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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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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参一推开门,被烟味呛得不敢呼吸,迅速捂住口鼻,皱眉打量屋内。
窗子边,白蝉正在手忙脚乱地藏烟管和烟草,急慌慌挥手呼散香烟。
但回头看见来人是林参之后,他又长泄一口气,不当回儿事儿地将烟管拿出来,光明正大站在窗边继续吸。
“是你啊林拾鲤,吓我一跳。”
林参走进去,转身时视线快速打量一番门口,确认没有异常,这才关上门,开门见山道:“我要代表平安派去云通镖局参加令狐李的五十大寿。”
白蝉似乎早料到他这次前来的意图,想都没想就说:“行啊,打赢月末会武就能代表平安派前去参加寿宴,凭乐三少主的本领,不过小事一桩。”
林参:……
“我!”
白蝉背朝他抬起烟管,打住他的声音,抢话道:“你这次再拿我藏烟的事情要挟也不管用。”
林参无语,“呵,故意制定这样的规则就是为了防我呢?你这样很不仗义知道吗?”
白蝉吐出一道烟圈,语调忽而变得低沉,“你去了就是我们的敌人。”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但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发现平安派里有捞月谷的人。”
“你保证不了,我也保证不了,我可以让你在平安派调查那个神秘人,但若威胁到平安派的安危,就恕老朽不能继续配合。”
听罢,林参无话可说。
毕竟一旦被旁人发现平安派里藏着魔教人,江湖中便再无平安派的立足之地。
林参明白,十四年前白蝉之所以愿意接受自己,不过是迫于捞月谷的淫威。
说到底,他所有的决定和选择,都是在为平安派的名声和安全作考虑,而不是出于道义。
他不想得罪捞月谷,更不愿得罪全江湖,这次派人去参加寿宴也不过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至于对错如何,并不重要。
“行,我知道了。”
林参始终站在门口,连杯茶都没喝就走了。
此时白蝉屋外的庭院里,一抹绿色身影在铺着鹅卵石的花园中练剑。
泥土地与亭廊交界处的角落还残留着雪堆。
周禧正一个下腰用银剑挑起半融不化的雪花,雪点飞扬,还未开始下落就被转折而来的剑刃当空劈散!
剑光掠过之处,雪点瞬间化作水滴噼里啪啦坠落。
而周禧在光点绰约之间灵活旋转,挥剑如题诗,灵动飘逸的绿裙宛若有型的诗音,自由潇洒,迎风而起,随风而落。
他剑气流畅,剑意纯净,寒芒所指势不可挡。
林参慢慢朝他走去,看似面无表情,实则眼眸深处有一抹艳羡之感伤心地漂浮其中。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希望自己的十六岁也能像周禧的剑一样坦坦荡荡,肆意明媚。
去显耀光芒,张扬声势,活得风光漂亮。
而不是躲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与另一处黑暗,勾心斗角地拉扯。
如今已然二十有三,最浪漫的青春年华就在这拉扯中付之东流。
看见漂亮的周禧,油然感怀。
忽而后知后觉,所谓“崇拜林甘”,不过是借用林甘的生活态度麻痹自己的无奈。
周禧见林参顺着亭廊走过来,快速挽剑收了招式,倒握剑柄靠背而立,轻盈翻过亭廊长椅跳到林参面前,喘着气笑道:“大师兄!你刚刚去找掌门是说什么事儿?”
林参脚步未停,巧妙收敛起眼中异样的羡慕神色,装出一副空洞且无所谓的样子绕开他慢慢往前走,“去问你有没有偷懒。”
周禧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旁,笑容始终清澈,“那掌门怎么说?”
“还好,没让我失望。”
“嘻嘻,当然啦,我可从来没有懈怠!你要不要亲自检验一下?”
