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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6 ...

  •   半刻钟后,血腥味弥漫的赌坊里,林参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和衣服上的鲜血,有些呆滞。

      他的脚边躺着无数尸体,头顶油灯吱呀呀摇晃,昏暗的灯光将每一寸空气都衬得可怖且阴凉。

      花卷意外提前醒过来,迷迷糊糊中看见林参的背影像个鬼影一般站在尸山血海之中,长发幽魅地轻飘着,原麻色的衣摆似乎变成了红色。

      她还以为自己和大师兄都已经死了:这是哪儿,阎罗殿吗?

      “大师兄……”

      她无力而痛苦地呼唤林参,动了动身体。

      忽然不小心摸到手边一滩热乎乎的液体,抬起手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刚从尸体里流出来的鲜血。

      “啊!!!!”

      她尖叫着一瞬回神,面色变得煞白,沾满鲜血的手仿佛已经不是她的手了,她把它拼了命地往外推,恨不能将整个手臂摘下来丢掉!

      林参回过头,忙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料,蹲到花卷面前认真帮她擦拭手掌中的污秽。

      花卷已经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尤其是看清周围尸体的脸上,都带着死不瞑目的惊恐之状后,呼吸都开始变得不顺畅,打嗝般连连哽咽。

      她的表情,此刻和地上那些尸体没什么两样。

      林参来不及把她手上的血擦干净,反倒让自己手上的血碰得她雪白的手臂上到处都是。

      “对不起……”

      林参愣了一下,忽然松开花卷的手,“擦不干净了……”

      再抬眸看向花容失色的花卷,发现花卷根本没在听他说话。

      她含着胸和肩膀,惊恐的眼珠子来回盯着四面八方,一副被吓疯了的样子。

      林参怕她惊吓过度会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于是顾不上什么血不血脏不脏的,直接上手捧住她的脸,强行让她的视线看向自己,而不是逗留在恐怖的尸体身上。

      “拾颜!拾颜!!林拾颜!!!”

      花卷哽咽着却哭不出声,瞪大的眼睛终于正视林参,胸口呼吸和喘气快得像是要起飞。

      “大,大师兄,这,这里……发,发生了,什么?”

      林参解释道:“是这个赌坊的仇家来寻仇,把人都杀了,那些人瞧我们只是小孩子,便放过了我们。”

      花卷凝视着林参的眼睛,不知听没听见去,好在她开始渐渐缓过劲儿,眼里流出了泪水。

      见状,林参松了口气。

      还能哭就好,不至于吓傻了。

      林参放开她的脸,小心从周禧的辫子上取下发带,过程中没让手上的血粘到周禧半根头发丝。

      再把发带绑在花卷眼睛上,一边系结一边说,“闭上眼睛别看,我带你出去。”

      最后,他解开花卷和周禧手腕上的流苏发绳,一手扛起软趴趴的小周禧,一手牵紧花卷,仔细避开有尸体的地方,带二人来到赌坊后院。

      花卷背着包裹,两只手牢牢抓着林参一只手,摸黑走了一路,即使知道周围是什么模样,但眼不见心不怖,渐渐地心绪越来越冷静。

      只不过还是有些呆滞,从惊魂失魄变得面无表情。

      林参在厨房里找到水缸,让花卷抱着周禧先坐在一旁,自己则脱了衣服仔仔细细把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再从花卷的包裹里取出浅绿色圆领袍派服换回来。

      准备好之后,他解开花卷眼睛上的发带,“去吧,自己洗一下,我要给希妹换衣服。”

      周禧的衣服多多少少也粘到了林参身上的血,换回派服绿裙后,复又是漂亮干净的小美人。

      林参带他走出厨房,关上门,留花卷一个人在屋子里换衣服。

      “拾颜,听曲子吗?”

