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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侍君 ...

  •   第八章侍君
      景元四年,冬至。

      院中梅花白中隐青,簌簌然于枝头飘落,仆从们进进出出,洒扫庭院。

      “都给我动作麻利点,”管事的嬷嬷身着墨绿短袄,双手叉腰道,“大人就快要回来了,若是你们谁敢怠惰,仔细你们的皮。”

      “欸,那是大人的琉璃盏,当心着点,这可是大人的宝贝。”

      下人们闻声,打扫得更加仔细,生怕被管事嬷嬷挑出差错来。

      管事嬷嬷双眼微眯,环顾一圈后,总觉得少些什么。

      她锐利的目光转向厢房,只见那描金檀木拔步床榻上,帐幔低垂,空荡荡一片。

      宁昭回府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次归来时,床榻上总时要有人的。

      没有侍君侍奉,那怎么行。

      宁昭难得才回府一次,她该打点好府中的事务才是。

      “新来的侍君呢?怎么还没到?”管事嬷嬷嗓门极大,颇有穿透力的声音传遍整个院子。

      “嬷嬷,”其中一内侍上前,颤声道,“侍、侍君跑了。”

      “不是让你们看好他吗?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管事嬷嬷踹了侍从一脚,“还不快去找,要是误了时辰,拿你试问。”

      侍从忙不迭点头称是,一转头迎面撞上刚下朝的宁昭。

      宁昭身着一袭绯袍,腰挂银鱼袋,青丝被木簪挽起,她负手而立,眼角眉梢虽是笑着,可无端让人后脊生寒。

      她刚结束与那群老臣们对谢家如何处理的商讨,正口干舌燥,端起盏中凉茶一饮而尽才好些。

      侍从行色匆匆,作揖行礼后便走出院外。

      自然,宁昭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她伸手接过嬷嬷递过来的绢帕,擦拭着额角的细汗。

      “既然新来的侍君不愿,那便不必——”

      她的话还未说完,一阵骚动自院外传来。

      “小兔崽子,你挺能跑啊,不枉老子追了你十五里。”

      宁昭眉心轻蹙,目光望向窗外。

      侍从拽着一人的头发,往院中拖。

      那人衣衫凌乱,乌发散乱垂着,看不清面容。

      从那面部轮廓瞧,又很难不看出这是个美人。

      他浑身覆满青紫伤痕,手背冻疮溃烂发脓,削瘦身躯随着侍从扯动,浑像一个毫无生机的人偶。

      雪地被殷红的血迹染红,随着拖行而加深。

      侍从骂骂咧咧将人吊在院中粗壮的梅树上,取过鞭子就要往他身上打。

      一鞭下去,少年的胸膛便被打得皮开肉绽,可他似乎早就麻木,瞳孔涣散,目无焦距。

      “让你来侍奉首辅,那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福气。”

      鞭尾是涂了红油的,不仅让人痛,还让人麻痒难耐。

      可谢殷一动不动,如同死尸。

      侍从专挑着他的胸膛与那处打,面颊却被保护得极好。

      谢殷干裂的唇轻轻翕动,冷淡的声线缥缈虚无,似要随风消散:“既然这是件好差事,阁下怎不亲自做呢?”

      侍从未料到他这个被打得半死的人还有力气回怼,登时气得火冒三丈。他手下的力道顿时加重,直打得谢殷浑身抽搐,血流不止才罢休。

      眼见着谢殷要昏死过去,侍从冷哼一声,转头便要用冷水把人泼醒。

      怎料他没找到水桶,却再迎面撞上宁昭。

      侍从顿时身躯僵硬,如芒在背。

      躬身下来就要行礼,宁昭却摆手,示意他退下去。

      侍从恶狠狠剜了谢殷一眼,转身离开。

      风雪潇潇,天穹下又飘落雪花,徐徐落在谢殷肩头。

      他还被绑着,动弹不得,浑身发冷。

      宁昭缓缓靠近,微俯身来瞧他。

      柔软的指腹刮过他的脸,谢殷别开头,抗拒她的触碰。

      预想中的暴怒并未来临,她凑近,解开缚着他腕骨的麻绳。

      谢殷体力不支,双手刚被解放,身躯就要坠地。

      好在宁昭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不至于以头抢地。

      有血珠沿着他指尖滴落,在雪地绽开朵朵红梅。

      宁昭眉心轻皱,细细打量他的脸。

      看样子还未及冠,十五六岁左右。但这并不影响他出尘的气质,与那张鬼斧神工的脸。

      谢殷头抵着宁昭的肩膀,眼睫眨落一片雪花。

      他身形瘦弱,搭在她肩头无甚重量。

      “大人,”管事嬷嬷也跟了出来,“还是老奴来吧,脏了衣物可不好。”

      周遭空气凝滞瞬息,宁昭却并未放手。

      嬷嬷只得叹一声,跟在宁昭身后。

      “这侍君是何人?”宁昭冷不丁开口,凌冽目光落在管事嬷嬷身上。

      管事嬷嬷头皮发麻,连忙答道:“这是老奴从街上捡回来的。”

      宁昭自没有信,将谢殷扶到榻上后,摆手让管事嬷嬷取膏药来。

      管事嬷嬷自然不敢耽搁,掩门出去取药了。

      ...