“我一介农夫,又不懂武功。”
“也对哦。”
林参忽然想到什么,脚步戛然而止,带着浅浅一层不怀好意的平静,缓缓看向周禧。
“月末会武就是最好的检验。”
闻言,周禧眨了眨眼睛,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因为对方是林参,所以短暂疑惑片刻后没有多想。
“好,我自会在丙组继续拿第一。”
他歪头笑了笑,弯弯的小鹿眼自信明艳。
然林参阴森森朝他走近半步,并未像以前那样抚摸他的头发说一些欣慰的话。
而是幽幽地说:“你早就比丙组的同龄人厉害许多,一直拿第一能说明什么?不过是没有退步,却证明不了进步,所以你得在全派拿个第一才能证明没有偷懒懈怠。”
周禧笑容微愣,背后倒立着的剑不由自主跟随松动的手腕坠落,剑尖划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一道刺耳声响。
可气氛微妙,这怪异刺耳的声音竟无人关注。
“大师兄……”
不等他把心中困惑问出口,林参接着又说:“刚好这次月末会武有全宗门甲乙丙丁戊,五个年龄组一起比试的规则,赢了还能拿到一大笔奖赏,就看你的了。”
话毕他拍拍周禧肩膀,诡异地眯起眼睛笑了笑,尔后抬步继续朝前走,背影复又是清风霁月,超然世外的闲散模样。
“大师兄!”
周禧愣了好久才追上去,背后的剑重新立了起来,“大师兄!你是缺钱还是想参加寿宴?”
以他对林参的了解,一眼就看出林参这么逼他是有所图谋。
林参却故作淡定地轻轻瞥他一眼,又答非所问,“我告诉你,你就会帮我吗?”
周禧超过他走到前面,面朝林参倒退走路,激动地说:“那肯定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林参微微笑时眸子像极了狐狸眼,“既然诚心帮我,又何需问那么多?”
周禧歪头皱了皱眉,半信半疑地问:“你是不是又在给我洗脑?”
林参话音稍一停顿,须臾哼哧轻笑,“好了算我求你,事后再告诉你原因。”
周禧有些不高兴,但没有不愿意,沉眸撅嘴道:“嗯,我尽量。”
走着走着,林参忽然朝他伸出右手,抓住他的肩膀往自身方向拉拽。
周禧踉跄两步猛地朝林参倾身栽去,虽然及时稳住了重心,身体却已是距离林参不过三寸之隔,能明显感觉到荡过去的马尾耷在了林参肩上。
他隐隐听到了林参微弱的心跳声,嗅到淡淡艾草香。
儿时常伴他入眠的味道,如此熟悉,却又觉得与往昔有所不同。
他缓缓抬头,对上林参轻淡如菊且略微俯视的目光,恍然发觉,自住进大一宗后,已经很久没与林参这般亲近接触了。
以至于再次嗅到林参身上特殊的艾草味道,竟会心绪沉醉,如觉时光在倒流。
此刻看林参的眼睛,都觉得多了几重意味。
林参松开他的肩膀,拐入亭廊另一方向,简单丢给他两个字,“看路。”
他回过神,看了看身后亭廊尽头处的台阶,连忙再次跟过去。
但他不再蹦蹦跳跳,而是低头回味艾草清香里的童年。
林参负手漫不经心地走着,也没瞧他,却知道他的迷茫,“既然知道我总骗你,为何不想办法问个清楚。”
他猜错了周禧的心思,问得周禧更迷茫了。
“啊?问?问什么?”
林参眼角一沉,有些无语,“没什么。”
周禧想了想,不以为意道:“虽然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我爹让我听你的话,这点却一直记得很清楚。”
“原来如此,你还记得他是在什么情况下这么交代你的吗?”
“当然记得啊,怎么会忘呢……”
周禧忽然忧伤,语气失落,“他决定不要我的时候。”
林参心中轻叹,转头向周禧投去一个安慰目光,“他有他的苦衷,只是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
“我明白。”
周禧很快把伤心抛之脑后,脚步又轻快起来,“大师兄,你要回去了吗?”
林参从他脸上移开视线,空空地望向前方,“嗯,你也别跟了,好好练功。”
周禧“嘿嘿”一笑,眼见马上就要走出白蝉的“寸光庭”来到大一宗前院了,还牢牢跟在林参身边丝毫不避讳。
“我今晚能不能回去跟你睡?”
林参闻言刚移开的目光又瞪了回去,片刻后鬼鬼祟祟打量四周,压低声音说:“你多大了?在外还是女儿身,怎么能跟我睡?”
周禧解释道:“我夜里偷偷溜回去,早上再偷偷溜回来,不会叫别人瞧见。”
林参边走边审视他两眼,“为什么突然想回小七宗住?”
周禧直言道:“你身上的味道让我很安心,在你身边能睡得踏实些。”
林参皱眉,疑惑道:“我身上的味道?”
