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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不认命才是我的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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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霜澄带了高星沉与瑶杭直奔蓬莱去了,三人到时,地下黑压压都是人,还有些道长已经被杀死,尸体七零八落散了一地,漫天的血腥味。蓬莱渡口处已经站满了妇孺,捻月盘腿悬浮在半空中,怀中抱了琵琶,以声音指挥着那群人冲锋陷阵。那群妇孺当真手拉手站在水里,面容坚毅,嘴里高喊着,“以我之身,荡平世间不平事,度人度己,虽死犹荣。”
世家众弟子听着那急促的乐声,只觉得一颗心就想去厮杀,可是又怕出手会伤了这些手无寸铁的妇孺,正在窃窃私语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千机门墨白前来迎战!”墨白搭好弩箭,对准笑意盎然的捻月,喝道:“若是你们后退,自可离去,若是执迷不悟,那边只有死路一条!”说话间,他已经连续射出三发弩箭,箭矢破风向捻月袭去。
捻月却是不慌不忙,纤细的手指拨弄着琵琶弦,霸道的乐声化作强劲的利刃,顷刻便切断了那三枚弩箭,她手上不停,面上噙着笑,嘲讽道:“雕虫小技,千机门不过尔尔。”
墨白听了这话,气得拔下身后的芳时轮转,脚下一跃,便冲了上去。
时妙涵被这突来的变故打了措手不及,她急忙用水袖护住那些站在水中的妇孺,自己也迎了上去。
捻月见墨白上前,抱了琵琶在空中转了个身,躲开他的攻击,素手随意拨弄了几下琵琶,众人只觉得一阵萧杀之气扑面而来,纷纷举起武器格挡。
式幽烛清冷的声音响起,“我们以和为贵,千机门倒是好大的脾气,那便来战!”他丝毫不提自己先动手杀人了,只是以墨白挑衅为借口,开始更残暴地杀害各家弟子。
式幽烛话音刚落,就见捻月几个转身便站到他的身边,捻月拨弄琵琶,乐声阵阵急促,如暴风骤雨,万马奔腾而来。
一时间天上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吹得人睁不开眼,水中那群妇孺好似没有知觉一般,只是重复着生即是死,死也是生。
众人一阵头晕目眩,被这乐声扰乱了心声,竟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时妙涵道:“缙云仙都弟子何在?列阵!”身后的清风,搭箭射向式幽烛,却被他轻松躲开了。
温修四人即刻列阵,四象阵金光乍破,还未起阵,阵眼却被式幽烛毁了,四人一时不防,被阵眼中的强大的气反伤,皆是滚在地上,口中吐出鲜血。
迟未晚没想到捻月年岁虽小,功力却如此深厚,他赶忙举起洞箫吹奏起来,以声攻声,抵挡捻月的攻击,迟家弟子立刻以声应和迟未晚,使众人能保持心思澄明,不被琵琶音伤了肺腑。
捻月手下拨弦越来越急促,一时间与迟未晚的箫声不分上下。
式幽烛与时妙涵打得漫天流星飞舞,时妙涵还要看顾着不能伤了无辜的妇孺。
“高星沉前来助阵!”高星沉一头红发几乎要亮瞎众人的眼,他嚣张地站在摄魂兽身上,满面张狂。他探头看了看水中的妇孺,啧了一声,埋怨时妙涵道:“这些个糊涂瓤子,你还浪费时间救他们,你还真是心怀天下!”
温修心下一凛,看了看温仪,却见她冲自己安抚似的笑了笑,四人互相点点头,眼中满是坚定,他们自小一起长大,自然明白对方所想,缙云弟子从不会不战而退,身死只会是殉道!四人强撑着站了起来,重新列阵,用了十足的灵力,只为抵挡住高星沉的袭击。
众人都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抱着必死的心与之一战。
高星沉啧了一声,调转方向,他面上笑意盈盈,眉目之间却有说不尽的寒意,他口中念动何霜澄教的咒语,水中果然爬出许多湿漉漉的水鬼,那些水鬼扑向那水中的妇孺。
时妙涵暗道不好,唤出分身,搭箭射杀一个水鬼,另一个水鬼立刻接了上来,她还欲搭箭,却发现那群水鬼并不是要杀人,而是在救人。
高星沉满面不高兴,对时妙涵道:“你这人真的是不分青红皂白,我是来帮你的,你居然打我的鬼!”说着话,他也没闲着,不到一息,水中的妇孺都被水鬼强行拖走了。
“算我还了你人情。”高星沉见自己圆满完成师父给的任务,也开心起来了。
式幽烛笑道:“你敢耍我?”