      他从附近的盆栽中折下一片阔叶,坐在门口台阶上,让周禧稳稳趴在怀里,自己则腾出双手用树叶为花卷吹了一首简单的曲子。

      屋里花卷已经褪去外衣,浑身只剩中裤与肚兜,冰凉的水划过肌肤,又刺激了她的泪腺。

      她压抑着情绪闷声哭泣之际,听见门口传来细细流淌的江水般的乐音。

      惶恐不安的心在乐音起伏中再次归于安宁。

      林参吹完一曲,还是担心花卷会害怕,于是尽可能让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这个技艺,是我娘教的。”

      他望着白云飘过蓝天,对花卷说一些有的没的,“我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发作起来特别吓人。

      “很多小朋友把我当成怪物。”

      一边说,手掌一边不自觉轻轻拍打周禧后背,频率便如同回忆中的心跳。

      “我娘为了我,闭关一个月研究出这样一个演奏技巧,帮助我减轻病痛。

      “它不仅治好了我的病,还能让我能集中精神学习榨油。

      “所以后来啊,只有我继承了阿娘最厉害的那一套榨油技巧,当然,也只有我学会了她的琴技。

      “我为它取名叫——信东风。”

      林参不知不觉说了许多,说到这里时,花卷已经洗干净身体换好了派服推门走出来。

      “大师兄,你能教我吗?”

      林参坐在地上,回首抬眸看向她,“什么?”

      “信东风。”

      花卷捏着包裹带子,眼眸闪烁,期待着强调了一遍,“我想学你的信东风。”

      林参浅谈一笑,语气格外温柔,“为什么想学?”

      “它能让我感到平静……”

      “只要你不快乐,我随时愿意拉琴给你听,不必亲自学。”

      林参不是小气不想教,而是“信东风”的能量基础在于子规啼,没有子规啼打底,只能学出个四不像。

      花卷眼中光芒黯淡下去,低头失望地吐出一个字,“哦……”

      这时赌坊内有人闯入的声音传到后院,林参丢掉叶子,掂了掂刚刚顺手从柜台拿走的银元宝,再抱起依然昏迷的周禧,问花卷,“衣服烧掉了吗?”

      花卷点点头,从失落变得认真,“都丢到灶子里烧掉了。”

      林参抬头看了眼正有白烟飘出的屋顶,视线再落下径直指向后院门口,“那里有后门,我们快走。”

      花卷抱紧包裹,跟上林参匆匆离开此地。

      官兵查到后院时,只看见后院大门打开,门页在风的推动下咯吱咯吱前后摇摆。

      这赌坊后门时常要运出去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或者尸体,因而出口是个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民巷,有谁从这里出来过,官兵是查不到的。

      林参带周禧和花卷绕了好长一段九曲八通的小巷子才回大路上。

      此刻刚到巳时,赶去官卖会还来得及。

      去之前,林参多问了花卷一句,“确定要去吗?哪怕我告诉你一定会失望?”

      花卷面色沉郁,但态度十分固执,低头说:“嗯……”

      林参对她的回答并没有感到惊讶,只面无表情道:“如果见不到乐壹,你就乖乖跟我回平安派。”

      花卷点点头,小声答应:“好。”

      说清楚后,林参去问路,谎称和大人走散了要去衙门寻求帮助,如此成功得到了去官府衙门的路线。

      路上他叫醒周禧,让周禧下来自己走路。

      毕竟一直抱着一个七岁的小孩儿,又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着实给林参累得够呛。

      他把周禧交给花卷牵着,长伸懒腰朝前走,如释重负。

      花卷将三人逃出赌坊的来龙去脉说给了周禧听,周禧似乎有点怀疑,但没有多问,只闷不吭声地瞪着林参。

      林参去买包子,一回头便看见周禧凶巴巴的眼神。

      “干嘛?”

      这样的目光盯了他好长一段路,林参虽然没看见,但一直有所察觉。

      “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他递给花卷和周禧各一纸袋包子,花卷快速接过大口大口吃起来,周禧却把脸转向一边,哼了一声不领情。

      林参捧着包子的手在他面前愣了好一会儿,正担心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然周禧说:“老实交代。”

      他转头盯住林参的眼睛,一副成熟老练的小大人模样,严肃又板正,配上软乎乎的小脸蛋,奶凶奶凶的,瞬间令林参头皮发凉。

      结果他要问的是,“你在安都赌过多少次了?”

