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各域星月同天》王可与

9、家乡的阿公

　　对于闻歆来说，这悠悠暗暗的道路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在弯道过后会有无数高高低低错落开来的绿色枝丫迎面戳过来，阻挡了刺眼的阳光，留下更为清凉的绿色。山间的公路就是这样，不太会有烈日下笔直的被晒得滚烫的地面，只有在弯弯绕绕的树荫婆娑下的斑驳的阳光，早上的空气中会有清凉的汁水和微风吹开一车热闷污浊的空气，他这会儿牢牢贴着车窗，伸出一点点头去，要怪就怪这山路太弯，客车的窗子可以开的太小，要是可以吹着四面八方来的风，他就不会晕车了。
　　“呕，哕……”适应不了的闻歆又吐了，他悄悄问华岚，“怎么这么弯的路还开这么快。”
　　“因为司机技术好啊。”华岚每次回家都希望这漫长的八小时变成七小时六小时。
　　“你以前回澜江也这么晕车吗？”华岚担心的问。
　　“可能昨天晚上没休息好，我从11岁以后就没回过澜西县了？我阿公阿婆住在哪里我都记的不是很清楚了。”闻歆回答。
　　他们的老家都在澜江，准确的说是闻歆妈妈的老家也在澜江。他们以前就计划着放这个小长假时就要一起回去，华岚和爸爸待几天，闻歆则回去看自己的阿公阿婆。
　　在满满坐了八个半小时山路后，下午五点终于到了客运站。华岚的爸爸每次都会提前到客运站门口接她，今天也不例外。闻明站在自家小车的外边抽烟，眼睛朝里面眺望着，看见了自己的女儿出来，立马过去拎起她手里的袋子。
　　闻歆看到了闻明有礼貌的打着招呼：“叔叔，好久不见。”
　　闻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小子，好久不见!这次不要走丢了啊，哈哈。”
　　“走啦，一起回家吃饭。”闻明招呼着闻歆，“今天去澜西县的车应该没有了，你先到我家吃饭，然后住一晚上，要去明天早早去。”
　　闻歆：“谢谢叔叔，不好意思，又打扰你们。”
　　“不打扰，华岚明天想去澜西县玩一下吗？那里有个瀑布，刚好送你叶婶子回去，顺便可以去看看。闻歆，不要买车票了，明天和我们一起走了，大后天再一起回来。”.
　　闻歆欣然答应。
　　澜西县是闻歆好久没有回来过的故乡，他快乐的童年在这里度过。南方的秋天和夏天的区别不大，记忆中的他每年，他都会用长长的木棍打一大盆橄榄下来，橄榄酸中回甘的味道，贯穿着四季的春风，夏雨，秋阳，冬霜。他在前面捡着果子，阿婆就在后面扫着被他打下来的细细碎碎的树叶，一小一老两道影子，从秋天立到冬天。阿公阿婆在厨房常常在前厅招呼着来吃饭的人，他则自己在院子里当起了小老板，在树荫下摇着小扇子对着过往的顾客推销着刚刚打下来的橄榄，如果天气太热，阿婆便会过来问他要不要吃舂的，便就着地里新鲜摘下的萝卜菜叶舂一大碗酸酸甜甜的凉拌给他，吃完又酸的打颤。
　　啊，他已经很多年没回去了，他最后的印象还是被爷爷奶奶骂的抬不起头的阿公阿婆。那天他闹着要和阿公一起去田里捉青蛙，回来的路上就被一条小蛇咬了，老人用老人的办法用嘴吸他小脚趾上的伤口，再在周围找了一把草药嚼碎了敷在伤口上面，急急忙忙背着他去了医院，在住了十几天医院后好了。但是匆匆忙忙从外地赶来的爷爷奶奶大动肝火指着阿公阿婆骂了好久好久，就再也没给闻歆回去过。
　　第二天一早他们出发不久就到了，闻明根据闻歆的指挥慢慢摇到了边城南路，从街头转到街尾，终于找到了他说的门前有很多橄榄树的小院子放下了他。此时他们还要在中午之前赶到李树村参加婚礼就没有进去。
　　闻歆独自一人走进了院子，他差点儿就不认识了，这儿比原来小了一很多，因为修路的原因，院墙朝后退了几米，树木砍掉了几颗又留下了几颗。空气中飘散着热烘烘的臭气，感觉像是鱼的腥味酸臭味，天气也比小时候更热，太阳更毒，阳光更刺的让人睁不开眼睛。他看见院墙里的树不再像以前一样茂盛，几条枯枯的黑枝下一堆枯黄的叶子。
