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午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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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星一想到要和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王子共进午餐就有些发怵，即使正和凌恩并肩走在城堡走廊内，全身都沐浴着温热的阳光，他还是觉得背后发凉。
“你在害怕？”凌恩突然问。
裴星收回一路上第九次看向身后的目光答道：“没没有啊……我随便看看。”
他往身后看了第十次，依旧看到的是一脸无辜的男仆，他这才放松下来转向凌恩道：“昨晚谢谢你。”
凌恩：“不客气。”
裴星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凌恩没有继续话题的意思，他也默不作声。两人跟随侍臣穿梭在城堡深处，边走边观察这里的构造。
手指抚上墙面，这座城堡拥有不同于佩库利尔王城的痕迹。虽然看起来同样被岁月侵蚀，但自然沉淀的历史韵味始终要比故意做旧来的更真实些。
在这个异空间中，每一个建筑，每一件物品，甚至每一粒灰尘都真实存在。墙壁拥有坚实的质感，每一寸纹理都真实可触；空气中略带着粉尘，在阳光的照耀下无尽地舞蹈着；潺潺流水从指尖滑过，在皮肤上留下清凉湿润的痕迹。
这个明明是由数据代码堆叠的世界，却每一样东西都无比真切。
“这个世界，到底是真是假？”裴星仔细感受着由指尖传来的触感，每一寸都实实在在。
“假的。”凌恩面色不变淡淡道。两个字就将裴星那些涌上心口的感慨全数熄灭。
也许两人之间本来就隔着跨越在理工和人文之间的那条鸿沟，所以总是说不到一块去，裴星干脆不再接话，独自感受这世界里的一切。
偏偏那个没有情怀的理工王子又说话了。
“你有什么先天性的疾病吗？”凌恩问。
裴星：？
突如其来一句话让裴星摸不着头脑。
“你是说我看起来有病吗？”他问。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凌恩明显也感觉到两人之间这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气氛，停顿两秒接着道：“你昨天发高烧了，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一说到昨晚的事，裴星气势都少了一半。
至少在他迷迷糊糊被高烧折磨得不能安睡的时候，每一次睁眼都能看见凌恩在旁边守着。虽然玩家在游戏中遇到困难，他作为游戏设计师有义务保证玩家的生命安全。但身为佩库利尔王储的凌恩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于是他如实说道：“我没有先天性疾病。花粉过敏算不算？不过你说游戏里不会出现过敏因素。”
凌恩：“身上有伤口吗？”
裴星心中一紧，连锁骨处的那块肉都十分不合时宜地跳了一下。他轻轻抽了口气：“没有……我身上没有伤口。”
凌恩朝他扫了一眼，随即挪开视线：“好吧。”
两人很快到达餐厅，里面除了王子已经落座，其他人都在等他们。
侍臣迎上来将他们分别引到自己的座位上，分开前，凌恩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还有一种情况，惊吓过度也会引起高烧。你该练练胆子了，裴教授。”
声音平稳中带着戏谑，像一股微电流缓缓流进裴星耳朵里。
王子已经落座许久，两人被分别带到长桌两侧面对面坐下，中间隔着很宽的距离，裴星的目光穿过烛台花束的间隙，落在凌恩身上。
这人简直和此刻的场景融为一体，面对王子的招呼寒暄从容不迫，仿佛置身于一副油画中。
不过油画应该没有本人帅气。
裴星对凌恩嘲笑他胆小的事本来心怀不服，但在王子转头朝他看过来的时候，后背的一层冷汗立马让他心服口服。
“噢，裴星，昨晚睡得好吗？”王子问。
裴星被他盯得目光有些躲闪：“挺挺好的……谢谢。”
王子很满意他的回答。
“你觉得昨天的宴会怎么样？有遇到心仪的女孩吗？”
裴星：“没有，殿下。”
没有遇到心仪的女孩，让人心惊的鬼倒是一抓一大把。裴星谈话间留意了一下王子的躯干，完好无损，那两条腿真得不能再真了。
难道这人能够自由变换形态？
好变态。
舒缓的乐声悠悠绕绕，午餐终于开始。
佩库利尔几乎继承了启蒙时代的欧洲文化，虽然在新世纪里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创新和改良，但它们在许多方面都是相通的，比如现在他面对的皇室餐桌文化，裴星曾经做过相关研究。
皇室用餐十分讲究，光是餐具就有十余套，每一个都镶嵌着剔透的宝石。不同的菜品需要使用不同的餐具，这些精致奢华的餐具不仅遵循了这种特殊的礼仪与文化，更被用来凸显皇室的地位和财力。
型号各异的餐具被依次放在手边，连它们之间的间隙和到桌边的距离都是经过侍臣仔细测量的。
