五、四、三、二——”
　　人声喧腾，游人如织，没有比这更热闹的时候了。
　　唐钟钰想起一小时前自己缩在没开灯的小房间里，只能看着窗外的烟花。
　　很多年他都这样过来，方醒却硬要把他拖到人间去。

　　“一！”
　　给他不曾有的欢愉与喜乐，在麻木的死水里掀起波澜。

　　“新年快乐！！！”
　　欢呼声猛地拔高，与此同时夜幕里炸开密集的焰火，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比之前更凶猛绚烂，整个天空都映亮了一瞬。
　　在刺目的光亮、震耳的爆炸声里，唐钟钰悄悄看向了方醒。

　　方醒仰着头，临江有人放了直径过百米的烟花，小小一束火焰不起眼地蹿上空，砰一声巨响后，焰火慢速地缓缓展开，连绵不绝地向四方流淌、展开。
　　竟像是浪潮。

　　浪潮一样的焰火流淌到天际，夜空霎时大亮，映出方醒立体优美的轮廓线，眉骨高挺，拐角流畅，利落的唇峰含着一点柔软的唇珠，接着是下颌、喉结......
　　众人都在惊呼这一朵烟花，唐钟钰却恍若未闻，直勾勾盯着方醒看。

　　像是注意到唐钟钰目光，方醒微偏了头，于是那点光亮的花火也在他眼里流淌开。
　　“新年快乐。”

　　他语调轻快、偏低的声线里还残留着点少年音色。

　　“新年快乐。”唐钟钰轻声回应，目光却匆匆收回，没敢再看。

　　完蛋了。
　　他在心里默念。
　　你完蛋了，唐钟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