      原来是为这事儿。

      林参暗松一口气,不自觉笑了一声,尴尬地挠挠鼻头,“我……赌的不大。”

      他没有撒谎,每次去满月观的时候,都会想着难得下山一趟,在小七宗不能玩的游戏自然要趁机过把瘾。

      安都那间他常去的赌坊可不像云边城这家,对出老千的作弊行为绝对禁止。

      坊主人好说话,允许林参将卖艺作为赌注,输了就在赌坊的乐台上为坊主拉两个时辰的琴。

      若赢了呢,林参还能挣到一点小钱,买些好吃的带回小七宗。

      但毕竟赌的都是小庄,赢到的钱只够买点吃食。

      “真的?”

      周禧仍心存怀疑,毕竟连孩子都知道赌坊这种地方压根就不是谁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多少人一入赌坊便成为了没有自制力的空壳。

      这时花卷含着包子开口为林参解释,话音咬字呜囔不清:“肯定是真的呀,不然你以为大师兄每次下山回来给我们带的点心都是怎么来的?”

      周禧见花卷一副早就知道的态度,这才打消了对林参的怀疑,但依然严肃教育道:“小赌也不行,以后不许再去。”

      林参抿了抿嘴,下意识答应:“知道了。”

      可稍一回味便觉出不对劲,“等会儿?现在轮到你来管我了是吗?”

      他将包子塞到周禧手里,顺手轻轻弹了一下周禧额心,“没大没小。”

      周禧委屈极了,一手捧着包子,一手捂住脑门,难过地喊出声:“我怕你堕落!”

      林参见他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自己不把他的严肃当回事儿,心中不免惭愧,忙正色道:“好好好,我答应你,以后不赌了。”

      周禧吸了口鼻子,笑了笑,眼睛里终于露出孩童该有的纯真无邪,而不是年长的大人那样满脸写着沉重心事。

      林参第一次发现他的心智比普通孩子成熟许多,不仅能看到很多同龄人看不到的本质,还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

      他心底里的难过,只有在最要紧的事情和最要紧的人面前才会袒露出来。

      林参心里很是欣慰,摸了摸他的脑袋,心想他既然从小就有这样的觉悟,那么长大得知身世时,应该不至于接受不了。

      正想着,转头一看,发现花卷被花里胡哨的路边摊吸引走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肩负着照看小师妹的任务。

      林参不免心头暗叹,知道花卷不靠谱,无奈只能继续由自己牵着周禧,并朝云边城官府衙门方向走去,“林拾颜,跟紧。”

      花卷闻言,依依不舍地从小摊贩前跑开去追林参。

      三人路上遇到了许多官兵朝他们来的方向整队奔跑,许是赌坊命案太严重,才会调动这么多人。

      花卷心虚,官兵从身边走过去时,她低着头不敢看。

      倒是林参一副路人般的好奇眼神,眼睛跟着官兵转了半个圈。

      不知不觉,三人便来到了官府衙门门口,林参交了一锭白银,足足十两,顺利带师弟师妹进入衙门前院晒场。

      此时官卖会还没有正式开场,大多人三两成群地站在一起,或谈笑风生,或趋炎附势。

      晒场上摆得整整齐齐的椅子还有很多空位。

      除了前两排是固定人物的专席,后面十排都能随便坐。

      林参在声色各样的成年人之中找了处靠过道的椅子坐好,让花卷坐在身边,把周禧抱在腿上。

      在花卷紧张地四处打量时,林参亦不自觉在人群中搜寻是否会有熟悉的面容出现。

      他虽然知道乐壹不会主动做出劫官卖会这样卑鄙的事情,但也有可能因为谣言的传播会刺激到乐壹的反骨。

      毕竟乐壹这个人,做事向来没什么逻辑和规律可循,一切皆有可能。

      因此,林参内心多少也有些期待能在这里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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