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027 ...
-
宋霜迟背着琴从桃林出来时,寒江仍等在外边。
“寒江妖君,慕楠妖尊本就伤重,又提起旧事,如今状况不太好。”
宋霜迟先打了招呼,说了目前的情况,然后问道,“你是要先去看他,还是送我离开祁山?”
寒江眼中闪过担忧,却只问道:“你现在就要走?”
宋霜迟点头:“是。”
心中疑惑已解,他自然该离开。
寒江皱眉:“不与殿下告别?”
阿鹤没有那么好打发,若是见面,便又会被他黏上。
宋霜迟只说:“没什么好告别的。”
寒江冷淡的眼里浮上了些许不满:“殿下很在意你。”
宋霜迟微笑着接下去:“所以我才更应该离开。”
阿鹤天真单纯,如今对他在意,有赤湖时救命之恩的感激,有第一个朋友的依恋,也有对他将死的悲悯怜惜。
若他们就此分别,这一点情,终将会在时间的推移下消散的一干二净,往后得知他的死讯,也不过一声叹息而已。
寒江凝视着他快要散尽的魂魄,再说不出话,只带着他御风而行,离开祁山。
路上的时候,宋霜迟问:“寒江妖君,你可知,雷山之事,是哪一日发生的?”
寒江道:“六月初九。”
还有将近十个月,而他已等不到下一个六月初九。
宋霜迟垂眸:“寒江妖君,我答应过慕楠妖尊,让他与师父再见一面。”
“今年除夕之日,岁正之时,还请你带慕楠妖尊来雷山,赴今日之约。”
寒江神色复杂的看他,良久才道:“你师父……怎会肯再见王上?”
“那是我的事。”
宋霜迟说,“但若慕楠妖尊未来,便不算我失约。”
寒江移开眼:“我会转告王上的。”
他这么说着,然后向着祁山外降落。
宋霜迟只随意往下看了一眼,视线便凝滞下来。
那里有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正不耐烦的转着圈,手中的剑已出鞘。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到来,那身影抬起了头御剑而起,然后离他越来越近,直到近到宋霜迟在那熟悉的眉眼里,能够看清自己的身影。
宋霜迟移开眼,不再去看绛尘。
“多谢寒江妖君。”
绛尘将宋霜迟拉到自己剑上,向寒江致谢。
寒江点了头,什么也没说,就返回了祁山。
绛尘便带着宋霜迟往赤湖飞去,在路上看了他许久,终于忍不住抱紧他,轻声唤道:“阿迟。”
不过几日不见,却好像比先前日日在枫院等着时还要难熬。
宋霜迟不敢看他,只冷声道:“你不是答应我,不再见我吗?”
“我才没有答应。”
绛尘才不肯认,抱着他撒娇,“阿迟,我好想你。”
宋霜迟只是叹气:“师兄,连你也要骗我吗?”
从前,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是阿迟说的,他都应。
可如今,什么话说来说去,阿迟就是要打发他走。
可绛尘已经不会走了。
春回说的对,不论还能不能在这世间找到救阿迟之法,他如今最该做的,是陪在阿迟身边。
所以,他寻了个山谷降落,决定和阿迟说清楚。
“我没有骗你。”
绛尘抬起头,看着宋霜迟依旧不肯看向自己的侧脸,认真道,“阿迟,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骗人的……明明一直是你。”
那声音太伤心太难过,哽咽中还带着一丝幽怨。
宋霜迟终于没忍住,看向了绛尘,也看到了他眼尾含着的那一滴泪。
或许是先前流血的后遗症终于显现,也或许先前在高空中呼吸困难所致,这一刻,宋霜迟只觉得心痛如绞。
他明媚热烈的师兄,不该有如此模样。
是他害了师兄。
或许,从他十六年前踏入赤湖起,一切就都错了。
宋霜迟伸手,动作轻柔的擦去绛尘眼尾的泪,微笑着承认:“我是一直在骗你。”
他放下手,退后两步,在对方的怔忪中笑着补完了剩下那句话,“所以,你才不能骗我。”
他笑的那样好看,连唇角的弧度都翘得恰到好处,可眼里的温度却比身旁瑟瑟吹过的秋风更凉。
绛尘抓住对方带着凉意的手指,再一次强调:“阿迟,我没有骗你。”
宋霜迟一边挣脱一边道:“那你就回赤湖吧。”
“我不……咳……”
绛尘不肯放手,心中一急,便用力咳嗽起来。
他原本就伤的极重,虽经宣和救治后捡回了一条命,可毕竟伤了根本,又没有休养,这几日又到处奔波,一咳嗽便牵动了体内的伤处,让本就未好的伤口裂了开来,灵力凝滞之中,原本就靠灵力维持住的脸色迅速灰败下来,整个人虚弱的几乎要站不住。
宋霜迟脸色一变,原本挣脱的手立刻改为扶住他,疾声道:“你伤成这样,怎么不留在镜湖养伤?”
