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流浪》银枪蝴蝶

55、冯旭去世

　　贺元韬风尘仆仆赶来，没料到林向野居然在这儿。

　　裴漾对林向野使了个眼色，林向野说：“我是来体检的，碰巧遇到裴漾在草地上晒太阳，就和他聊了几句。”

　　贺元韬微微眯眼，发现裴漾手上的擦伤，他没戳破两个人的谎言。

　　“谢谢你陪漾漾。”

　　林向野拾起自己的包：“裴漾是一个有趣的人。”他微笑后识趣地离开。

　　贺元韬看着桌子上的花和糖果：“林向野送的？”

　　“不是，有人放在病房外边，我猜是送给我的。”

　　“你啊，还真是不小心，不怕有人给你下毒。”贺元韬拍拍裴漾的头。

　　裴漾：“那个人会送花，不会害我，大概是喜欢我的人吧。”

　　“那我可要吃醋了。”贺元韬噘嘴。

　　裴漾眼中有亮光，他心里的少年还没有消失，他无比开心。

　　“我来帮你收拾，我们回家。”贺元韬嘴角的微笑在看到裴漾脖子后的伤疤陡然下降，眼神死死盯着裴漾。

　　“漾漾，你有事瞒着我？”

　　“啊？没有啊，怎么会，我没有。”裴漾眼神飘忽。

　　“刚才你和林向野眼神不对，你的脖子和手臂上都是伤，你瞒着我？”贺元韬的眼神变得锋利，让裴漾有些害怕。

　　贺元韬欺身压来，手轻轻捏着裴漾的下巴：“漾漾，我们之间不该有秘密的，对吧？”

　　他的语气温柔却不容反击，裴漾毛骨悚然。

　　裴漾像被施了定身咒，望着贺元韬乌黑的瞳仁：“我找到他们了。”

　　贺元韬眼神软了下来，他心里清楚裴漾发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什么？”贺元韬皱眉。

　　裴漾以为贺元韬也不知道，他说：“我爸妈一直都在我身边，我爸锒铛入狱，我妈甚至差点杀了我。”

　　“冯旭，苏梅。”裴漾嘲笑自己：“我终于找到我的爸爸妈妈了。”

　　“漾漾...”

　　“元韬，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裴漾：“我刚才说完，你一点儿震惊的表情都没有。”

　　“我跟踪沈长宁之后才知道，冯叔叔和苏梅还有方老师之间的关系。”

　　裴漾：“方老师？”

　　贺元韬想也没什么隐瞒下去的必要：“方老师是苏梅的表哥。至于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

　　“哦，这样。”裴漾现在不知道该作何想法，他接受不了这样的家庭，无法原谅他们的抛弃。

　　“漾漾，冯叔叔他得了脑癌，恐怕也没几天了，你如果不想去看他，回家了我们就不出门。”

　　贺元韬为裴漾擦擦眼泪，裴漾握着他的手：“我没有想象得那么脆弱，我会去见他。但我同时也没那么大度，可以若无其事喊他一声爸。”

　　虽然裴漾说狠话，但他却一直依偎着贺元韬，咬紧嘴唇，不让自己落泪。

　　贺元韬拎着裴漾的包，两个人刚要上车，方育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漾漾。”方育苍老了很多，他叹了一口长气：“他...想再看看你。”

　　裴漾倔强地抬头：“冯叔叔对我恩重如山，我必须要去。方老师，元韬现在是公众人物，不能掺合进这样的事，我自己陪你去就行了。”

　　冯叔叔，方老师，裴漾表面要去看冯旭，其实他的心已经选择疏离。

　　“我在家等你。”

　　“我很快就回来。”

　　方育和裴漾坐车离开，苏梅从角落里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叫停了贺元韬。

　　“有事吗，阿姨？”

　　苏梅径直坐在了副驾驶：“跟上他们。”

　　“你还要害漾漾，害你的儿子吗？”

　　苏梅点燃香烟，手轻轻一颤：“所以你要我你一个人去见他？”

　　贺元韬不敢想象那天的车祸，如果不是沈长宁，裴漾恐怕早就真的葬身火海，他不允许任何人再对裴漾不利。

　　“开车。”苏梅罕见的不耐烦，倒是让贺元韬发现她或许对裴漾还要一丝愧疚和怜悯。

　　“我应该叫你方老师，还是应该叫你表舅。我应该叫冯旭冯叔叔，还是叫他爸爸？”

　　“漾漾，让你以这样的方式知道真相，很残忍，对不起。”

　　“没关系。”裴漾眼睛干涩得疼，哭得太多让他流不出一滴眼泪，他抓起方育车里的烟，含在嘴里，伴随着蓝色的火焰，吞吐云雾。

　　裴漾不会抽烟，他的费力像被灌了慢慢的一袋子灰尘，他熄了烟，咳嗽不停。

　　“漾漾，你冷静点。”

　　“那您能把全部的真相都告诉我吗？全部。”

　　方育在红灯前刹车，向裴漾叙述他的来历，冯旭和苏梅的纠葛。

　　裴漾头皮发麻，自己是有多不堪，让自己的亲生父母嫌弃至此。不过也不重要了，他想到林向野的话，他不会原谅也不会恨，他会满心笑脸地送冯旭最后一程。

　　方育哽咽：“他在医院的草坪长椅上等你。”

　　他转头，贺元韬和苏梅站在不远的地方，他走过去：“他快死了，去看看他吧。”

