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任此身

15、第 15 章

　　连续几日的天气都很好，这天下午却又飘起了小雨，一行人只好开车回了酒店。

　　趁着雨天不能出门，宋蓝山叫了几位设计师到他房间里讨论方案，他右手滚动鼠标一张张翻看这几天拍的照片，左手的拇指不断轻轻地摩梭自己的食指，缓慢地说：“经过这几天的考察，我发现半山腰上虽然散布着许多村民的房子，但是如果没有傍晚时分升起的一缕缕炊烟，我们在远处很难准确地找到它们。这给了我一个启发，我们也要把房子藏入这片山水之中。”

　　其余几人听了先是一愣，然后都赞同地点头，都是元犀最优秀的设计师，宋蓝山只需一句话，他们就懂了。

　　“但是由于我们的别墅又兼具观赏性，我们不能完全把它们藏起来……”说到这里他顿住了，然后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大家。

　　“犹抱琵芭半遮面！”方千树抢答。

　　“没错！规划和景观的同事，你们要将别墅群错落有致地隐藏在山林里，露三藏七，甚至露二藏八，这项任务非常艰巨。再有，建筑是服务于消费者的，尤其是在远离城市的别墅区，生活的便捷性和舒适性是我们设计师必须考虑的重要内容，所以园区里的现代化设施是必不可少的。但是我希望除了汽车道和路灯这类必要的基础设施，我们尽量减少现代化设备的露出，同样要尽量合理地把它们隐藏起来。”

　　“好的。”刘工和叶工纷纷点头表示收到，这没什么好探讨的了，宋蓝山的思路远远领先于他们的，他们只有叹服的份。

　　“建筑风格方面，我考虑得还不是很成熟，一个大的原则是舍弃浮华的修饰，回归原始、质朴、自然的状态。可以尝试使用贴近自然的建筑材料——比如石材和原木——来营造返璞归真的效果，再融合你们各自对建筑独特的创意和理解。至于融合后是浑然天成还是不伦不类，就看各位的功夫到不到家了。”

　　开完了会，大家一起去餐厅用了晚饭之后便各自散了。方千树在房间里待得无聊，打了把伞在楼下的街面上闲逛。不一会儿就在特产店里买了两包塑封好的野山菇，准备回家后给陈霖女士做小鸡炖蘑菇。

　　宋蓝山回到房间处理这几天里堆积的工作。打电话的时候顺便走到窗边去活动筋骨，见楼下安静的街道上有人正悠悠然地在雨里散步，虽然那人打着雨伞，但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方千树，然后又通过雨伞下面翻飞的衣角确认了这个猜测。

　　然而为什么这个念头会先于理性的判断出现在他意识里？宋蓝山的思考被电话中的声音打断：“宋总……宋总？您听得到吗？”

　　“啊……听得到，你继续说。”宋蓝山晃了晃头，大概是近日来工作压力太大，竟在谈工作的时候分了神。

　　通话结束后，他摘下眼镜放在窗台上，双手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

　　等他再次带上眼镜时，他的眼睛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样，立刻又去寻找街上那个身影。这时方千树正准备走进街对面那家咖啡店，他雨伞上的水滴扑簌簌地甩在门边的金桔树上，把一个个小桔子们都惊得抖了几抖。

　　宋蓝山抱起笔记本电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项目计划书往下翻了十来页，一个字也没进到他脑袋里。浓郁醇厚的咖啡香气却仿佛透过紧闭的窗户和层层的雨幕，慢慢充满了他的鼻腔。他忽然觉得休息一下也好，忙了一个下午，咖啡因可以有效地方帮助他提振精神。

　　宋蓝山慢悠悠地穿了外套，他知道自己不该表现出很匆忙的样子，以至于失了往日的沉稳。却在三楼等电梯的时候，考虑走消防通道会不会更快一点。酒店门口的雨伞被拿完了，要返回房间拿伞吗？这个选项只在他脑海里闪过一秒，下一秒他就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走进了屋外的雨幕里。

　　黄昏时分，暮影沉沉，小雨淅淅沥沥了一个下午，到现在还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屋顶上、树叶上、地面上，到处都是水，宋蓝山忽然感到呼吸困难，脚步也艰难，像是行走在海水里，幸好对面咖啡店暖色调的灯光像海里的夜明珠，氤氲在雨水里，虽然不强烈，但给了他前进的方向。

　　“欢迎光临。”咖啡店的小妹笑容甜美，宋蓝山匆匆朝人家点了个头，眼睛迅速地在咖啡店里搜寻了一圈，在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之后，才终于从快要溺水的状态里挣脱出来。

　　“一杯生耶拿铁，两块黑森林，送到那边的桌子上，谢谢。”店员顺着宋蓝山手指的方向看向咖啡店的角落，那里坐着店里除宋蓝山以外唯一一位客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前台这边的说话声也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宋蓝山走进方千树身边，“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呀”这类话已经到了嘴边，才发现方千树已经靠在沙发背上睡着了。他面前的小圆桌上铺着漂亮的红白格桌布，一杯拿铁端端正正地放在上面，还没有动过。一把长柄雨伞立在桌边，已经晕湿了一小片地板。

　　咖啡店里的空调开的很足，方千树的外套搭在旁边沙发的靠背上，只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套头羊毛衫，里面穿了一件白T恤，只露出一条窄窄的白边，在灯光里，整个人都显得朦胧而浅淡。