高星沉得意忘形,“耍的就是你!与其被你拿捏,不如倒戈弄死你,我只要自由!”
式幽烛冷笑一声,“黄口小儿,活着时不过是个疏于修炼的废物,如今复活也不过是个靠瘴气而活的僵尸,凭你也配!”说罢,他手做莲花状,口中念动咒语,甘见溪背着的□□陡然出窍,刀声霍霍向高星沉砍去。
甘见溪一时楞在原地,不明白自己的佩刀怎么就飞出去了。
“师尊,救我!”高星沉心下一沉,往后躲去,大喊出声来。
何霜澄征魂剑凌空飞起,漫天剑气如寒星一般洒落,将□□轻松劈成两段。
何霜澄以白纱覆面,命瑶杭护住高星沉,自己前去迎战,他对时妙涵道:“姑娘退至我身后,你手上可别沾了血,这歪门邪道还是由我对付上算!”
时妙涵心头一惊,她自是知道何霜澄什么意思,她如今快要大成了,手里是断不能沾了血的,否则历劫不成,便要身死道消了。可她怎么会退缩,她张弓搭箭赶忙与何霜澄一同对战式幽烛。
式幽烛看着何霜澄前来迎战,面上闪过一丝不耐,他以气化剑,剑式凌厉轻巧,但招式狠辣,向何霜澄面门劈去。
何霜澄仰面躲过这一剑,忙举起征魂剑横胸抵挡剑气,立刻反击回去。征魂宛若蛟龙入海,剑气如虹,式幽烛丝毫不慌乱,也是剑气反转,两人一来一往间,强劲的剑气伤到了不少弟子,还好有四象阵护着,只是受了些外伤。
两个人皆是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一时间斗得难舍难分。
瑶杭早就看捻月不快,如今看那三白眼与主人斗法,还伤了小仙女,安顿好高星沉了,扯过一名雪明阁弟子手里的剑就冲捻月去了。
捻月抵挡着迟未晚的箫声,却没想到背后被人捅了一剑,她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捅自己的瑶杭,身体的疼痛早已麻木,她口中流出血,身形动了动,又回头继续弹奏琵琶。
只是琵琶声不再像刚才那样急促,音调却是更加行云流水,捻月望向温仪,冷笑一声,手指翻舞,拼尽全力,化作最后一声晦涩难懂的乐声,琵琶声中剑气陡起,仿若带了惊雷之力,一击击中温仪眼睛。捻月口中同时喷出一大口血,一身红衣如同一朵绚丽的山茶花,手中琵琶摔了个粉碎,她身子一软砸在桂时与面前,坠落下来时身上的血溅了他一脸。
桂时与看着趴在地上抽搐的人,不由得向后退了退,吓得脸色惨白,险些栽倒。
甘见溪赶忙拉过他,安抚住他,让他别怕。
温仪并不觉得有什么疼痛的感觉,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随即面颊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只听到温修大声唤她,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式幽烛听出捻月琵琶声中不对,想去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只是抵挡住一部分剑气,终究还是叫那剑气伤了温仪。
“珠珠儿!”
