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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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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壹做到了,而且越做越厉害。
曾经伤害过捞月谷谷民的那些凶手,一个一个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们就算联合反抗,也只能惨死在子规啼的哀鸣之下。
后来谷中长老觉得够了,可以住手了。
但乐壹已经深得人心,身负血仇的热血年轻一辈忠心拥护在他身边,再也没人能够阻止得了他。
长老们和饶柳媚试图说服乐贰和乐叁,让他们出言制止乐壹继续复仇。
乐叁还算礼貌,委婉地告诉他们:“我哥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你们如果觉得不对,那你们先打败我,再去跟他讲道理。”
乐贰是直接躲起来不搭理他们。
无奈,曾经跟随饶柳灵的那批人只能留在捞月谷秘境,默默种地,默默祈祷乐壹不会惹出天大的麻烦。
彼时,年少轻狂,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心中总会有一个盖世英雄。
乐叁心中的盖世英雄除了饶柳灵就是乐壹,他觉得大哥是救世主,是捞月谷的神。
后来,不知怎滴,自信骄傲的盖世英雄变成了狂妄自恋的脑残。
但其实乐壹没有变,是乐叁来了平安派,在清风明月远离喧嚣的深山里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平凡人后,心境变了。
他不讨厌林甘,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羡慕林甘这样一睡就睡一整天的人。
一盅酒和一件缝缝补补的戏服,可以是人生的全部。
从崇拜光芒万丈的英雄,到崇拜烂醉如泥的酒鬼,不过短短三年而已……
他也才十二岁。
原来母亲说的没错,种地种久了,真的会变得什么都不在乎。
“大师兄!”
花卷头戴遮阳草帽,提着镰刀气呼呼掀开林参遮在脸上的蒲扇,“你好歹来帮我们一下!”
遮凉棚里,林参从半梦半醒的记忆中回到现实。
他慢慢眯开眼睛,瞧见小姑娘满头大汗,就算有遮阳草帽,脸颊依然被热得通红。
一缕缕发油的头发粘在额头上,都不漂亮了,难怪这么生气。
林参视线绕过她瞥了眼菜籽田。
才半亩多一点的菜籽田,三个孩子割了一上午愣是没割完一半!
林参见此却面无表情,悠悠捡回蒲扇弹了弹灰,窝在藤椅里翻个面,继续懒懒地打盹。
对他们的评价只有淡淡四个字,“割得真慢。”
花卷气得跺脚扭腰,朝鼻子吐气,“大师兄!”
林参摆摆手,示意她抓紧时间,“如果天黑之前不能割完,就摸黑继续割,晚上虫子可多了,你不怕的话就磨蹭吧。”
花卷站在原地盯着他瞪了好一会儿,发现他真的不打算出手帮忙,而且态度看似软绵绵的,实则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无奈只能拖着冒烟的身体继续去割菜籽。
她摘下白手套,发现手心已经磨出了茧子。
一瞬间眼泪就憋不住了。
林参听见她哽咽啜泣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心软,只是微微移开蒲扇,透过蒲扇下的缝隙看着她低头擦眼泪的背影说,“以后逃一次课,就给我干一天活。”
花卷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如此为难自己,强忍泪水回道:“知道了……”
林参移回蒲扇挡住脸,悠哉晃动藤椅,轻描淡写地说:“去吧。”
温语早就自知理亏,向来三言两语不合就要骂人的他,这会儿倒是乖乖割菜籽,一言不发。
何竹坐在田埂上歇息,远见花卷去撒娇但无望而归,无奈长泄一口气,捂住脸悲催道:“救命啊!我再也不逃课了!”
