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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遭人射击 ...

  •   恐惧像一把钉子把王大郎钉在了地上。
      他呆呆地望着那团火。被烧断的木头房梁发出噼啪的响声,浓烟滚滚直上云霄,如同搭起了一座通天的青云桥;飘上天的两只红灯笼跃升越高,拖着长长的火光尾巴,形如火龙摆尾,奋力游回到天宫去。
      待他回过神来,自己的两条腿竟已经在往山下跑。身体替他先做了打算,他急忙赶到山下着火的地方跑去看,求证是不是金府走水了,以及是否是他娘放的火。
      州城的路上冒出许多人来。人们从睡梦中被惊醒,纷纷出来看热闹。还有官兵和侍卫满街乱跑,四处找人挑水,一道上金府灭火去。
      王大郎低着头迅速穿行,一路上摩肩接踵,踩了不知多少个脚后跟,被连绵不绝骂了五公里,这才挤到了金府的门前。热浪扑面而来,烫得眼球都要着起火。他问身边看热闹的人:“查出来是谁放的火了吗?”
      路人说:“好奇这个,我帮你问问?”语罢便对着金府的佣人们大喊:“欸!他问你们是谁放的火?”
      忙作一团的佣人纷纷向他投来目光。王大郎做贼心虚,忙把下巴收到脖子里,缩着脑袋装王八。
      假女人认出他来,将他拉到一边,在热浪的背面耳语:“是个女人放的火。”
      “被抓住了?”
      “她腿脚不利索,当下就被抓住了。”
      王大郎双腿一软,不由得喃喃:“完了。”
      “你们认识?”
      王大郎连忙否认:“不,不认识。”
      假女人的脸被烟火熏得黢黑,狐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认不认识,最晚明日便能见分晓。金大人手下的审讯官个个都舍得下狠手,哑巴嘴里都能问出话来。”
      王大郎心中已有了数,唉唉两声,像绵羊叫,堪得上是弱小。
      任谁见了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都能明白这事和他脱不开干系。假女人看看他,又看看五大三粗的侍卫,再看了看窜天的火苗,似乎在做心理斗争。然后他对着王大郎说:“抓紧时间,赶快逃吧,不然你们全家一个也跑不掉。”
      见王大郎仍疑惑地立在原地,双腿软得像是面条儿,假女人下了决心,扬手使足了劲儿地拍了他的屁股,力道恰如抽打马臀,厉声短喝:“跑!跑啊!”
      王大郎的双腿又先于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两条腿急促地交换着,在人群中迅速地穿行。市中心人多,他不敢放开了跑,担心引人侧目,只能步履匆匆地快走而过,这与同时期罗马运动会里的竞走项目姿态相同。
      等远离了闹市,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他便拔腿开始奔跑,双腿迈得宽广又笔直,几乎与地面齐平,稍一挨到地上又立刻腾空抬起,远看就如平行于地面飞行。如此交替,他飞快地跑着,直到实在喘不上气也不敢叫停。
      待他跑回半山腰时,重新看地下的火光,真如炼狱一般的场景,火势早已蔓延到旁边的房屋和商铺。金府周边都是贵地,不知又是哪家大人遭了殃。而后那稍近处的火排成了一条长龙,正朝着山的方向盘曲赶来。他心里一惊,坏了,侍卫们这就已经要上山来抓犯人了。
      火光到了山脚便四散开来,鬼火似的悬在空中,要将整座山包抄。为首的喊:“抓住犯人金老爷有赏,赏宅子三座丫鬟十六个!”远处的侍卫振臂高呼,手中的刀枪棍棒闪着寒光。金老爷家大业大,府里养了许多有才能的武士,正等不及要为他卖命呢。
      王大郎拼命地往家跑,头也不敢回。他害怕回了头便是敌人的脸,贴着他的后脑勺,手里握着剑要他纳命来。等他回到了家,父亲已经坐在门口的磨盘上等着了。
      “是你娘放的火?”父亲问。
      他回答:“八九不离十。”
      父亲双脚打颤,嘴上却仍在打趣:“你娘是厉害的,能一个人把那么大的宅子烧了。”
      王大郎也暗自称奇,她竟在纵火上有如此高超的本领,恐怕是每天烧柴火炊饭锻炼出来的。
      他爹说:“你赶快跑吧。”
      王大郎说:“不行。要走咱俩一块儿走。”
      他爹摇了摇头:“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在危急时刻能爆发出巨大潜力的,比如老虎、狮子,能显出凶狠的一面,与敌人生死与共。另一种是面对危险就动弹不得的,比如山里的负鼠,鬣狗一来就被吓晕了过去,还没打仗就已经认输了。你爹我看见那火光腿就先软了,已经跑不动了,硬要上路也是累赘。爹希望你是第一种人,跑得越快越好,别让人给逮住了。”
      王大郎却迟疑,当下连死也不怕了,恍惚间像是返回了幼儿时期,朦朦胧胧地看到全家人坐在一块儿,把磨盘当桌子,就着咸菜喝小粥,竟是半点儿也不想动了。他爹见儿子愣在原地,顿时怒目圆睁,眼里倒映着逐步逼近的火光,他爆发出喝令:“跑啊,快跑啊!往山上跑,越远越好!”
