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长东》兔肆狐野

51、转折点

　　往后的时间是以月为计算单位的，从高考之后，又变成了以年为单位。很多事来不及细想，等到转折点，才突然发现生命的轨迹走到了难以捉摸的路途。

　　那年，李饮秋被叶医生嘱咐的话一语中的，成为了考场上唯一一个还没有考，便流鼻血晕倒过去的神人。那之后，他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变差，在大家忙着旅游的时候，他已经住进医院一个多月。天天早晨白粥馒头配咸菜，生活索然无味。

　　等到快要开学季，李饮秋好的差不多，搬回家里休息。姨父也回来了，打算在县城开个小店。一家人又悲又喜，明里暗里琢磨着怎么让孩子去复读。毕竟，自尊心这回事还是要照顾一下。

　　尤其李饮秋最近总是没什么精神，加上吃得不多，全是清一色的绿色食品，显得人更憔悴了。他在家中一直无所事事，鲜少说话，好像对什么事都不在乎了，某天突然开口：“复读，我去，我从来没说过不去。”

　　沈梦云在一旁担忧的问：“要不，换个学校去复读。隔壁不是有个专门复读的学校嘛？姨替你去看过，学习氛围很好，保证知识都能在你的小脑瓜里出不去。而且你放心，没有人会记得你的事情的，不用怕丢脸。”

　　“丢脸”二字倏地传到了耳朵里，李饮秋微微笑了一下，不假思索：“不用那么麻烦，我就回自己学校，至少，熟悉一点。”

　　沈梦云眨着眼犹豫了一下，还没想明白这孩子怎么这么倔，身后的小妹已经有七八岁，立马心领神会，问道：“妈妈，我想出去吃，今天晚上要不要出去吃，叫上甜甜哥哥一起？”

　　沈梦云叹息了一声：“就在家吃，哪有那么多钱去外面吃？煮个鸳鸯火锅一起和和美美的。人等会叫，也不知道来不来，每次都在叫，每次都推脱，哎，这孩子。”

　　李饮秋百无聊赖地看向电视机，电视里正播放着外婆最喜欢的电视剧，欢闹声充斥了整间屋子。他却不合时宜地想起，谢了之已经很久没来了。具体是多少天，他想不起来了。总感觉十七岁生日当天的事情，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沈梦云知道他大病初愈，语气都温柔了些：“等会你还是吃清汤的，少吃辣，医生说你这病得静养还是啥的，我就觉得真是金贵着呢。”

　　声音远去，厨房内又忙活起来。一切都有自己的运转规律，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够侵扰他，却不曾想，电话那头的冷音，打破了长久的平衡。小妹拿着电话手表，叫着：“甜甜哥哥，我想你了，你过来吃饭好不好？”

　　李饮秋捂住脸，闭着酸涩的双眼。

　　“什么时候？”

　　“要半个小时，你现在过来吧，我们一起打游戏。”

　　“好。”

　　电话挂断，李饮秋睁开了双眼，走也不是，笑也不是，整个人如同雕像将嘴抿成直线。过后，整个人明显感觉到身体在紧绷，坐姿都不舒适了。结果等到谢了之人来，他反倒自在一些。大概是因为对面的神情一如往昔，他没什么好尴尬的地方。饭桌上，还能有意无意地提起同学们的事情。

　　那是姨父先开的头，喝多了白酒，高兴地询问起高考情况。李饮秋便见缝插针地问：“他们和你一个大学？”

　　谢了之“嗯”了一声。

　　那看来复读之后，要么自己一个人，要么四个人。李饮秋心事重重地抿了一小口酒，杯子又被沈梦云眼疾手快地夺走：“好啊，身体好多了，敢喝酒了？”

　　李饮秋百口莫辩，委屈地低下了头，嘴里嘟囔：“就一小口啤酒。”

　　“你要是不怕死，你就继续喝。”

　　酒杯又被当场送了回来，李饮秋看着杯底，不知那几秒脑袋在想什么，最后还是选择搁置原地。周围那瞬间，静得出奇。谢了之吃完饭便离开了，像是完成一个可以不带感情的任务。而他们之间的话，仅限于开口之前。

　　周六大清早，李饮秋的生物钟叫醒了他。推开门，一家人正准备出门买衣服逛街游玩。他没兴趣，正好小姨没打算带他，怕万一哪里又磕了碰了，可就不得了。刚好那天，他可以在家陪陪外婆。电视剧是《仙剑奇侠三》，集数播到多少不记得，只记得那天婆孙两听着一首《偏爱》哭得稀里哗啦。

　　李饮秋抹着眼泪问：“外婆，我哭是因为我觉得我自己窝囊，干什么事都干不好，你哭是因为什么？”

　　外婆打着手语，意思是想老头子了，可惜走得太早了，自己身体又不好，本想有个好身体照顾好女儿们，没成想到头来反倒需要人照顾。

　　意思到这里，哭得更难受了。

　　李饮秋想憋下去，最后忍不住了，眼睛红了一大圈：“我是真心觉得我好失败，迄今为止，我什么事都没有做成功。看似有很多事情过去了，实际在我心里根本过不去。明明我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停留在原地？他们都考上了，为什么我……那么丢脸？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他想不明白，真心想不明白。