三个孩子确定林参不会帮忙以后,速度果然快了许多。
酉时五刻便割完了剩下一半。
不远处蜂箱外蜜蜂嗡嗡乱飞,太阳一点点西移,树影斜照。
林参从遮阳棚架子上取下蓑衣,用蓑衣盖住他的藤椅防止落灰落得太严重,尔后走到三个板车边招呼孩子们过来。
“把菜籽抱到板车上,摞高一点,少跑几趟。”
三人捶肩揉背,才歇几分钟就又被林参叫去干活。
他们把一束束菜籽左右交叠摞在板车上,再用麻绳捆好,确认稳当之后走到板车前,背起拉绳,像头骡子一样拉动板车沿田埂朝山里驶去。
林参手持蒲扇跟在三个板车队伍最后方,时不时拿蒲扇打掉脚上的虫子。
三人拉车拉得极其缓慢,林参从不催促,但也丝毫没有要帮一把的意思。
进了山,三人将板车拉到小七宗后方院子里,把菜籽卸下来后,一个个倒靠在墙根席地而坐,累得再挤不出半点力气。
林参看了眼太阳,交代道:“我去接拾希,你们把剩下的菜籽运回来,别拖到天黑。”
在三人怨声载道的哀嚎之中,林参轻摇蒲扇,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地。
大一宗练功广场上练功的弟子都已经解散,夕阳下的食堂炊烟袅袅。
林参一身绿衣在众多紫衣中格外突兀。
“林拾鲤。”
大一宗的傅雪师姐叫住他,“你们小七宗还有钱吗?需不需要?”
林参没等对方说完就轻笑着摇了摇蒲扇,婉拒道:“别看我家那几个年纪小,但都能自食其力,他们不喜欢被别人施舍。”
跟在傅雪身边的几个女弟子看林参的眼神有些奇怪。
林参明明有所察觉,却不知所因,只能尴尬地抿嘴。
傅雪跟过来时就没什么好眼色,当下更是冷脸直言,“再穷也不能让孩子们牺牲读书时间去给你干活,听小堂先生说,小七宗有三个孩子连续两天没去上课了,今天又有人在后山看见你逼他们割菜籽,你自己却睡在一边什么也不干。”
林参深吸一口气,举着蒲扇张嘴欲言又止,“我……不……这……啧……”
他解释不清,也不想浪费口舌,支支吾吾半天只剩下一声短促的叹息。
傅雪却当他承认了,沉着脸继续说,“实在有困难可以找我借,别耽误孩子们跟你一样。”
说完擦过林参肩膀,撞开他与一众女弟子忿然离去。
林参默默抿了抿嘴,心道:跟我一样?呵……
他耸耸肩,没放在心上,一转身,正瞧见白蝉牵着周禧从远处走来。
“掌门好。”
“见过掌门。”
紫衣弟子们纷纷抱拳行礼,白蝉一个个简单回应。
“大师兄!”
周禧挣开白蝉,朝林参快速奔跑。
林参原地蹲下,朝他伸出双臂。
周禧看着小小的,撞过来时冲击力倒是不小,饶是成年人都会被撞翻。
但林参一手拿着蒲扇还稳稳接住了他,并轻松将他抱起来。
“今天学什么了?”
“双椿绕菏!”
闻言,林参脸色微变,目光不经意投向白蝉。
白蝉笑眯眯走过来,当着周禧的面同林参打哑迷。
“你不是一直怀疑那人就藏在平安派,用的还是我们平安派的轻功,那我把这轻功教给这个孩子,将来让他帮你去抓那人,如何?”
林参嘴角象征性动了动,“谢了。”
白蝉继续笑着说:“我没跟你开玩笑,他真的很有天赋的嘞!诶!商量个事儿,让给一宗吧,我那大弟子说他很喜欢这孩子,让我来跟你要,他肯出十两!”
林参抱着周禧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犹豫,“不给。”
白蝉不死心地指着他背影喊,“考虑考虑呗,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
林参没再理会他,倒是小周禧一只手扶着林参肩膀,一只手冲白蝉做鬼脸,嘚瑟道:“听见了吧,我就说大师兄不会把我卖出去的!略略略!”
