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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黄条子 ...

  •   察觉到有人靠近,飞白想要起身,可一旦力气卸去,就再难重新振作。飞白努力半天才艰难地将眼睛撑开一条缝。

      只见“老蝙蝠”阴恻恻地望着她笑,这个老东西原来没有走远,一直在暗中躲着,等着看有无便宜可捡。没想到真让他捡着一个大便宜!

      飞白内心平静,她总会死的,杀人的人最后被人杀死,这不算什么新鲜事。

      “嗬嗬嗬嗬嗬嗬,想不到啊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幽影刺居然在阴沟里翻了船,落在了我的手里。”他的笑声像破锯子在锯木头。

      她没有理睬他,只是将视线转回月亮上。

      “老蝙蝠”讨了个没趣,冷声一声,掐着飞白的脖子问:“你帮他脱身,定有找他之法,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他?”

      飞白嘴角扯了下,没有说话。颈间的手逐渐收紧,她开始喘不过气来,有一瞬间她竟然感到释然。飞白的眼睛仍注视着那轮满月,看到的却尽是黄条子的眼睛。

      黄条子是只橘猫,那时飞白七岁,爹娘死了,几乎饿死在街头时,有人将她带回了混沌冢。

      飞白最先发现黄条子时正当饭点,她的筷子上夹着一块鱼。混沌冢吃得不算差,隔三岔五能见着荤腥。但想吃到却不算容易,往往是二三十双筷子抢那一条鱼。

      小孩里,那些强的、凶的、狠的,便是霸占一整条鱼也没人制止;那些弱的、软的、善的,便是一粒饭都抢不到,也无人怜悯。飞白就是在这种虎狼环伺下抢到碗里的一两块鱼。她从来不贪,抢到了便躲到外边廊檐下,再不去那浑水里搅,黄条子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它隔着篱墙与飞白对视,一双黄色瞳孔写满警觉,只要飞白一起身,它立马会逃得不见影。

      飞白觉得有趣,夹着鱼肉伸向它,它很是警惕,转身回头,黄瞳直勾勾地盯着那块鱼肉。她将筷子左移,黄瞳粘着鱼肉往这边看;筷子右移,黄瞳果然又吸附过来。飞白嘴角泛起笑,下一秒,鱼肉被送进飞白的嘴里。黄瞳最终定在飞白的脸上,不过两三秒,黄条子就不见了。

      飞白哈哈大笑。

      再见过几次,一人一猫熟络起来。飞白不时会分给它一块鱼肉,黄条子也学会在飞白面前翻肚皮打滚。飞白偶尔兴头上来了,抱起黄条子,黄条子浑身写着抗拒,爪子撑住飞白的脸,拒绝着她的靠近。飞白就势猛嗅,随即嫌弃道:“嘶,你一只猫怎么还有脚臭?”

      就这样,飞白在混沌冢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但好景不长,混沌冢的考核接踵而至,训练人要试炼这群孩子的胆色,一开始叫孩子们杀些带毒的蛇鼠虫蚁。

      很快就轮到飞白。

      “杀了它,这是你的试炼。”训练人递给飞白一只橘猫。

      猫并不老实,细长的身子在训练人手中翻滚、挣扎。它原是竖瞳,因为惊吓,瞳孔完全变成了规整的圆。嘴里还不时发出恐吓似的哀嚎。

      但训练人的手如钳子,橘猫挣脱不开。

      飞白看着训练人手上的黄条子,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黄条子看到飞白,仍在挣扎,却不嚎了,一双机警的黄瞳直勾勾地看着飞白,飞白被它看得心慌。

      “愣着做什么,动手呀,平时训练你表现不是挺好的吗?”