　　他此刻抱着双臂缩着肩膀，明显是睡着之后才感到冷，宋蓝山抖开他放在一边的外套，轻手轻脚的帮他披在身上。

　　凑得近了，便能看到方千树脸上的一层细小的绒毛，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绒绒的光，是云朵一样柔软洁净的质感。他的刘海垂到一边，露出平时看不见的一颗小痣，乌黑的，一眨一眨的，孤零零地躲在额头的角落里，像一颗调皮的星子，从银河般闪亮的眼睛里偷跑出来，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宋蓝山一向记得方千树有一双美丽的眼睛，眼神干净纯粹，笑起来能令冰雪消融。其他的五官像是拱卫着明月的那些淡淡的云，没给他留下什么特殊印象。现在才发现原来方千树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的脸也是这样好看。

　　他有着小巧的鼻头和圆润的嘴角，这使他留给别人的印象总是柔和而恬静的。然而此时在灯光下细看，才发现他眉骨锋利、鼻峰高耸、英气十足，两种复杂的气质融合在一起，是现下女孩子们喜欢的柔中带刚、清秀内敛又纯良无害的长相。

　　他的睫毛忽然扑闪了两下，像扫在了宋蓝山的心上，让他感到一阵心跳加速，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弯着腰盯着方千树看了半晌。他愣愣地移到对面的椅子上，视线却再也无法从方千树的脸上挪开。

　　好想去抚摸他的脸！也不知那白皙细腻的皮肤，摸在手里是怎样清爽柔软的触感……

　　但他只是这样一想，脑袋里就像触发了核武器警报一般发出尖锐爆鸣，简直就要将他震得脑浆迸裂，七窍生烟。

　　接着又像产生了什么幻觉一样，他眼中的方千树突然变成了超大个的毒蘑菇，旁边有超大的红色标语：这款蘑菇颜色艳丽，口味鲜美，但是有毒，只要摸一下就会坠入星际漫游的幻觉中无法清醒过来。随后，“有毒”的标签“叭叭叭”的打在方千树脸上，衣服上，手臂上，醒目地提醒宋蓝山不可触碰！

　　宋蓝山受到了一些惊吓，他收回黏在方千树身上的目光，发现店员小妹正端着托盘站在旁边看着他，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宋蓝山被她那质疑的眼神盯得一个激灵，忽然感到如芒在背，坐立难安。像在课桌下偷偷牵手的小情侣，抬起头突然对上了班主任从后门飘来的森然的目光。

　　店员最终并没说什么，轻手轻脚地放下蛋糕和咖啡，说了一声“请您慢用”就回到柜台后面去了。但想到自己刚刚对方千树产生的那些不可启齿的遐想，宋蓝山终于还是坐不住了。让店员帮忙打包了咖啡和其中一块蛋糕，就推开门重新走进了雨中。

　　沉重的玻璃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他仿佛再一次陷入深深的海水中，只是这一次，他的眼中没有了那一方暖黄色的灯光，黑暗慢慢将他包裹起来。

　　方千树睡得时间并不长，宋蓝山推门离开时撞响了门口的铃铛，把他从梦里唤醒了。并不是一个美丽的梦，梦里有离别和寻觅，有欺骗和争吵，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梦。

　　他先是睁迷茫的眼睛怔了一会儿，然后环视了一下四周，才确定自己是在咖啡店里睡着了，这几天在山里跑来跑去，确实太累了。

　　懒散地在沙发上又靠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面前的桌子上多了一份蛋糕。他扭过头去对店员说自己没有点这个，鼻音有点浓重。

　　店员小妹回答说：“是刚才来的另外一个顾客给你点的，他好像认识你，还帮你披了衣服，不过在你对面坐了一会就走了。”

　　方千树这才注意到刚刚放在一边的外套现在已经披到了自己身上，他又将衣服向上拢了拢，好温暖，不知道是谁这么贴心，成功帮他避免了一次感冒，“他长什么样子？”

　　“就高高瘦瘦的，戴一副金丝眼镜，像是个商务精英，很优雅干练的样子。”

　　方千树了然地笑了笑：“是我的领导。”然后他看到店员小妹点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他没来得及付款，如果是的话，我来付。”

　　“不是的，”店员小妹又考虑了半晌，才开口说道：“其实我不应该背后议论客人的，可是刚才那个人，他看你的眼神，我感觉有点奇怪。”

　　“什么眼神？”

　　“说不好，好像有一种很强烈的占有欲。”

　　占有欲？对我吗？方千树感到一头雾水，不会吧。

　　“我把蛋糕送过去的时候，他一直在盯着你看。后来他看到我，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慌乱。之后他又坐了不到两分钟，就打包把东西带走了，原本他是想在这里吃的呀。”

　　“哦……”方千树对店员小妹的这些话还是无法做出什么反应，他心目中的宋蓝山如江上明月，如岭上清风，和她口中的宋蓝山相去甚远。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人。

　　“你的咖啡和蛋糕，还是不要吃了，我再给你重做一份，防人之心不可无！” 店员小妹想到社会新闻中那些惨烈的案件，更加觉得不能掉以轻心。她是这附近村子里的原住民，心地善良，乐于助人，面前这个男孩这么年轻帅气，这么温柔又阳光，他不应该置身于任何可能的危险之中。

　　方千树忽然想到了办法：“方便看看他的付款记录吗？”。

　　店员小妹正义感爆棚，立刻调出付款记录给他看，这才确定是宋蓝山无疑。方千树觉得这一定是一场误会，下意识地，他相信宋蓝山甚于相信他自己。

　　他向她解释了半天，说他领导可能是接到电话，需要回酒店去处理工作。还说他真的是个很好的领导，平时对我们员工都随和，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他诚挚地感谢店员小妹的提醒，又拍着胸脯向她保证一定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