白蝉把腰一挺,站在原地抚摸胡子,目送他们离去时,垂老双目神秘莫测地微笑着,并小声自言自语道:“若这孩子将来学成子规啼与我们平安派的双椿绕菏,那可就不得了了,但不晓得乐三少主舍不舍得把子规啼教出去呢?哼哼~”
林参转到前院练功广场,却并没有直接离开大一宗,而是折路去了大一宗的食堂。
他在人来人往的食堂里用目光搜寻一番,终于找到傅雪的身影。
“那个……”
他走到傅雪身边,目光指向傅雪的食盒,“傅师姐,小七宗很多天没吃肉了,能不能……让我从你们这里带些回去。”
正值花季又生得漂亮的傅雪走到哪里都是焦点,林参过来同她讲话,旁边不知道有多少双耳朵支着偷听。
她还没开口说什么,就有男弟子起哄。
“哟哟哟!小七宗要饭要到我们大一宗来啦?哈哈哈哈!”
“林拾鲤,把你手里那个女娃娃卖给我们大师父吧!别跟着你饿死了!”
“诶!小七宗的老四不是说过吗,人家要留着给自己当童养媳,这么漂亮哪里舍得卖呢,嘻嘻嘻嘻嘻。”
旁人明目张胆的阴阳怪气传到林参耳中,他却无动于衷。
那些笑声很刺耳,他不是不生气,只是觉得没必要纠缠。
倒是周禧凶巴巴瞪着那些人,呲牙咧嘴地吓唬他们,“坏蛋!再欺负我大师兄我就咬死你们!”
然而他的愤怒在那些人眼里却像卖萌。
嘲笑声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
傅雪看不下去了,匆匆装满食盒送到林参面前,催促道:“快走吧。”
林参让周禧接住食盒,稍一颔首表示感谢,没有多说什么,快步离开此处。
周禧笑嘻嘻说完“谢谢”以后,小脸一变又是奶凶奶凶模样,“你们等着嗷!我明天就找掌门爷爷告你们的状!”
可那些挑衅林参的男弟子丝毫不在怕的。
“瞧瞧,小童养媳这么护夫呢。”
“明天中午我们吃鸡腿,林拾鲤,记得来要饭啊!哈哈哈!”
林参把这些声音甩在身后,心如止水不急不躁。
见周禧气得腮帮子半天瘪不下来,他还能心平气和地讲道理,“拾希,不用跟不重要的人置气,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周禧这才稍微淡定了些,捏着食盒提手委屈巴巴地说:“知道了。”
“那你知道下次该怎么做了吗?”
“不搭理他们……”
“嗯,真聪明。”
周禧前一秒乖乖答应的挺好,下一秒却道:“我现在打不过,等我长大了再找他们算账!”
林参:……
二人回到小七宗时,黄昏颜色正浓。
林拾星下课回来,帮另外三人运了菜籽。
有她帮忙,总算赶在天黑之前把所有菜籽都运了回来。
花卷抽空洗了个澡,走出浴室却见温语和何竹累瘫在台阶上就地躺着,林拾星在屋子里做功课,谁都没去做饭。
这眼看着天就要黑了,累了一天还要饿肚子呗?
恰时林参走进来,院子里三双眼睛都哀怨地瞪着他。
但在看见周禧手里的食盒后,他们又齐刷刷冲上前,六眼放光!
花卷:“大师兄!你哪里打的饭菜?!”
何竹:“哇!大师兄!还算你有点良心!”
温语:“呵呵,良心是有,但不多。”
林参放下周禧,接走他手里的食盒,放在石桌上一层一层打开。
大方的傅雪给他们装的都是硬菜,层层有肉,最底层的香米饭也是压得满满当当,实实在在。
孩子们越看,眼里的光越亮。
这次倒不用林参吩咐,花卷自觉就去拿碗筷。
林参朝西边喊了一声:“拾星,出来吃饭。”
尔后向林甘房间走去。
一开门,冲人的酒味扑鼻而来。
林甘不在屋里,但是正从院子外走进来。
看见满桌佳肴,他直接上手捏着吃,一边嚼还一边没心没肺地问:“呦,这不是大一宗的菜吗?你们去大一宗要饭了?”
闻言,围在石桌边的何竹与温语幽幽看向林参。
林甘见他们表情不对,嗦指头的动作也缓缓滞了下来。
林参砰一声摔上门,沉着眼皮面无表情道:“爱吃不吃。”
温语何竹低头面面相觑。
此时不知情的花卷抱着几副碗筷跑过来,大声吆喝着:“开荤了开荤了!”