但裴星的研究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面对十余套餐具仍然无从下手。他看着被端上来的开胃菜——被煎得双面金黄的鳕鱼块还在冒着滋滋的热气，滞留在鱼肉间的热油将鱼肉的鲜香尽数释放出来。
看起来还不错，裴星凭着模模糊糊记忆拿起一套刀叉，切下一块正要喂到嘴边。
坐在主位的王子突然发话了。
“裴星，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将礼数抛到脑后了？”
使用错误的餐具就会被认为无礼、不尊重主人家，很显然，现在该拿的不是他手中的刀叉。
长桌两端的人纷纷向他投目光，眼中有恐慌，有疑惑，有同情，甚至还有幸灾乐祸。
“抱歉。我实在昏了头，请您原谅。”裴星对这些如炬的目光视若无睹，他放下手中的餐具，旋即又陷入新的选择困难中。
看来选不对就和这块鲜嫩的鱼肉无缘了，裴星内心纠结，下意识看向对面的凌恩。
仿佛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凌恩依旧面不改色地用餐，优雅得像画中人，和周围的一切相融相生。他像有预感一样抬起低垂地眼睛，正好对上了裴星求助的视线。
于是裴星在主座的注视下，盯着凌恩故意放慢的动作，跟随他的示意在大小不一的白银餐具中，选择了叉头略微小巧的鱼肉叉，顺利将喷香的鱼肉吃进腹中。
主座这才收回视线，不再紧盯着他。
这一顿历时两个小时的午餐对裴星来说实在煎熬，他实在不理解一双筷子就能解决的东西为什么要弄得如此复杂。
侍臣端上了饭后甜点，王子在食用甜点前给裴星和凌恩发布了一个任务。
“裴星，凌恩。你们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我想这件事情交给你们是最好不过的了。”王子道，“昨天我在宴会上结识了一个女孩，她是如此迷人，我等不及想要娶她为妻了。但她在午夜到来之时离开了城堡，我命令你们找到她，将她带回来。”
王子的心动事迹在桌上掀起一阵波浪。
有人问道：“殿下，直接将那女孩带回来，她能愿意吗？”
话音刚落，立马有人答道：“你不懂女人的心的！她们对有金币有能力的男人没有抵抗力，她一定很期待被侍卫带到城堡来！”
王子面露愉快，摊开手一副即将要开启演讲的样子。
“没错，对待女人要像对待政治一样强硬。她们不过是一件附属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附属品，她们生来就是玩物。”
饭桌上立马响起赞成的笑声。
随着主桌举杯的动作，两侧的王公贵族们纷纷举杯道：“殿下说得对！”
“凯文王子说的是真理！”
饭桌上本来文质彬彬的男人们此刻肆意发散着自大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腹部似乎要挣脱紧束的衣装弹出来。
裴星吃下的东西随着厌恶一起涌上喉头。
真是恶心极了。
“敬凯文王子！”
“敬凯文王子和美丽的姑娘！”
众人举杯向主座示意。
只有两个人稳坐不动，仿佛置身事外。
裴星低垂着视线，眉头紧锁，十分厌恶这些伪君子的话语。
凌恩则神态不变，依旧摆弄着盘子里的菜肴，仿佛他才是这场宴会的主人公。
见他如此冷淡，裴星也按捺住心中的不快，不断对自己开解道没事的没事的，人工智障而已，和他们较真才是真的傻。
涌动的怒意渐渐平复，餐厅中却一直喧闹没有要停的意思，在座的男人们仿佛找到了优越之处，互相摆谱。
“裴星。”
裴星闻言抬头，凯文正举着酒杯向自己。
“你看起来没有兴致。”凯文说。
裴星纤长的手指握上高脚杯，并没有碰过去。他手腕轻转，带动着杯中深红色液体掀起波澜。
“恕我不能赞同你的观点。”裴星道，“女人并不是谁的附属品或者玩物，她们是独立的个体，拥有独立的人格，和男人们一样都是人。你的观点是错的，并且太过时了，凯文。”
他说完，自嘲地轻笑一声，觉得自己跟NPC计较这些有点太傻了。“过时”一词用在凯文身上也不太准确，毕竟他确实处于一个过去的时代，甚至只是一个被设定好的人物——一个真正没有独立人格的虚拟人物。
裴星不自觉把目光投向凌恩。
那这样的人物映射的是谁的思想？
身处于这样的环境，裴星差点忘了凌恩也是皇室中的一员，在佩库利尔这个现代社会中的奇葩国家生活了二十余年，他的思想和大众的背道而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从小接受的教育会导致他越来越自傲，皇室地位带来的优越感会让他迷失自我，就像现在的凯文一样。
裴星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裴星，我说的是事实。”凯文依旧举着酒杯等他，“你最近真是昏了头，竟然想违背我？”
裴星停下转动的手腕，将酒杯碰过去。
晶莹剔透的杯身被给予了一股暗力，裴星将自己的杯沿磕过去，嘭的一声，酒杯碎了，暗红色液体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流淌，染红了他的袖口。
“抱歉。”裴星说，“凯文，我实在不舒服，请允许我离开。”
凯文看着掉进自己杯中的碎片十分忍耐地咽了口气，放下酒杯盯着他道：“当然。”随即吩咐侍臣带裴星离开。
裴星不等他话说完，起身离开了餐厅，只留满桌人不可思议地小声议论。
作者有话说第8章 午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