周禧真诚地点点头,小鹿眼亮晶晶,似在期待林参答应。
林参展眉轻笑,再次风轻云淡地移开视线,“小心点,别被看见。”
周禧喜上眉梢,打了个响指,“明白!没问题!”
林参看着前方转角,暗示道:“再过去人就多了。”
周禧刹住脚步,冲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小声喊:“那晚上你等我啊~”
林参抬手摆了摆,示意知道了,下一秒在转角处拐出小道,身影消失在拱门后。
周禧心满意足地往回走,一路欢欢喜喜舞剑而回。
林参则在一群紫衣弟子味道怪怪的眼神注视下穿过大一宗练功广场,视若无睹地快步离去。
回小七宗后,他直接进了自己房间,从柜顶搬下一个七寸宽的木箱。
掸去灰尘,打开箱子,浓浓的艾草香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整齐摆放着十几根蜜蜡,香味正是从蜡烛上散发出来的。
他养蜂就是为了制作这些蜡烛。
经过特殊工艺加工,艾草蜜蜡能够燃烧出驱赶蚊虫的香烟和气味。
林参理解周禧说的那种感受,因为他也时常通过蜜蜡的香味怀念母亲。
这制腊手艺,正是由母亲所传授。
他拿出一根晶莹剔透的淡黄色蜜蜡,举在眼前微微转动,情不自禁浅浅痴笑,须臾却又垂落嘴角,面露忧伤。
最后,目光定格在愤恨之中,愈发阴狠……
很多年以前,捞月谷在西南地区开有一家什么稀奇玩意儿都能买到的杂货铺子。
江湖人都管它叫“捞月百货堂”。
鲸骨琴,鲸骨琵琶,鲸骨笛。
扩香木,去白牙粉,水润胭脂,驱蚊香皂和蜜蜡,火烧留痕的印泥,冰丝蚕被,各种机关小物,辅助增强内力的药糕和药膏,等等等等,全都来自于饶乐夫妇匠心独创。
最开始,外人并不知子规啼,是对百货堂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子规啼的名声才逐渐传遍江湖。
母亲真是无所不能……子规啼绝世无双又怎样,她又没想过拿它做什么,她只想好好开杂货铺,开油坊,赚钱让她的孩子和村民吃得饱,有学上,能读书,仅此而已……
为什么问都不问她,就要把她拉入朝廷和江湖的纷争里呢?
一声闷闷的断响将林参从痛苦回忆中拉回现实。
蜜蜡被他发抖的手捏断了。
他眼眶微红,看着拦腰折断的蜡烛就像恶狠狠盯着仇敌一般。
心中发誓,总有一天害死母亲的仇人会在他手中像这根蜡烛一样。
但,蜜蜡有什么错……
林参收敛悲伤与仇恨,努力平复心情。
他将木箱合上放回柜子顶,回到桌边收拾两根只剩一半的蜡烛。
仔细剪断烛芯,整理整理还能用。
夜里另外三间屋子的人都睡下了。
隔壁林甘早些年呼噜声巨响,经过林参用母亲发明的药糕调理过后便消停下来,至少不会吵得整个小七宗都没办法睡觉。
这会儿小七宗院子里安安静静,静到能听见风吹雪落的声音。
林参穿着单薄的中衣,坐在桌边守着蜜蜡烧完了一半,等到子时却迟迟没有等来周禧的身影。
屋外的寂静渐渐产出几分诡异。
忽然烛光晃动起来,林参眼睛微眯,耳朵同时动了动,映着烛焰的瞳孔缓缓看向窗户。
他视线仿佛穿过窗纸快速刺向了小七宗院外不远处的雪林中。
此时此刻,雪林里,到处都有消融的冰雪化作水滴从枯树枝上坠落。
黑暗中仓惶的脚步快速奔逃着。
有人一脚踩进泥坑滑倒,又屁滚尿流地爬起来继续跑。
在这个人身后,鬼魅似的黑袍不远不近跟着他。
黑袍从这棵树枝飘到另一棵树枝,神出鬼没地挑逗着它的猎物。
突然!它飘在树上一动不动,黑袍帽兜下一双隐隐发着荧光的眼孔猛看向身后!
它忽然察觉到在这深夜雪林之中,还有第三个人在跟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