      训练人的声音传到飞白的耳中时,早已变成“嗡嗡嗡嗡”的噪声,说了什么她半点没听清,满心满眼只有那双黄色瞳孔。

      她不敢再看,闭上眼,手中的匕首缓缓贴近黄条子,她的手抖得厉害,连带着腿肚子打颤,心里“怦怦怦怦”像在打锣,吵得她耳鸣。明明飞白闭着眼,黄条子的眼睛却像刻进了她的脑子里,她几乎要晕过去。

      “喵——”一声凄厉惨叫响起。

      飞白吓得匕首掉地,睁开眼,就看见黄条子在训练人手中,满身带血。

      黄色的皮毛,红色的血……

      飞白陡然睁开眼,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一刺将“老蝙蝠”钉住,大力将他钉出去老远。

      飞白这下彻底力竭,重重地摔回地上。她大口大口地喘气,身子弯成虾米,伴着干呕,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袖中水行舟的魂引隐隐发着热,飞白猛地一抬眼,就看到水行舟在月亮下静静地看着她,神色复杂。

      她的眼神涣散,脸上糊着殷殷鲜血,身子在不停地战栗,像濒死的野兽。

      水行舟的心也在颤动,他不清楚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明明已经安全了,他却鬼使神差般回了头。

      飞白想问他为什么回来,话到嘴边却变成:“这下换你来杀我了。”

      她竟是一笑,躺平了去,轻轻道:“也好、也好……我早就想见见黄条子了……”

      水行舟却一言不发,扶起她一同折返回沙漠,飞白袖中的魂引因水行舟过近的距离,烫得厉害,飞白却什么也察觉不到似的,靠在水行舟的肩头,不知是睡是醒。

      水行舟轻轻叹了口气,他轻轻拭去飞白脸上的血迹,所有的伪装在此刻都已卸下,露出她本来的样子。

      她的眉眼有些淡,透着股倔强,那倔强在她睡着时都散不去。

      水行舟看着她,心跳莫名有些快。

      “你回头做什么?”飞白冷不丁开口。

      水行舟愣了愣,轻轻道:“我怕你走不掉,死了。”

      “为什么?”飞白不解,“我死了你不就自由了吗?”

      “你为什么不把我的魂引给他?”水行舟不答反问。

      “天意要我今天死,我何必拉个不相干的的人做垫背?”飞白不屑道,“何况我不爱被人威胁。”

      水行舟低笑:“我也这样想,所以我回来了。”

      “可我还是得杀了你……”飞白的声音很小,但水行舟听得清。

      他沉默半晌,只道:“这条命你拿去便是,算我偿还你的……”

      水行舟头一次这样跟人剖白,静默半天,近乎虔诚地等待飞白的回应,却只等来飞白均匀的呼吸声。他苦笑一下,微微叹口气,看着飞白的睡颜,心中忽地放松下来。

      他寻了块僻静处,将飞白放了下来,自己则坐在一旁,轻轻倚着石头,静静地望着天空。

      紫夜灰云、亮星金月,被卖去黄家后,水行舟从未经历过如此平静的夜晚。

      飞白忽然说起梦话:“黄条子、黄条子!对不起,我……”她的眉头紧锁,身体颤抖。

      水行舟眉头微皱,探了探飞白的额头,好烫。他手忙脚乱,又是替她降温,又是喂水,还观察着她腹部那骇人的严伤口……

      飞白睁开眼时,已是三天后了。

      她发现自己身在无尽山脉中。无尽山脉上尽是遮天蔽日的原始老林,要是有人迷失在里面,必定凶多吉少。

      腿有些麻,她轻轻一动,才发现坐靠着石头睡着的水行舟,他的两眼青黑。

      水行舟被她的动作惊醒,睁开眸子看他,神情茫然,一张美人脸因两只熊猫眼而显得滑稽。

      飞白心底一愣,她问:“为什么不杀我?”

      水行舟的眼神暗了暗,道:“一开始是怕你尚有余力,后来呢,便想再与你做个交易。”

      飞白不解皱眉。

      “杀了你,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觊觎我的小命,与其这样,不如我们合作。”水行舟幽幽道来。

      飞白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水行舟,似在思考。

      “黄条子,是被混沌冢害死的么?”水行舟见她犹豫,再度开口。

      飞白眼神一凛,捏住水行舟的下颌。她的眼睛对上水行舟的眼睛,声音没什么温度:“你知道些什么?”