　　那一天，他是被外婆粗糙的手掌拿纸擦着眼泪过去的。往后，复读去的班级还是老陈那个班。有些事不必说，老陈便明白很多，加上沈梦云千叮咛万嘱咐，给他的照顾也多。

　　倒是李饮秋，面对这种情况浑身不自在。老陈听他在办公室抱怨，直接道：“身上痒就去洗澡，别在我这里哼哼，你以为我想关心你啊，我巴不得你别烦我，还不是你小姨，怕你出什么差池，才让我关照你的吗？”

　　李饮秋：“噢。”

　　老陈：“噢什么噢？还不回去上课？一天到晚没大没小的。”

　　李饮秋潇洒地往外走了一步，仰望蓝天一两秒，随后又迈了回来。老陈疑惑，看到李饮秋不说话的样，有些战战兢兢：“干啥啊？你又要干什么？作业是不可能少的好吧？”

　　李饮秋面色如常，面容冷淡，似是请求，却是通知：“我想请个假。”

　　“请假干什么？这不刚开学吗？”

　　李饮秋想了想：“就这一次。”

　　“这不快星期日了吗？你请哪天？”

　　“九月六，一天假，第二天肯定到校。”

　　老陈往后靠了靠，抱着枕头琢磨：“为啥是那一天？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李饮秋摸了摸鼻子：“这也要问？没必要吧？你就直说，肯不肯批吧？”

　　“可以，但我有个条件。”老陈狡猾一笑，“下次演讲，你去啊。刚好没人想去，这不，你自己送上门了。不得体验一回啊？”

　　李饮秋笑不出来了，话在喉咙梗住半天，有一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无奈之感：“你……行，我觉得……行，可以。就这样吧。”

　　他出了门，老陈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距离九月六的时间还有三天，李饮秋平时闲来无事，便在纸上琢磨演讲稿。按道理，他给谢了之写过一次，颇有经验，没想到给自己写，倒是想破脑袋想不出来。

　　那之前写的那封，现在还能用吗？

　　找人要回这事实在不靠谱，索性他还是自己想。想了两天，困到课间休息都在补觉。

　　那是个黄昏，李饮秋枕着演讲稿睡去。身边的人都在楼下吃完还未回来，同桌是个安静的女生，不知是因何原因也没有吃晚饭。看见他睡得熟，没有喊，只是安静地翻书。书页的光影照射在少年脸颊，不一会儿，人陆陆续续回来，他撑起手臂，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清醒很多，紧接着问她：“你看的什么书？”

　　她笑容恬静，如实回答：“《人生奇遇》啊，最近很火的动漫电影原著，下周不是放假吗？我刚好可以这周补补原著。”

　　他挺感兴趣，又问：“你书怎么带来的？还有多少看完？看完可以借我看看吗？正好，我写东西没灵感。”

　　女生点头：“行吧，我还有十几页，看完给你。”

　　后个晚间，他在晚自习摸上了书页，翻开了第一页的简介：

　　《人生奇遇》讲述了主角山本奕枫生活在来风镇，是一个中二热血少年，在经历一系列奇怪的事情后，与女主晴阳久真展开的关于人与鬼、关于找寻自我、关于梦幻夏夜的爱情故事。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乃至于高铁上还带着这本书。日光倾斜，洒落书籍，有一种冥冥之中终于找见你的宿命感。李饮秋在下站前通知了田景源，一出便看见了人。田景源和以前没怎么变，也许是分开不久，看不出变化，整个人红光满面的，好像有什么大喜事，也有可能是伙食好了。

　　出租车缓缓驶向学校，田景源热情地问：“你怎么好端端来找我了？是不是想我了？”

　　“想……”李饮秋有点难以说出口，“想吧，但目前最想的还是……”

　　田景源打住他：“够了，别说了，再说就伤感情了，我知道为什么。”

　　李饮秋故意问：“为什么？”

　　田景源却岔开了话题：“你想去哪里玩？走，我带你去。”

　　李饮秋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就一天时间，去不了别的地方，就去你们学校逛逛吧。”

　　“也成，我们学校挺大的，你一天肯定逛不完。”

　　李饮秋又无意识地翘起了心里的小尾巴：“是吗？好玩的地方多吗？”

　　田景源皱起眉头，笑得不怀好意：“情侣多，算景点吗？要不，我带你去观赏观赏？”

　　李饮秋无奈一笑：“去你的，你自个观赏吧，我算是不认识你。”

　　“别啊！哥带你去潇洒。”田景源锤了锤自己的胸口，信誓旦旦，“看在你如此想念哥的份上，哥今天不仅当你的向导，还请你吃大餐。怎么样，够不够意思？”

　　“够意思。”李饮秋难得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虽然笑容还是介于冷与苦之间，但肢体上的小动作却暴露了他内心掩饰不住的开心。那时的九月和往常一般，炎热如蒸腾的开水。车内有空调，凉爽，可他手掌心还是出着汗，因为紧张。过不了一会儿，他面色发愁，又问，“就我们？没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