      谢殷梦到了将军府被血染红的花,和着宦官尖细的嗓音。

      “谢家拥兵自重,意图谋反,满门当诛,钦此。”

      谢母被赐白绫一丈,谢父被赐毒酒一杯。

      而他尚年幼,在睡梦中被母亲摇醒来,送往密道里。

      可笑谢家满门忠烈,为国卖命数年,却落得惨死境地。

      他循着密道仓皇出逃,眼见前方白光闪烁,行将逃出生天。

      蓦然间,他的手腕被谁拽住了,是一名女子粗嘎而兴奋的声音:“快,把他带回去,大人的侍君有着落了。”

      接着他被重重一扯,日光刺目,他不得不阖目。

      好半晌后,他才睁开眼,周遭摆设格外贵气,更有皇帝御赐的匾额。

      那密道的尽头,竟然是宁昭这个奸臣的府邸。

      谁人不知,那奸臣性情暴虐,以折磨美人为乐。

      若是落到她手上,便是死路一条。

      他挣开那女人的手就往外跑,头皮却一阵刺痛。

      女人恶狠狠拽着他的头发,招呼身侧的侍女:“打一顿就老实了,记着不要打他的脸。”

      眼见着那些侍女靠近,谢殷认命般地闭眼。

      眼前似白光闪烁,谢殷挣开管事嬷嬷的手,奋力逃出梦境。

      …

      他自疼痛中醒来,入目是繁复的帐顶,以及焚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

      周遭并无人,可他极为清楚地知晓,这里是那奸臣的房间。

      垂着的手腕动了动,像被什么束缚住了。

      谢殷顿时清醒了,腕骨与脚踝处都缚着红绸,他越是挣扎,红绸便缠得越发紧了。

      身躯绵软无力,他面颊潮红,试图合拢双腿,红绸随着他的动作收紧。

      房门倏然被人打开,他立刻阖眸假寐。

      “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只是那侍君不甚听话,老奴用了些手段。”管事嬷嬷恭敬道。

      闻言,宁昭神色一凝,快步走向那张床榻。

      管事嬷嬷见状,心中暗道大人可真是急性子,顺势便退了出去,还不忘把门关上。

      还未行至床榻,她便听到床帐里传来微弱的喘息声。

      宁昭掀开帐幔,里面露出一张清隽的脸。

      谢殷呈“大”字型被绑在床榻,正愤愤瞪着她。

      宁昭见此情此景,以手抵额,轻声叹气。

      她是让管事嬷嬷好生照顾人,可不是这种照顾……

      床榻陷下去了些。

      宁昭绕至床头,冰凉的指尖轻抚过谢殷腕骨。

      谢殷身躯颤了一下,狭长冷淡的眸此刻蕴着薄红。

      似是看出他的恐惧与抗拒,宁昭眼眸微弯,唇角勾起戏谑的笑。

      “小郎君这般好颜色,该去花楼做头牌,服侍我实在可惜。”

      谢殷纤长眼睫轻颤,终是没再挣扎。

      可他也别过脸去,只留给对方一个后脑勺,语气平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原来在他眼中,她是这样的么?

      也对,坊间不也传她阴狠暴戾,还会吃小孩。

      既然他这样想,她便做一做这恶人,逗逗他。

      宁昭笑意微敛,恶劣心起。

      她冰凉的指尖沿着红绸穿过,在他腕间游走,所过之处一阵酥痒。

      谢殷想要躲,可只要他一动,红绸就会收紧,腕骨因着他多次挣扎而被红绸勒出红痕。

      可那股痒麻很快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非常人能忍。

      宁昭好整以暇,低头观察着他的神情。

      “求我,我就给你松绑。”

      谢殷没有应,唯有桌上烛火噼啪。

      烛火将要燃尽,烛苗忽明忽暗地跃动着。

      室内静寂一片,一炷香过去,谢殷并未开口求饶。

      宁昭自讨没趣,又觉着自己不至于同一个小孩过不去,她正要给他解开红绸,却听到谢殷很轻的声音:“求你。”

      这声音轻飘飘的,羽毛般划过她心尖。

      宁昭眼眸稍弯,指尖灵活挑开那红绸。

      在红绸被解开的瞬间,谢殷登时便抬脚将宁昭一脚踹开。

      宁昭早有防备,侧身躲开那一脚,一把握住谢殷的腕骨,压在榻上。

      她柔软的发丝垂落,落在他颈侧,微痒。

      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人,望见他眼底蕴着的星点水光。

      真是够幼稚的,她同这小孩计较个什么?

      “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谢殷又沉默下去,抿着唇别开头,一言不发。

      攥着他腕骨的手骤然松开,宁昭单手撑着床榻正欲起身,掌心却猛地一抻,重新跌了回去。

      两人的距离挨得极近,彼此间呼吸相闻。

      她甚至能清晰瞧见他鼻尖细小的绒毛,以及他紧绷的颌骨线。

      气氛一时间尴尬起来,她本无意,此刻看起来到像是有心为之。

      她的视线一点点下移,掌心贴着他莹润而单薄的胸膛,轻轻地摩挲一下,又一下。

      指尖不慎触及那道鞭伤,疼得他皱起眉。

      许是方才动作剧烈的缘故,被包好的伤口此时又崩裂开。

      谢殷侧头,半张脸埋进枕被间,不看她。

      宁昭微垂下眼皮,缓缓从他身上退开,转身去取药。

      她平素里也不怎么受伤,是以,那些药瓶子都搁置在某个积灰的箱匣里。

      好不容易找出瓶红花油,还是过了期的。

      宁昭只得作罢,唤来侍女送药。

      在等待的间隙里,谢殷已经坐起来,后背抵着床头,双手环膝,柔顺的乌发垂落,眸光暗淡。

      室外大雪纷飞,室内却是温暖如春。

      木炭熊熊烧着,火光跃进他的眼底。

      烛火摇曳,他注视着宁昭忙碌的身影,沉寂许久后开口:“我没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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