　　走进屋面，闻歆一眼看到了斜倒在墙边的阿公，忍不住鼻头一酸，他慢慢地走过去问，“阿公，这儿不开饭店了吗？背后的鱼塘还有鱼吗？”
　　老人家回答：“年轻人，可能你好久没来了，从去年开始我们就只买点早点了，你想吃吗？”
　　听到他的回答闻歆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没认出自己来，他再仔细一看阿公的脸孔已经变得憔悴枯槁，头顶也已经微微的秃了，头发已经灰白，脸上已映出像澜江一样蜿蜒的沟壑，眼白有些发黄，透漏出混沌不清的杂质。他一定是看不清楚自己了吧，闻歆默默想着。
　　闻歆：“阿公，这么就你一个人啊？”
　　“不是我一个人，还有一个阿婆，她去市里检查身体了，后天回来。”老人声音是靠吼出来的，“孩子，你不吃早点，想吃饭吗？我也可以给你做鱼。你吃吗？”
　　“吃！阿公你忙慢一点，我还不饿。”闻歆回答，“阿公你这儿有封信啊！”闻歆趁着老人转过身，从包里掏出来一个折的紧紧凑凑的信封说，“这是杨学珍给你的。”
　　老人愣住了一下，像刚刚度过了一个漫长的黑夜，“她是我家小姑娘，这几年她忙，已经有几年没回来了。”“年轻人，你能给我读一下吗？我现在眼睛不好使了。”
　　闻歆：“好，可以。”
　　想家山，猿愁鹤怨，问人归未。阿爹阿妈，到今年我已经有五年没有回来澜西看你们了。五年来忙着教育小孩，忙着打拼事业，忙着各种各样复杂的事。你们知道我辛苦，告诉我路远就不用忙着回来了，于是我就真的撂下了。
　　很对不起你们，阿爹阿妈辛辛苦苦把我养大送我上大学，没想到我却嫁到了远方，不照顾你们。女儿不孝顺，日子不好过时一直在依靠你们，现在好过点了却不能带着你们一起在身边，怪女儿太懦弱，就这么怯怯懦懦的过了十几年。我现在又要去很远的地方上班，可能又是几年甚至十几年时间见不到，这些我和弟弟说了。这么多年没尽到孝道，仅仅只是留了一点点存款可以留给你养老，信里面有张农行卡，里有30万，密码是阿爹你送我上大学的日子。阿爹阿妈可以拿着这些钱在县城里买一套房子写你们的名字，买大一点，再让弟弟弟媳和你们一起住，以方便照顾你们。希望你们照顾好自己。
　　这简简单单短短一封信让读信人和听信人一起哭了。两个人一起哽咽着。老人知道姑娘的委屈，亲家一直看不上从边陲小县出来的他们。他懂，但他不敢责怪，只有自责，自责自己如果不拖女儿后腿，亲家可能也不会这么讨厌他们。他们把他们当成迫害灾祸，避之不及，闻歆奶奶骂他的话又时常刺痛着他“你们带什么小孩，你知道闻歆8岁了，连小学的入学考试都考不过，你们把闻歆养的又呆又傻的还不够，现在还要这么害他，害他现在连健康的身体都没有了，你们做的什么事情!不会教又不会养，我看闻歆再这么下去就给你们养废了。”多年来他们一直没敢去看孙子。年迈的老两口提不起一丝生气，随着败落的生意一起败落着，随着枯黄的叶子一样枯黄着。
　　闻歆回忆从前的小院子生意挺好，往来的吃饭的人也不算少，现在的情景令他疑惑。在询问后得知，为了发展经济，当地政府支持鼓励大家种植经济林，澜西又是热带雨林气候，树木生长的非常的快，在大环境的影响下，周围的农户把周边的树木都砍完了，种上了经济作物。头几年价钱还好，但没几年这些经济林的价钱就只能达到以前的三分之一了，农户也没了心思，像这样放任着不管它，等它长大以后卖木材。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自从这些经济树木种到周边后，气候开始变得炎热，周围也都发散着像是鱼腥味的酸臭味，之后慢慢来农家乐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后来几乎没人到这周围游玩吃饭。但阿公阿婆在农村已经没多少田地，这里也是花了很多钱置地买下来的，他们的后半生其实就指望着农家乐的生意，以前生意红火的时候他们养大了三个子女，供出了两个大学生，这是他们这辈人的骄傲，可最后仍然靠的自己，没有别的出路只能淹没在这片经济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