　　苏梅没回应，只是默默看着。他还记得自己拿着写了一晚上的情书去表白的场景，还记得他和冯旭亲密接触时他对自己肌肤的爱抚，那样的温柔细细想来遥远得像上个世纪一样。

　　“我和他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不过去了。”

　　裴漾艰难地迈着步子走向冯旭，他看着和干尸没什么区别的冯旭，他的心还是隐隐作痛。

　　“来了。坐吧。”冯旭有气无力，他想要伸手感受自己的儿子，但他因为癌细胞压迫视网膜神经，双目失明，看不见裴漾的位置。

　　裴漾一言不发，冯旭喘口长气：“漾漾，对不起。”

　　“我害了她，也害了你，我如果早一点看清自己的心意，就不会弄出这么多事，害得你差点丢了性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道歉我收下了。”

　　冯旭还是没触碰到裴漾，他只能听到裴漾的声音，明明近在眼前，他却抓不住。冯旭说：“漾漾，你知道吗？不论是在任何场合，有的时候你看起来很柔弱，表面上顺从，不吭一句，其实你是比任何人都要决绝心狠。”

　　“不心狠，又怎么自保？自保都做不到，这么多年的打拼也算是白干了。”

　　“所以我很欣慰，你还活着，你的活着是我的救赎。”冯旭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求你叫我一声爸，我只想抱抱你。”

　　裴漾再靠近，到冯旭面前，冯旭手胡乱摸着，看起来滑稽可笑，裴漾其实也五味杂陈，他最后还是选择握住冯旭的手，冯旭靠着仅有的力气圈住了裴漾的腰，他笑：“我满足了。能在死之前见到你。”

　　“后悔吗？”裴漾眼神里失落还夹杂着一丝期许。

　　冯旭：“后悔，后悔没对你们母子俩负责。也后悔耽误了方育那么多年。”

　　有这一句话，裴漾觉得过往恩怨也就像林向野说得烟消云散了。

　　裴漾想他现在有了贺元韬，未来和他会有一个家，他又何必执着失去的家呢？他怨恨改变不了过去。

　　裴漾深呼一口气，喉结滚动向上输送声音：“爸。”

　　“我窝囊了半辈子，听到你愿意认我，死而无憾了。”

　　冯旭气息奄奄：“漾漾，你好好和元韬在一起，要相信自己，不要把爱拱手让人。”

　　裴漾：“好，我听你的，爸。”

　　苏梅别过头，冯旭要死了，她比任何人都开心，可他现在一个笑都扯不出来。

　　“一家人不去见面吗？”

　　苏梅苦笑：“不必了，我和裴漾，做不成母子，也不会是家人，就这样吧。”

　　她从口袋里拿出摩挲多次的橙色信封：“贺元韬，代替我把这封信交给冯旭，就当是对我曾经的爱恋画下一个圆满的句号。”

　　“或许，漾漾会愿意叫你一声妈，你错过了，这辈子不会再有机会。”

　　苏梅：“就当一辈子的陌生人吧，我们没有缘分做母子。谢谢你的好意。”

　　苏梅看着方育：“表哥，我从以前就很恨你，恨你为什么家境优渥，恨你为什么文质彬彬，温柔善良，恨你为什么有勇气陪一个不爱的人二十年。”

　　“这不是我的本意，我知道冯旭不爱我，但我不能没有他，我对他的爱成了依赖，成了我人生的必要，我没办法离开他。”

　　苏梅戴上墨镜：“所以我恨你。”

　　她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离开了医院。

　　方育和贺元韬站在周围，冯旭说：“方育，你和谁来了？”

　　“冯叔叔，是我。”

　　“元韬。”冯旭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伸出手，贺元韬接过那双瘦骨嶙峋的手，冯旭把他的手叠在裴漾的手上：“你前途不可限量，对漾漾好一些。”

　　“这是我应该的，不仅仅是因为我爱他，会一辈子对他好，还有我要弥补我爸爸对您造成的伤害。”

　　冯旭说：“你爸爸也没错，错的只有我罢了。”

　　裴漾干涸已久的眼泪，再度滚下一颗热泪：“到现在了，不要纠结错错对对，我们改变不了过去的。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生活，会照顾好方老...表舅，我也会和元韬好好生活。”

　　“你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我可以安心了。”

　　冯旭从口袋里拿出那条项链：“方育，虽然两个人都是老头子了，但想想偶尔像年轻人一样矫情一次，也挺好的。”

　　裴漾和贺元韬给方育让出空间，裴漾躲在贺元韬肩膀处啜泣。

　　冯旭摸到方育的脖子：“这条项链也算是见证了我们这荒唐的二十九年，我只给了你，却没给你亲手戴上，现在我给你戴上。”

　　“真矫情。”

　　“你啊生来就是少爷，浑身上下细皮嫩肉的，都五十了，皮子还像剥了皮的水煮蛋，我可得小心，划破了，我会心疼。”

　　“好，你帮我戴上。”

　　“可惜我不能亲眼看到，不过我猜一定很漂亮，和你很配。”

　　方育捂着项链：“谢谢。”

　　冯旭的头歪在方育的肩膀上：“方育，我爱你。”

　　裴漾回头，那双瘦骨嶙峋的手砸在草地上，面黄枯瘦的冯旭断了气息。方育抱着冯旭，等了二十九年的这句爱，以最残忍的方式得到，却让他内心的城墙瓦解崩溃。

　　“苏总，还要再看一会儿吗？”

　　苏梅绞紧手指，强逼着自己不流出眼泪，再度戴上墨镜，用一贯冷静自持的态度看向司机：“不用了，回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