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民伐罪》杳杳归故里

10、欣欣春还皋

　　曹操提着食盒回了自己房间，午膳尚未备好，他们先各自歇息下，静等后院来人去请。
　　门刚打开，就看见北阴大帝连同陆机陆云坐在里面，本就狭窄的屋子挤了个满满当当。见曹操进屋，二陆兄弟忙起身收拾好地方。陆云接过食盒打开，瞧着里面少了大半便知合了曹操口味，不由得心中窃喜。
　　但陆机可知道自己养的那几个厨师什么脾气，得知了曹操要来就已满口怨言，还是自己仗着县令的身份强压下去，却也没少听到他们私下嘀咕。若是让他们知道了自己做的点心是给曹操吃还不得翻了天。陆机偷偷瞥了眼曹操，见他依旧满面春风放下心来。
　　北阴大帝拿过来一块绿豆糕放到嘴里慢慢嚼着，“人都说厨子偷吃，朕倒觉得是让馋嘴猫给吃了。”言外之意其他三人自是懂的，“馋嘴猫”的称呼险些让他们笑出来，也知道了曹操在北阴大帝这里分量多重。曹操端给二人一盘，兄弟俩受宠若惊，双手颤抖着接过。
　　“臣不过是怕有人下毒行刺陛下，提前试毒罢了。”
　　“阴间还有能毒死朕的东西？”北阴大帝又拿了一块，“曹孟德，你现在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
　　“臣惶恐，臣死罪。”若非还有陆家兄弟在，他多少得呛陛下几句。
　　略微垫了垫肚子，侍女进来禀告道请陛下和诸位大人去前厅用膳。嬴政从旁边出来，眼底带了血丝，显然是累得不轻。看到曹操在北阴大帝身后站着，把人往后拽拽，”出来之后你倒是清闲了，什么时候过来帮朕一块批公文。“
　　曹操摆着手拒绝道：“孤哪里清闲了，白日忙着做事，晚上还得去侍寝，走路上还得挨几句骂。孤忙的很，别找。”
　　“懒死你吧。”嬴政笑骂了句，“话说你好像认识这兄弟俩。”
　　“算是吧，死后认识的。”
　　“又是给你准备糕点，又是搜罗了不少你喜欢的东西。”嬴政啧啧几声，“就连朕都要忍不住羡慕了。”
　　曹操皱起眉头，”什么东西，孤怎不知。“
　　”好几箱书、一副手衣、还有一架朕不用细看都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的琴。朕都不知你这趟出来是陪着陛下出巡还是来受贿的。“
　　”受贿说得也太难听了些。“曹操笑道：“明明是孤让他们帮着搜罗。”
　　嬴政撇撇嘴，对曹操的话嗤之以鼻。
　　侍女拉开屏门，众人分次落座。曹操眼底带笑，瞧着那个给他食盒的老妈子端着鱼汤，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来放下。不远处的陆机陆云见到曹操这番模样心中暗叫不好，定是自家下人说了什么让人听见了。
　　“留下来侍候。”曹操说了句，老妈子好像是要上刑场般面色僵硬的站在身后。扪心自问，他曹孟德算不得心胸宽阔，也算不上小肚鸡肠。被人骂几句倒是没什么，骂他的人多如牛毛，但犯人就在面前，总能允许他小小的报复下吧。
　　曹操心情好了些许，尝尝特意为他准备的鱼汤。来之前早就听闻咸阳的鱼依山水而生，天生双尾，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待到真进了嘴里，才觉出此菜的不凡之处。他只顾着收集人间的吃食，倒忘了地府。看来出门在外需得好好注意，也算是给《四时食制》添点新东西。
　　北阴大帝平日里在宫中，吃的都是珍馐玉食，哪怕被天庭召上去待几日，也都是龙肝凤髓日日不断。何曾尝过民间美食，不由得赞不绝口。被陆机叫过来介绍菜品的厨子笑的仿佛菊花盛开。不知为何，专心吃饭的曹操感到一阵恶寒，抬眼看去那厨子正洋洋得意的盯着自己。
　　连吃饭都不让人安生，他尚未有动作。就见那厨子吩咐人又端了一道菜上来，色香味和他面前的鱼汤相同。满座众人只有他曹孟德有这道鱼汤，厨子想做什么已是昭然若揭。