      这声音将王大郎的思绪唤了回来,他又成了个能担事的男子汉,拥有了独行天下的英雄气概!全家人不能达成的求生欲望被原封不动地转移到了王大郎的身上,借由听觉的神经末梢,一路火花闪电传递到了他的脚上。王大郎那双腿又跑了起来,带着强烈的愿望与本能,相比活下来,他更不想被那群腌臜抓住。
      王大郎朝山上跑,眼睛却还能望见他爹被抓的景象。明明后脑勺上没长眼睛,但他仍是看到父亲被举着火把的侍卫们团团围住,跪在原地,双手被麻绳捆上,被扭送上了路。
      越往山上漆黑越浓,待行至山顶,已完全没了人踪,连条脚踩的土路都不存在。草有齐腰高,脚落在哪里,哪就有蚊虫振翅飞出。抬头树叶摇曳,被切割成黑色的剪影,在风中层叠变换。夜空竟是天地中最为明亮的,月光透露出皎洁,连云影都被照出青白色。
      王大郎小心地看着地面,辨别着草丛树影中反射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耳边虫鸣声甚大,从黑暗的四面八方传来,将他包裹其中,形成了安全的假象。至此已完全没有火光,人声同样的遥远。王大郎放松下来,肌肉顿时卸了劲儿,跌坐在石头上准备歇息。
      这时正后方的树丛传来响动,他回头一看,一大汉正埋伏在身后的树丛,露出半个身子,阔如黑熊。他的箭已拉满搭在弦上,月色下寒光流转,凝聚在方寸的箭头之间。
      来人不急着放箭,压低了声音与他商量:“王大郎,你已经跑不掉了,乖乖束手就擒,跟我去见金老爷罢!”
      王大郎认出了他的声音,这是山中的猎户,住他家隔壁的雷小虎。
      “雷小虎,我们自幼一块儿长大,你怎能忍心看着我家被满门抄斩!”
      此刻雷小虎正处于绝对的优势,还有闲情与王大郎解释两句:“王大郎,我自然是不忍心的。我们两家从小便有人情往来,我家向你家提供野鹿野兔子,你爹也曾承诺要将秋红许配给我。但如今时过境迁,即使不是我雷小虎将你擒住,也会有雷大虎、雷中虎把你带到金老爷的面前。你认命罢!与其让他人占了三座大宅子,不如行个方便,将好事予以兄弟我!我劝你放弃抵抗,否则我的箭术你是知道的,一箭三雕,射你三个脑袋都绰绰有余!”
      雷小虎此言不虚,他两岁起便跟随他爹一起上山打猎,射箭学得比走路要快。自小便披虎皮、着熊袄,如今胸背阔如磐石,远远望去比禽兽还要禽兽。他不仅拥有百步穿杨的好本领,更是有猎犬一般的嗅觉,是追踪的一把好手。只要王大郎还在山里,他总会有循着足迹将人找到的一天。
      王大郎顿感绝望,认命般地朝他喊:“雷小虎,此刻我就在你的五十步外。战国名将百步穿杨,想必你也有同等的本领。雷小虎,我王大郎算是栽在了你的手上,要杀要剐随你便。但人要讲究尊严,我是断断不会向你投降。我王大郎是个有种的人,你大可以射断我的双腿,将我背下山去!”
      雷小虎冷笑一声,举起箭头瞄准,嗖的一声放箭。迅疾的风声划过王大郎的耳朵,他的心脏都被吓停了一拍。然而那一箭却是射歪了,描着身形落到了远处去。
      雷小虎出身射击名家,又刚被猎物吹捧了一般,如今脱靶,面子上实在挂不住,讲话也结巴起来:“王…王大郎!此处天黑,地形又陡,我…我才放歪了箭。刚刚是我放你一马,这一箭你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方才的失误缓解了紧张的气氛,王大郎又活泼了起来,转头撒丫子便跑。哪知雷小虎是移动靶射击高手,猎物一动他便进入状态。王大郎感到后脑勺针扎般的传来疼痛,抬头一看,脑门中央悬着笔直一物,箭头已穿破他的额头,从脑门中央位置显露而出,挂着粘稠的黑色血液。
      而后他便眼前一黑,脚下失了力气,一骨碌地朝下滚去,顺着未被月光照亮的山脉,被黑色的岩石和土地一下一下地高高抛起,身不由己又势不可挡地弹下山去。
      后来金家侍卫们提着火把灯笼赶到,只看见雷小虎伸着脑袋往悬崖底下看,两只手握拳,做出个望远镜的模样,好像真能看得更远。领头的看了看王大郎掉下去的悬崖,黑不见底,无尽深潭一般,就知道这人死定啦,已经是东一块儿西一块儿了。
      但无奈赏金丰厚,寻常上班又实在无趣。于是领头的几个商量合计,将津山从上到下封锁了两个月25天,带领了十几只训练良好的猎犬,人鸣犬吠地每天在山上巡逻,干些搜刮老百姓、调戏小媳妇的勾当。
      等到山上不通路,家家户户都出现了营养不良和见人肉也馋的乱象,官兵们哀叹连连,遗憾地退场。他们下了山,告诉金老爷:“王大郎已经死啦。尸首?尸首掉下山崖,被熊狼豺豹叼走吃掉啦。”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遭人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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