      水行舟安静地看着飞白,眼里毫无波澜。许是飞白的手劲太大,他吞咽艰难,只听得“咕嘟”一声,水行舟的喉结随之上下跳动。

      飞白的心像被人狠狠扯了一下,不觉松了些力道。她闭眼,眼中全是黄条子的模样。

      黄色的皮毛,红色的血……

      飞白当时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身子发软,她也任凭自己软下去,呆呆愣愣,眼睛也不敢眨。眼看着训练人的刀刺破黄色的皮毛,剌开一道口子,鲜血涌出,黄条子发了疯似地挣扎,凄厉的嚎叫一声高过一声,又渐渐熄了下去……

      “今晚吃猫肉,”训练人将剥了皮的黄条子往旁边一递,看向瘫坐在地呆傻的飞白,训练人用沾满黄条子鲜血的手拍了拍她的脸,“下不去手?我来帮你,你可要念着我的好呀。”

      见飞白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训练人一脚将她踹倒:“平时练得那么好都白练了,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飞白此刻却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了。她眼前模模糊糊的,只有红彤彤的血肉、失掉神采的黄瞳格外清晰;耳朵里只剩黄条子的惨叫声……

      “你昨夜发烧,喊了一晚上的黄条子。”水行舟一边咳嗽一边说。

      飞白的脸上顿时布满痛苦,沉默半晌,问:“你想怎么合作?”

      水行舟取出脖间戴的长命缕。

      长命缕由红黄蓝白黑五色绒线制成,五色丝象征五色龙,可以免除瘟病,使人健康长寿。

      “这是我阿娘给我做的,从未离过身。”

      记忆中,阿娘一面将长命缕往他的手臂上系,一面说:“系上长命缕,希望我们家舟舟啊,健康长寿、平安顺遂……”

      一晃二十年,绒线褪色不少,记忆中的阿娘也没了五官。

      不肖细说,飞白已然明白了水行舟的意思。

      她接过长命缕,思索一二,说道:“脱衣服。”

      水行舟的脸瞬间煞白,他盯着飞白,有点难以置信。

      飞白只当他不愿意被自己占便宜,好心好意解释:“光有长命缕肯定不够,我要看看你身上有没有醒目的标记。”

      水行舟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想岔了,耳朵被尴尬染得绯红。

      飞白莫名觉得好笑,黄条子带来的阴霾被微微冲淡。

      他褪去衣裳,白玉般的皮肤沐浴在阳光下,宛如天神下凡。水行舟有些紧张,若是以往,他顶多会恐惧或是麻木,不会紧张……和羞怯。

      水行舟觉得自己大抵是昏了头。

      岂料飞白这边也不遑多让。她不是没有见识过男人的身体,从前她还不是“混沌冢幽影刺”,有些任务难免要她出卖点什么,她对男人的身体不算陌生。

      此刻她的心里也怦怦直跳,一下、又一下。

      好在他身上的标志不算多,除开后腰处的红痣,其他地方鲜少有显眼的痕迹。飞白细细摹下这些标记的位置,许久,才哑着嗓子开口:“好了。”

      水行舟裹衣裳的手微微颤抖,刚将衣裳裹上,就逃似地走开了,只丢下句:“我去河里洗脸。”

      飞白的脸烫得厉害,她的视线跟着水行舟去到河边。

      朝阳初升,大地万物被镶上金边,一条河穿林而去,粼粼波光是朝阳洒下的碎金。

      水行舟跪坐在河边,掬流金敷面。即便出逃狼狈,他也美得如晃眼,憔悴的神情非但没有折损他的美貌,反而使他更加惹人怜惜。

      飞白将图纸连同长命缕一起收好,缓步走向河边,经过几天的休息,她的身子已有些恢复,水行舟说得没错,修士本来就贱。

      水行舟听到动静,侧目看她。

      “我走了,你若是没有地方去,可以到红月镇烟雨楼找花羽。”

      水行舟掬水的手微微一顿,等他缓缓点头时,早已不见飞白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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