　　果然，厨子上前几步跪倒，头重重磕在地上听得人头疼，“陛下，草民斗胆要告北阴太傅行逾越之事，受贿行赂，蒙蔽圣听！”
　　北阴大帝脸色阴沉，“说说看。”
　　“陛下，这碗鱼汤就是证据，满座上下只有他一个人有！而且他收受贿赂，逼得县令大人百般搜罗珍宝，现在还往马车里装呢！”
　　“曹爱卿，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曹操吃的正香，闻言只好放下碗筷，起身跪倒。眼角余光看见北阴大帝嘴角上扬，一副瞧热闹的样子，心中说道待会还有你爱看的。
　　“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啊。”北阴大帝拉长嗓音，“那就拉出去凌迟——”
　　虎贲卫持戈入堂，冰冷的锋刃架在曹操脖子上。紧缚住双手，谁也没敢继续下一步。一个是当今天子，一个是自己实际上的明公，哪个都不好惹。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逢场作戏，骗骗毫不知情的外人罢了。他们若是敢当真把陛下宠臣拉下去剐了，多少条命都不够用的。再者他们本就忠于曹操，还没等行刑的动手，典韦许褚就要带着他们劫法场了。
　　嬴政不想去理会他俩之间的小把戏，佯装看不见北阴大帝的眼色。但陆机陆云二人慌了神，跪倒在地上不停求情。
　　曹操此时也跪的膝盖生疼，被压在地上腰也不好受。被绑起来的双手努力了下，摸到了兵士的小腿，示意着他们稍微轻点，让自己缓缓。
　　一时间是鸡飞狗跳，陆云险些和厨子打起来。被派去搜查曹操马车的官员也被典韦许褚打了回来，没等再派人去，二人自己抬着箱子来面见天子。
　　北阴大帝草草扫了几眼箱子里的东西，全是各种各样的书，瞬间失了兴致。旁边放着的琴倒是吸引到他，“此琴从何而来？”
　　陆机向前跪行几步，叩首道：“回陛下，是臣所制。”
　　“倒是不错，朕要了。”北阴大帝知道这是陆机送给曹操，故而没多问。他只觉得放在曹操家中可惜自己听不着，不如拿到宫中珍藏，还能让曹操偶尔来上一曲。
　　陆机不敢多言，只好再叩首谢天恩。
　　待到了闹剧结束，北阴大帝环视一圈，嬴政早就不知去向，空留了个椅子在那。“
　　”上相去哪里了？“
　　明知故问。曹操活动活动手脚，身旁的军士靠在他身旁防止栽倒，脑海里帮嬴政想好了无数理由。
　　“回陛下，酆都城有信使传书，上相先回房间处理去了。”
　　北阴大帝点点头表示知道，也未多说什么。吩咐宫中御厨再做几道菜上来，为曹操压压惊。
　　他实在不知该说陛下什么好，时不时来这么一出以示“惩戒”。虽说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次数多了也吃不消，何况待会还有一次，他真觉得被拉出去凌迟挺好的，至少一劳永逸。
　　刚刚折腾了半响，才吃进去的东西早就消化完。饭菜还剩不少，可也凉的差不多了。曹操端起鱼汤慢悠悠喝着，陪在北阴大帝身边呢看着厨子与老妈子被抽走生魂化作砖瓦。
　　三百年的砖瓦属实有些重了，按照《阴律》毁谤他人不过是罚做五十年守桥人。他劝过，奈何北阴大帝主意已定，金口玉言一开，自己费再多口舌也是徒劳。
　　阴间众鬼是天子的子民，攻讦曹操的鬼魂是工具。子民会被北阴大帝善待，工具发挥出它该有的作用后会被主人抛弃乃至于砸碎。
　　天子的宠爱里总带着血腥味，浓重的让他这个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想吐。或许是在阴间安稳太久，曹操抛下了魏王的身份，重新当回了他的治世能臣。奈何北阴大帝总想着把他抬到魏王的位置上，无论是无底线的宠爱也好，还是对他的猜忌恶心也罢，都催生着本就不存在的野心。
　　曹操没有变成北阴大帝想要的样子。
　　千年来无数的权臣雄主妄想着夺取天子之位，最终都化作的北辰宫的砖瓦。就连北阴上相嬴政都有忍不住诱惑的时候，他最看好的曹操反倒老老实实安分守己。