于是其他人摸着台阶就下,装作很忙地互相分碗筷。
何竹:“来来来,这是你的,这是我的,这是她的。”
温语:“我有了谢谢。”
何竹:“嗷,好的好的。”
林甘一螺丝敲在何竹头上,“老子还没有呢!不晓得先孝敬师父吗!”
林参默默吭哧笑了一声,旁人没看见,周禧却是认真看在眼里。
他跑过来,牵起林参,把林参从房间门口拉回石桌边,蹦蹦跳跳地喊:“吃好吃的咯!”
向来都是林参牵着他走,这次被他牵着走,感觉很奇妙。
静如死水的心,似乎突然有了一个漩涡。
七人坐下来,刚好围满一整个圈。
林甘被温语打了一筷子后,变得规矩起来,不用手抓也不喷唾沫星子了。
他不怕林参,但就是怕温语。
这副怂包模样逗得花卷哈哈大笑。
恰时温柔的夕阳照在小七宗院子里,菜籽香从后院飘过来,欢声笑语之中,倒也像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夜里,温语何竹林拾星洗完碗后轮流去洗漱。
林参和周禧端着一个碗敲响花卷房门。
“进。”
得到回应后,二人推门走进去,一眼便瞧见花卷坐在烛台边补习功课。
花卷的目光迅速从林参脸上移开,心虚又惭愧的样子还有几分可爱。
林参坐到她身边,拿走她手里的笔,一边说:“我们可以没有本领,但一定要知道怎么做人。”
说着示意小周禧把碗推到花卷面前,并兀自放下毛笔,拿起碗旁边的刷子,“不是说不读书就一定会长成坏人,但读书能让你们更清晰地分得清善恶是非。”
说到这里,他神色一顿,视线无意落在烛光中,似乎顺着氤氲的光线看见了某个故人。
这些话,是当年乐壹逃学时母亲一边揍他一边说的话。
林参在一旁听着,记在了心里。
他知道爹娘都不识字,作为卖油的生意人,就算家财万贯也是走到哪里都被人看不起。
所以他们对子女的第一期望从来都不是学多少重子规啼,而是把该读的书都读了。
这份执念,如今也被林参强加在了小七宗这几个孩子身上。
经过今日一整天的辛苦劳作,花卷明白了他的苦心,认真答应道:“大师兄,我以后一定不会再逃课了。”
林参从过往思绪中淡淡回过神,用刷子轻轻搅了搅碗里的透明浓稠物,温声道:“这是芦荟胶,你今天晒了一天,脸都红了,涂点这个再睡吧,别一早起来烂了脸跟我闹。”
花卷看了看碗里的东西,忽然一把抱住林参,惊喜大喊:“啊!大师兄你最好了!”
林参吓得连忙把她推开,蹭地站起来,“多大的姑娘了,注意点分寸!”
花卷咬了咬下唇,搓着手道:“晓得了晓得了,嘿嘿。”
林参瞧着她这副乐观派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喜是愁。
“唉……”
院子里又响起林甘唱戏的声音。
“小~女儿~年芳~三八,娇花~~似玉~~,中元~夜~诉~哀肠~”
戏腔悲怆,藏着哀默,没有经过人生大起大落的人断是听不懂其中情绪。
别说其他孩子了,就连林参都听得似懂非懂。
这一夜的月亮,清光浮浮,格外通透。
林参负手站在房间门口,水袖搅弄月影在他平静的眼中起起落落。
西边两个房间接连熄灯,林甘也终于不再唱了。
他还是伴着一坛老酒,和一个艾草味的扩香木,烂醉在月光下的摇椅中。
屋里周禧软乎乎地呼唤林参,“大师兄,睡觉觉啦~”
“嗯。”
林参转身进屋,心想明天还要脱籽晒籽,后天碾碎,大后天蒸籽,大大后天……
祖传本领不能丢,就算已经炉火纯青,仍需努力练习,勤加巩固才是。
等菜籽油压制出来,就能带小七宗下山下顿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