绛尘有些心虚,却仍旧强撑着笑道:“我、我想见你。”
宋霜迟不想听这些,先扶着绛尘慢慢坐下,在这过程中,他能感受到扶着对方后背的手传来黏腻的触感,空气中也带上了血腥气。
他皱眉看过去,在一袭红衣的掩盖下,也看不出绛尘身上到底有哪几处在出血,出了多少血。
他取下身后背着的琴,按下琴头处的机关,打开琴内的暗格,将里面的瓷瓶一一取出,摆在绛尘面前,冷声道:“这都是你从前寻给我的,你挑些合适的先吃了。”
先前宣和给他的药还揣在怀里,只是这两天忘吃了。
可此时此刻,绛尘怕宋霜迟生气,是万万不敢提起这事的,只得挑了一颗止血止疼的和一颗加强灵力的乖乖先吃了。
“你如今的状况,不适合再动用灵力。”宋霜迟一边将瓷瓶收回琴内的暗格中,一边吩咐道,“现在传信给宣和仙君,让他带你去镜湖。”
“那你和我一起去镜湖。”
绛尘不肯,与他谈条件。
“你不肯去镜湖,那我就只好用我的方法替你治伤。”
宋霜迟头都没抬,只收拾自己的琴,凉凉道,“我离开之后,你应该去过血枯台吧?”
他抱着琴,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过去,“那你就该知道,我的血什么伤都能治,比什么医术灵药都好使。”
血枯台枯木逢春的枫树郁郁葱葱的场景历历在目,绛尘生怕阿迟真要放血救自己,急道:“我去,我这就去镜湖。”
宋霜迟看着道:“那就传信吧。”
绛尘没办法,只得给宣和传信。
信传出后,宋霜迟放下心来,这才在绛尘身旁坐下,与他一起等待宣和仙君的到来。
“阿迟,你……”
绛尘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血里有灵力的?”
“离开赤湖后,我慢慢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
宋霜迟将琴置于膝上,随手轻轻拨动着琴弦,“也就知道了。”
绛尘追问道:“那你还想起什么了?”
他还记得,阿迟初入赤湖时,对过去的一切毫无所知,没有任何记忆。
“我还想起了……”
宋霜迟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指尖不知不觉就弹起了那曲《流水》。
“想起我幼时住在繁华的人间都城,与旁的人间小公子一样,学着琴棋书画,忙着招猫逗狗,与小伙伴一起玩闹着走街串巷,有时讨人欢喜,有时讨人嫌……”
“想起我少时住在荒无人烟的村落,学琴学剑学酿酒,养花养草养自己,坐看日落又日升,就又是新的一天……”
当然,也想起了初入赤湖前的那个血色中秋。
可这一段,却没必要开口。
宋霜迟只是微笑着说:“师兄,从前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
绛尘怔怔的看着他。
原来,阿迟已经想起了过去的一切。
他有了过去,生命中便不再只有赤湖。
鸟倦知还,狐死首丘。兽犹如此,况乎人?
赤湖再好,终究不是我的家。人这一生,总归是要落叶归根。
此时此刻,绛尘终于明白,尺素当时的传信中,阿迟说这两句话的心情。
不只是为了和自己告别,阿迟是真的,想要落叶归根。
“阿迟。”
绛尘开口,声音艰涩而沙哑,“春回同你说过,你的身世吗?”
阿迟的根,不在曾经的过去,在他的身世。
宋霜迟的手,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我知道。”
他顿了顿,看向绛尘,笑着告诉对方,“我的母亲,是翠微仙子;我的父亲,是丹溪仙君。”
他的父母,皆已死在一百多年前的过去。
绛尘想说两句话来安慰他,可看着他温雅疏冷的笑容,嘴唇颤了颤,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话语太轻,而过去太重。
宋霜迟见此,便转了话题,问道:“师兄呢?你还记得拜入师门前的事吗?”
“时间太久,我不太记得了。”
绛尘努力回想那些久远的记忆,“我只记得,我是十二岁遇到师父的。师父说我根骨好,就把我收入门下,带回了赤湖。”
“在那之前,应该是阿娘把我养大,我那时候的名字应该是……”
绛尘揉着头,从前的记忆实在是太模糊,只留下一点稀碎的画面,“小雀或是雀儿之类的吧。”
“我好像记得有人这么喊过我,但后来拜入师门,师父另给我取了名号,我就慢慢把这个名字忘了。”
“小雀。”
宋霜迟轻轻念着这名字,眼里便带了点促狭的笑意,用下巴笑着点了点摊开的手掌,“仙门也有幻形术吧?师兄可以化作小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