　　曹操知道北阴大帝又在想着如何让他意图谋反，拿起天子面前的酒盅开始喝。大不了把自己灌醉，眼不见心不烦。一个个都好似得了癔症，成天觉得他要谋反。
　　这会受完了气待会还有一波，他不如早早醉过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明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阴太傅，却活得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不得不说他生前好像也是如此，被陈琳祢衡骂完只能憋在心里。
　　许是北阴大帝知道曹操会有此举，杯中酒换做了琉璃露，算是给遭受无妄之灾的太傅一点小小的补偿。
　　多灾多难的宴席总算是结束，但对于二陆的精心准备众人不吝赞美。曹操忍不住找陆机要了糕点和鱼汤的配方，待到回去时自己做着尝尝。陆云则是安排人把抬下来的东西重新装回马车上，看的其他随行官员一阵眼馋。
　　天色尚早，县衙还未到放衙的时候。陆机先告退，回书房处理事情。留下来侍候的人也都被遣散，单留曹操一人。
　　“生气了？”
　　“臣不敢。”
　　“这么多年了朕还是看不透你。”北阴大帝指着椅子说道：“坐吧。”
　　“曹孟德啊曹孟德，你就没有一点野心吗？”
　　曹操叹了口气，“臣想当个忠臣很难吗？要不您先放臣回去，臣马上去写一篇《陈志表》以表心意。您实在不放心的话，方才把臣拉出去凌迟就挺好的。”
　　左手被握住，掌心的伤痕被丝织摩挲的发痒，声音从耳边传来，“朕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君王的话譬如朝露，指不定过会就忘。有这时间他倒不如提起给蒲松龄求个情，省的他以后看不到好话本了。
　　“陛下，臣有一事向您禀报。”
　　“待会蒲松龄若有不敬之言，还望陛下饶恕他。"
　　北阴大帝眉头上挑，“朕可听过《快曲》，也看过《甄后》。”
　　“为几篇市井小说就要杀人的话，臣早就把祢衡和陈琳杀了。”
　　哈哈，北阴大帝笑了几声，“朕不是你，没你那么大的肚量。”
　　曹操还想说点什么，天子摆摆手，“罢了，待会看朕心情。”
　　此时黄门在屋外禀告，说有几个泼皮无赖来县衙里打官司，陆县令问陛下和太傅大人有没有兴趣旁听。
　　他本不想答应，见曹操准备开口，就知道想借机离开。北阴大帝微微一笑，“告诉陆机，朕和太傅马上就到。”
　　二人起身到了大堂，不打算坐在堂前惹人注目，瞧着陆机在身后放了扇屏风，大为舒心。
　　来状告的是个老妇人，哭着说自己本来好好的卖菜，让几个地痞流氓掀了摊子不说，还挨了一顿打。说完撸起袖子，仵作上前查看，的确伤的不轻，魂体略微破损。
　　为首的泼皮吐出含在嘴里的草根，也没说什么，只朝着外面一挥手。遥遥望见两个大汉抬了箱子进来，盖子打开金光夺目，不用想都知道是金银珠宝。
　　险些把陆机气笑，这几个莫不是刚来咸阳不久，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惊堂木重重拍在桌子上，陆机呵斥道：“行贿官员、殴打他人、无故闹事，真是好大的胆子！数罪并罚，洪炉烧魂一百年！”
　　泼皮们见状不妙撒腿往外跑，跑不了几步，就见数枚铜钱朝着他们飞来，还未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铜钱吸走了神魂。
　　负责押送的差役把囚鬼钱拿起来放兜里，朝着陆机施礼。
　　二人在屏风后面听得真切，北阴大帝小声问道：“如何？”
　　曹操点点头，道：“合该如此，无半分纰漏。”
　　陆机方松了口气，冷不丁心跳骤停。此时就听衙门外击鼓声起，喊冤声嘶哑凄厉，不绝于耳。
　　他脸色煞白，自然听得出来是谁，暗道莫不是来找曹公的事。忙起身想要吩咐官吏去把人赶走，却见北阴大帝从屏风后转出身来。
　　“让他进来。”