何霜澄不知晓式幽烛为何分神,只是趁这机会,征魂剑刺进式幽烛胸口,还欲再刺一剑,就听到温修仓皇地喊温仪,他直觉不太对,回首去看,就见温仪白净的面颊上满是鲜血,人软软地躺在温修怀里。他头皮一麻,险些从半空中摔下去。
式幽烛连忙一掌打了过去,将何霜澄打了下去,捂住胸口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温仪,又慌忙离开了,身后的红衣教众一拥而上为他抵挡住追杀的人。
时妙涵见状,立刻背了弓箭率领一支队伍追了上去。
何霜澄脚下阵阵发软,胸口沉闷,原本想要喊温仪,可是如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踉跄着要走向温仪,却被高星沉和瑶杭一人抓了一只胳膊,强行拖走了。
捻月此时并未断气,她看到式幽烛决绝离去,心中那一点点期待都破碎了,满面的鲜血糊住了她的眼睛,她艰难地抬着头,看着式幽烛远去的背影,冷笑一声,笑着笑着泪水便落了下来,可惜她落下时,摔伤了身子,动也不能动,有些水鬼发现了她,开始啃食她的腿。捻月连反抗的力气都没了,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腿骨再被一点点啃食。她想着,“我就这么死了吧,如果我死了,教主会不会有一点点,哪怕一点点心疼我呢?”她真的累了,安静地趴在那里,连挣扎也不愿意了。
耳边传来一阵阵厮杀,又听到有人不停喊琳琅,她豁然抬起头,不甘地瞪大双眼死死看着被人围住的温仪。“即便是死了,温琳琅我也必定拉你做个垫背!哈哈哈哈!”捻月疯狂地笑了起来,继而又沉了沉眸子,“我不能死!绝不能死!”她狠了狠心,摸到了自己的琵琶,那琵琶已经摔得四分五裂了,如同她的一颗心一般。
捻月艰难地翻了个身,盯着啃食自己双腿的恶鬼,念动符咒吞噬了它的力量。
清风发现捻月还活着,立刻甩出浮尘裹住她的一条腿,将她向自己拖来,想要活捉了她。
粗粝的地上因着捻月背部的摩擦留下大片血痕,捻月想也不想,伸手凌空抓过琵琶,竟用琵琶弦生生绞断了那条断腿,血溅了她一脸一身。清风因突然的脱力,向后快速退了几步,满面震惊看着她逃离。
捻月几乎要痛死过去,但她不敢停下,凡是靠近她的人都被她杀了,她生生为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拖着一条腿,逃出生天了。
大战过后,红衣教死伤无数,蓬莱的精英被捻月斩杀了大半,四大世家的弟子也是不同程度的伤亡。桂家的弟子忙着医治众人,大家都是一言不发。
桂枝查看了温仪的眼睛,冲着温修艰难地摇了摇头,虽是一句话都没说,可是温修却在她的眼神中读出了怜悯与可惜。
桂时与抓住温修的手,抬头对叶成归道:“不要耽误治疗,否则只能生剜了……”
“你胡说什么!”温修暴怒,低喝道:“不过是出了些血!怎么就需要……”他心头一阵酸楚,一颗心都快碎了。
苏望庭眼泪流了下来,他死死抱住暴起的温修,苦苦哀求道:“师兄求你……”
温修眼中滴下泪来,无助地看着晕迷的温仪,他情愿是自己瞎了,怎么就没有保护好妹妹,强烈的悔意几乎要将他撕碎了。
“把我的眼睛给琳琅!现在就挖!”温修扯起桂时与,拿了短刀就要挖自己眼睛,叶成归眼疾手快打晕了他,将他扶到一边。
温仪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只能听到声音,却什么都看不见,确切的说,也不是说看不见,只是她的眼前一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她并没有觉得身体有多痛,可是耳边一直有人在低声说她可惜,她想问问什么可惜了,可是她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她就这么在虚无中飘荡,最后神志也开始模糊起来。
温仪醒来时,本能地想睁开眼睛,却发现怎么也睁不开,她慌忙扯下面上包扎的白纱,依旧是什么也看不见,她好像找不到自己眼睛了。她慌乱起来,呼吸都有些困难,大口大口喘着气,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由于惊恐,她出于本能保护自己,却听到咔嚓一声巨响,旋即有什么东西轰然倒下了。断裂的巨响使得温仪心中更加恐慌,她不敢再随意乱动,怕自己的灵力伤到人。她只能无措地摸索着,摸到床边,她赶忙整个人移了过去,慌张想要下地,却是扑通一声摔了下来,疼得她不由得闷哼一声。
温仪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狼狈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走去,试探着摸到门,刚一打开迎面却撞上了一个人,那人手里端的东西撒了一地,温仪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楞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了。
桂枝站在门口,看到温仪愣愣站着,忙上前进了房内,关切道:“温姐姐……”
温仪摇了摇头,推开桂枝的手,低声说:“我的眼睛瞎了是吗?”
桂枝哽咽了下,道:“是。”
温仪苦笑了一声,身子抖了抖,转身欲走,却被绊了下,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桂枝上前扶她,“温姐姐……”
温仪一言不发推开她,“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桂枝没有动,温仪又道:“桂家姑娘,我实在难过,没有力气与你周旋了。”
“好,那你要躺下吗?”温仪摇了摇头,桂枝又道:“我就在门外,有事你叫我。”桂枝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关上了门,守在廊下了。
温仪尽力蜷缩着身子,双手抱膝,整个人缩在椅子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点安全感,才不会觉得世间虚无且大。她面庞白得几乎看不出血色,原本红润的嘴唇被咬的渗出血来,她也毫不在意,泼墨一般的长发拖到了地上,与她苍白的脸庞形成强烈的对比。温仪不知躺了多久,大概睡了一会。她眼皮动了动,纤长的睫毛也颤了颤,纤细的手腕脚腕皆露在惨白的寝衣外面,雪一般白的皮肤上面还带了不小心磕碰出的痕迹。
“我真的瞎了吗?为什么不是死了呢?”温仪死死咬住唇,她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只能感受到一阵风在眼前飘过。她抚上自己的眼皮,用力按了按,能明显感觉到里面有眼珠,可是为什么就瞎了?她咬住手,想要哭,却怎么也落不出泪来。
温仪在房内待了两天,也不说话,也不出声,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她更加意志消沉,人也变得昏昏沉沉的。手腕上是被她用一切能摸到的硬物划出的伤痕,一道道血印显得触目惊心,她也不许人包扎,否则就会出现更多的伤痕,她的寝衣上尽是干涸的血迹。
第三天时,苏望庭不顾阻拦冲了进来,他单膝跪在温仪面前,小心翼翼摸了摸温仪垂在地上的头发,抽抽噎噎哭道:“师姐,大师兄不肯吃饭,三师兄去追式幽烛了,我不会传信给掌门,他们也不许我来打扰你,可是怎么办师姐?我好害怕。”苏望庭到最后已经开始嚎啕大哭了,他是四个人中最小的,蘅芷元君将他带回缙云仙都时,他才三岁,扛着比自己还高的剑,一边哭一边与他们练习。
温仪抬起手,苏望庭忙把她的手放在自己面颊上,感受到掌中的泪水,温仪轻声道:“不哭望庭,师姐没事了,师姐等会就教你如何传信。”
苏望庭擦了擦眼泪,睁着圆圆的双眼,又哀求道:“那你也不要死好不好?他们说你会想不开,你的手上都是血,我好害怕师姐。”
温仪摇了摇头,“不会,不会想不开了,你先出去,我再睡会儿。”
苏望庭还想说什么,想了想,只得说了个好,推门出去了。
温仪缓了许久,双脚才踩在地上,却是脚下一软,她撑住椅背站了起来,摸索着往外走,正巧门被打开了,有温暖的阳光洒在了她的身上,温仪感受着阳光,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琳琅小友?”宝灵偏过头垂下眸子,试探着问,他从门外就听到了门内脚步虚浮,不是温仪又是谁?
温仪满面焦急,道:“是我,仙长,我哥哥呢?”
宝灵安抚道:“他在,你先进房里。”他又唤朗月,“给姑娘安置了。”
朗月答了是,扶了温仪进门,将她身上的伤包扎了,又拿了干净的衣衫协助温仪穿了,将她披散的头发松松地挽了个髻,剩余的依旧是披散着。她看到桌子被劈得粉碎,地上一片狼藉,也并不惊讶,只是唤了人过来清扫妥当了。
“公子,好了。”朗月出门将宝灵也扶了进去。
宝灵放下手中抱的牡丹花,坐在失魂落魄的温仪对面,“你的双眼被剑气损伤,虽保住了……”
“却也没保住是吗?我瞎了是吧。”温仪心中满是不甘委屈,她想哭,可是眼中却根本流不出眼泪了。
宝灵道:“的确。”
温仪蹭地站了起来,还没迈出步子,就听宝灵又道:“天之骄子双目失明,一夜之间落下神坛,琳琅小友的苦楚,无人能体会,更无人可替代。只是令兄因你眼疾,现下还被捆仙绳绑着,否则便要剜了双目给你。”
“不可以,绝不可以!”温仪声音悲切,苍白的嘴唇轻颤着,却再说不出别的话了。她怎么能要哥哥的眼睛,那还不如让她死了,她转向宝灵的方向。“哥哥为什么要自责,刀剑无眼,死了那么多人,我已算……幸运了,何况本就与他无关。”她的声音破碎而不安,想要出去找温修。
宝灵叹息道:“你是他妹妹,又怎能与他无关呢?只是,木已成舟,知其奈何,安之若命,认吧,认命吧,这是你的道,温琳琅。”
“我不想认,我只是瞎了,又不是死了!”温仪豁然起身,厉声道:“不认命才是我的道!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即便是踩,我温琳琅也会踩出属于我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